《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電機總廠的改革步伐進展得很快,沒過幾天,改革進程就走到了實施的階段。周三上午,機關開了個大會,宣讀了電機總廠機關人員的改革方案。總體有這麽幾個原則:1.全體機關人員工資減半,願意離崗的人可以向領導申報,離崗後發三月工資,從此與單位再無關係;2.凡是女50歲以上,男55歲以上的人員從下月起全部離崗,不發放任何工資;3.凡是去年年終機關人員測評滿意度未達60%的人員必須下崗,從下月起不再發放工資;4.機關人員最少減員20%,減員之後各科室人員進行必要的調整。


    開完會,大家都像麵臨寒冬的知了一樣,有些惶惶不可終日,迴到辦公室談論著憂慮著。傅林開完會去了統計科,要從關梅那裏拿一本書。統計科裏老人比較多,又是女人窩,按照總廠機關的改革方案,有些人要離崗,有些人要調整,恐怕隻留很少的人。可不,廠子都要倒閉了,還要那麽的統計人員幹嘛?所以,七八個女人加上兩三個男人圍在一起,又是議論又是反對,吵吵聲都能把耳朵震聾。


    傅林受不了那種吵鬧聲,就迴到了秘書科。讓他感到意外的是,秘書科卻是另外一番天地景象。小吳在看著電腦炒股,候傑則在玩遊戲。上班時間炒股和玩遊戲可是機關工作紀律明文禁止的。傅林進到屋裏,就對兩人說,“機關改革力度空前,別的科室地動山搖,你們兩人道是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候傑說,“隨便他咋改,實在不行,就不幹了,換個地方,說不定還能活得更旺。”小吳自然不用擔心下崗,因為她父親就是紀高官,讓誰下崗都不會讓她下崗,但她卻抱怨說,“以後隻發半月工資了,這點錢咋夠花,還讓人生活不。”因為她的孩子才三四歲,正是花錢的時候。傅林說,“別人都擔心下崗,你們好像對下崗一點也不擔心。”


    候傑對他說,“你不是也不用擔心下崗。”傅林說,“咋能不擔心,這種年齡了,說不擔心都是假的。”候傑說,“你一身的才氣,又是電機工程專業的大學生,有什麽可擔心的?如果我是你,別說他讓我下崗,就是想留我,我還不願意在這裏呆呢。”小吳用話嗆他說,“別吹牛皮了,你整天說要去這,要去那,也沒見你離開過。”


    候傑一聽這話,馬上就說,“不是我不想離開,是我媽死活不讓我離開。前兩年我剛從學校出來,和我關係很好的同學要跟我一起合夥辦婚紗照像館。可我媽死活不同意,說那是個體戶不保險,非要我來這裏當秘書。可是,現在人家婚紗照像館辦得紅紅火火,不但買了輛桑塔那轎車,還找了個剛大學畢業的漂亮女孩,整天帶著女孩開著車到山裏到外地給人家拍婚紗照,讓咱一看,簡直是羨慕死了。”


    聽候傑這一說,小吳也說,“要說起來,我比你還後悔。我伯是一家部隊醫院的院長,要讓我過去當出納,可是,我覺得當出納沒出息,就進到了咱們廠機關,可是,現在人家醫院的小護士每月都拿到三四千元,可咱們廠子現在成了這樣,半死不活的。要是知道咱們廠能成這樣,我當時咋說也不會進到咱們廠裏。要麽說,誰也沒有長個千裏眼,能看到現在這情況。”


    傅林說,“你們比我有優勢有辦法,一是你們的父母都在本地,都是幹部家庭,有豐富的人際資源;二是你們的年齡也比我小得多。如果真是廠子垮了,呆不住了,你們還能再找個更好的地方。可是,我就不好辦了。”候傑說,“說不好聽的,我中學同學學習不好,狗屁都不行,工作也找不到。可是,這些年來,人家在雞翅巷賣燒雞,現在錢多都用麻袋裝。像你這樣聰明能幹的人,大學都能考上,文章又寫得那麽好,還有啥幹不了。隻是你膽子太小,顧慮太多。”


    可傅林搖了搖頭,說,“別以為賣燒雞就很簡單,裏麵的門道也是很多,隻是咱們不了解,不知道其中的辛苦。”小吳說,“實在不行,你還可以去報社,前年,人家報社不是一直在要你。”傅林說,“報社前年是在要我過去,可單位不放。現在單位放了,人家報社已不再要人了。隻能說明咱運氣不好,不去燒香,廟門老是開著,等咱要去燒香了,廟門道是關了。”


