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傅林不肯給於小蘭交住院費,於小蘭就不能住在醫院裏,但她也不想住在自己家裏。也許是怕傅林跟她爭爭吵吵,讓她本來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她每天早上起床後,洗漱一下,便早早就去了娘家。然後一整天都不再迴家,直到夜裏該睡覺了才迴來。如果他們家還留著她的床鋪,她恐怕會把她家當成醫院一直地住下去。可這讓傅林感到這和她住在醫院裏差不多,隻是不用他交錢,也不用他送飯了。但孩子還是沒有人看管,讓他心裏老是有個沉重的東西在牽掛著。


    這天下午,王科長讓他陪同著去了電力招待所看會場,因為總廠要在這裏召開職代會。看完會場就有些晚了,加上路上堵車,迴到單位就有些晚了。等傅林騎車迴到家裏,天都已經黑了。傅林隻好在路上買了兩包方便麵,好迴家下著吃。


    迴到了家裏,他看到斌斌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可他的作業還沒怎麽做呢。他就把斌斌叫醒,讓他抓緊時間做作業。他進到了廚房,做了兩碗西紅柿雞蛋麵端來讓斌斌吃。可是一看,斌斌又睡著了。他又把斌斌叫醒,讓他把作業先放在一邊,趕緊吃飯。


    一邊吃著飯,傅林一邊問著斌斌,“近來上課咋樣?”斌斌說,“好著呢。”傅林問,“老師講的內容都能聽懂嗎?”斌斌說,“能。”傅林又問,“近來考試了沒?”斌斌怔了一下,說,“沒有。”這時,傅林吃完飯了,把斌斌的作業本拿起看著,說,“一下午都幹嘛去了?作業怎麽都沒做?”斌斌打了個嗬欠,眨動著眼睛說,“作業太多了,沒做完。”傅林見斌斌眨動著眼睛,就知道他在說謊。他知道老師布置的作業並不多,過去他總是很快就做完了。於是,他等斌斌吃完飯,說“你給我說一下,到底都有哪些作業。”斌斌又連續打了幾個嗬欠,把課本翻過來翻過去,然後指著幾道算術題,說,“這些都是。”


    傅林把斌斌的作業打開,一看有些練習已經做過了,而且錯誤挺多,再翻著看,錯誤更多,不禁惱火起來,訓道,“你這些天是不是沒好好聽課?”斌斌心虛地說,“沒有呀。”傅林說,“那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錯誤?”因為在傅林的印象中,斌斌的學習成績一直都比較好,上次考試算術還考了個98分。不料才不到一兩月的時間,竟是江河日下一落千丈,作業本裏淨是做錯的題。


    傅林當即從電視櫃裏抽出一根塑料尺,往桌上用力一拍,咬牙切齒地說,“你是不是看著你媽近來一直住在醫院,沒人管你,就給自己放了羊?”斌斌搖了搖,顯出一副要哭的樣子。傅林說,“那你給我說,這些天下午放學後,你都在幹嘛?”斌斌說,“都在樂樂家玩呢。”傅林說,“樂樂他爺爺整天在家裏打麻將,你在他家玩啥呢?跟他爺爺學打麻將?”斌斌說,“我們才不玩麻將。”傅林把尺子一舉,問,“那你在玩啥?”斌斌怯怯地說,“在玩遊戲機。”


    傅林氣得真是要吐血,揪著斌斌的耳朵說,“是不是你打電子遊戲打上癮了,上課就沒有心思聽課了,作業才寫得這一塌糊塗?”斌斌做出怯怯生生的樣子,不敢迴答。傅林把斌斌的耳朵用力地揪起,說,“我不是給你說了,遊戲機不能玩,一玩就會學壞。你就沒有耳朵是吧?”斌斌的耳朵被揪疼了,就哭了起來,說,“我再也不敢玩了。”傅林說,“你道是能記得住嗎?”斌斌說,“能記住。”


    傅林鬆了手,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過兩天,我就去你們老師那裏問情況,如果你還有不好的表現,看我會怎麽收拾你。”斌斌點了點頭。傅林看斌斌已經困了,而且時間也都過九點半鍾了,就說,“好,你去睡吧,這些作業,明天都要補起來,別讓我再看到作業裏有那麽多的叉叉。”


    斌斌睡覺了,本來,傅林還想再繼續修改那篇小說,可是,斌斌這事把他攪得心煩意亂。他知道自己就是辛辛苦苦寫上再多的小說,如果沒把孩子教育好,那都是一個巨大的失敗。於小蘭出了這麽大的事,花了那多錢,費了那多勁還沒康複,這邊斌斌又出了問題。他的命真是不好,心強命不強,努力半生都沒有太大的成就,還是科員一個,而且婚姻又是這樣地失敗,如果孩子再出問題,那他這一生還有啥活頭?


    他覺得自己過去學習從來都不費力,輕輕鬆鬆就能取得優異成績。可是,到了孩子這裏,學習就成了一道艱難的坎。所以,他過去對孩子的學習和教育向來抓得很緊,從來都不敢掉以輕心有所忽視。他知道孩子學好很難,學壞卻是在轉瞬之間。斌斌已經上三年級了,稍一鬆懈,成績滑了下來,再養成了什麽壞毛病和壞習慣,就很難考什麽好的初中,上不了好的初中就等於進不了好的高中,進不了好的高中就意味著考大學無望,上不了大學,連工作都很難找,沒有好的工作,結婚成家就是個問題,麻煩的事可是一項接著一項,讓你都沒法應付