    其實,傅林真正擔心的並不是下崗,因為按年齡按能力按職位還輪不到他下崗。他憂慮的是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他一直在想著跟於小蘭離婚,好跟夏小麗生活在一起,可是,如果單位成了這樣,工資隻發一半,而且工資隻發一半的日子還不知道又能持續到多久?想著自己家的日子過得亂亂糟糟,單位又成了這個球樣,就不禁在想不僅隻是他傅林處在中年的危機之中,就連單位甚至是國家都好像正處在這種中年的危機之中。隻是他不知道眼下這情況會對他和夏小麗之間的關係產生什麽樣的結果。如果說他想往外調動,完全可以找一些過去的同學幫忙,不少同學已在單位擔任著關鍵職位。


    他現在一心想的是那個秘書科科長的職位。他為了這個職位已奮鬥了多年。眼下這個位子正在空缺,他又是最有希望接替這個職位的人選。在機關晉升的道路上,科長這個台階可謂是至關重要的一步,一旦邁上這個台階,再往上晉升就會讓他具有很多的優勢,也會少去許多的競爭者。在單位的班子成員裏,書記、副書記、工會主一席和常副廠長都是從秘書科的科長升上去的。隻要他傅林一當上秘書科的科長,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升為副書記。因為高書記已是五十三歲了,再過一到兩年就要退居二線,如果馬副書記接替高書記,那他就會順理成章地接替馬副書記。馬副書記也五十出頭了,當書記也當不了兩三年就要退下,這樣,他傅林就可以再接替他的職位,擔任總廠的黨高官。可以說,傅林對這次改革是喜憂參半矛盾重重。


    下午下班迴到家,傅林看斌斌還沒迴來,就去了菜市場,在買羊雜的小攤前買了兩元錢的羊肚,又買了個茄子,好迴家給孩子和自己做些好吃的。買過菜,他就去了樂樂家叫斌斌迴家。可是,樂樂的爺爺說,“斌斌這兩天都沒再來過。”這時,有個孩子過來就對傅林說,“叔叔,我知道斌斌在哪。”傅林問,“他在哪?”那孩子說,“他在遊戲廳裏打遊戲呢。”傅林又問,“哪裏有遊戲廳?”那孩子說,“我帶你去。”說著,便把傅林帶到了小巷子裏的一家遊戲廳門前。


    遊戲廳門前掛著一個“康樂遊戲廳”的招牌,門上掛著一個大布簾子。打遊戲的那種“嘟嘟啦啦”的響聲老遠就從屋裏傳了出來。傅林掀開門窗朝裏看,不太寬敞的小屋裏擺著十來部遊戲機。他一眼就看到坐在遊戲機前打遊戲的斌斌。他不動聲色地走到斌斌的身後,看著斌斌正用十分熟練的動作在打著遊戲,也許是太專注太興奮,他的手都在劇烈地顫動著。


    傅林用手拍了拍斌斌的肩膀,可斌斌根本不於理示,繼續在打著遊戲。不知哪個孩子喊了一聲,“斌斌,你爸來了。”斌斌驚恐地起身,轉過身子一看,見傅林站在他的身後,驚得臉都變色了,二話不說,趕緊就朝著門外跑去。傅林簡直是氣壞了,跟在斌斌的身後就迴到了家裏。傅林二話不說,將一支做蚊帳架子的竹杆用力一折,折成了兩斷。斌斌見此情況,嚇得渾身發抖,說,“爸爸,我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傅林把竹棍舉了起來,說,“你現在是不敢了,可是,到了明天你還會去遊戲廳。因為隻要你的皮肉不疼,你會忘得很快。”斌斌嚇得要哭了起來,說,“我明天再也不去了。”傅林說,“這樣的話,你給我說過多少遍了?我想著你媽不在家,你呆在家裏沒人管,所以,這些天我都沒咋收拾你,可是,你現在越來越管不住自己了,已經不在樂樂家玩遊戲了,開始往遊戲廳裏鑽了。”


    說著,便一把斌斌拉到屋子中間,用力一棍子打在了斌斌的屁股上。斌斌大聲地哭了起來。傅林想著你媽媽跟我鬧騰,你這小子也不聽話,惱怒之際,又是連續幾下抽在了斌斌的屁股上。斌斌坐在了地上,護著屁股,嚎叫著“媽媽呀,快來救我。”傅林吼道,“你叫什麽叫,你媽死了。”斌斌不敢再叫了,見傅林不再揮動竹棍,就用手捂著被抽打的地方,眼睛瞅著傅林手上的竹棍。


    傅林用竹棍指著斌斌,說,“你打遊戲的錢是從哪裏來的?”斌斌說,“是你給我的早餐錢。”傅林說,“撒謊,我每天隻給你一元錢,可你在遊戲廳打那麽久,一元錢能行嗎?”斌斌說,“那是我好多天攢下來的錢。”聽著這話,傅林一看斌斌的臉色有些發黃,臉龐也似乎小了圈。心裏多少有些難受,覺得家裏最近出了這大的事,孩子沒法不受影響。於是,他對斌斌說,“明天還敢去打遊戲不?”斌斌說,“再也不敢了。”傅林說,“我今天再次饒過你。如果你明天再去遊戲廳,別怪我把你往死打。”斌斌點了點頭。


    傅林讓斌斌起來去做作業,自己坐在沙發上一個勁地出著氣,覺得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想著他已經跟於小蘭家鬧僵了,於小蘭也好些天沒有迴來了,而且,他也不想讓她迴來了。可是,斌斌整天沒人管,這才是他最擔心憂慮的。他當然知道如果再照這樣下去,斌斌還會再去遊戲廳,迷上玩遊戲的人,就跟染上毒癮一樣,許多成年人都改不了,何況斌斌這樣的孩子!可是,斌斌能成現在這樣,完全是於小蘭造成的。如果沒有她患病和住院這一當子事,斌斌也不會沒人管,落到整天跑到樂樂家玩遊戲,以致上癮到遊戲廳裏玩遊戲了。他覺得必須要跟於小蘭把婚離了,如果她要孩子就讓斌斌跟著她,如果她不要孩子,就把斌斌送迴老家,讓母親幫著看管。老家那邊有鐵路子弟學校,而且沒有電子遊戲廳,會對斌斌今後的教育有好處。


    這樣想著,他也顧不得做飯,就進到裏屋,坐在電腦桌前開始給於小蘭寫信:十來年的生活實踐已證明我們兩人的婚姻非常地失敗。在這種失敗的婚姻中,我們爭吵罵架,互相攻擊,怨恨已久,已不可改善。首先,我們兩人的性格和性情不同,你性情強勢,恣意任性,凡是你認準的事即使非常地錯誤,也要堅持到底,決不認錯。可你想到沒有,有錯不改,拒不認錯,肯定不會得到別人的原諒與寬容,隻能加大雙方的認知分歧和信任危機。你心眼太小,喜歡小題大做上綱上限,為一點小事,你可以哭哭啼啼地鬧上整個一夜不睡覺。讓誰能陪得起受得了?


    再是,你身體虛弱,常年有病,這是我們感情嚴重分歧和不和的根源。這是因為你的飲食習慣不好,飲食單調,喜歡懶省事,瞎湊合,不愛吃菜。這不但造成你身體的營養不足,體質不好,也讓我和孩子常常吃不好飯,感到飯菜不香。你在做飯吃飯方麵非常地簡單湊合,在就醫看病方麵卻是小病大治神經過敏。在吃飯買菜方麵過分節省,在看病買藥方麵卻是揮金如土,造成了我們家生活的惡性循環,也讓你自己的身體遭受到嚴重損害,以致你得上了結腸腫瘤。因為你常年患病,我也跟著你倒了大黴,不但整天看著你的愁眉苦臉,聞著刺鼻的中藥氣味,而且,多少年裏都再沒有了夫妻生活,有的隻是吵吵鬧鬧互相傷害。這樣的婚姻生活實際上早就應該結束了,可是,我們鬧過了幾次離婚,卻都因種種原因而半途而廢未能離成。我們兩人的婚姻已處在懸崖的邊上,而你們家的幹涉和對我的傷害也在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也更加堅定了我要和你離婚的決心。我已下定了決心,咱們兩人這次必須離婚,沒有任何的迴旋餘地。而且,我已經為你犧牲得太多了,也夠對得起你了。你也承諾說願意放我一馬,讓我重新尋找自己的幸福。這次也是你必須兌現承諾的時候。離婚是必須的,你有什麽要求,可以說明。我盡可能地滿足你。但房子是我們單位分給我的,你無權提出任何要求。


    信寫完了,窗外的天也黑了。傅林把信裝進信封裏,在信封上寫上:於小蘭收,封上口。然後對斌斌說,“去把這封信送給你媽。”斌斌放下作業,過來接過了信。傅林又說,“把信給你媽,趕緊迴來吃飯。”斌斌點了點頭,就出了門。


    沒多久,斌斌迴來了。傅林問,“信給你媽了?”斌斌說,“姥爺給我要去了。我給姥爺說了,這信要給我媽。”傅林說,“好,你收拾一下,準備吃飯。”


    吃完飯後不久,斌斌就睡覺了。傅林覺得剛才打斌斌時有些過重了,便掀開被子看了看,就見斌斌的屁股上有四五道長長的血印。這讓傅林心裏很是愧疚,但又覺得不打不行,再不打,孩子會在癡迷電子遊戲方麵陷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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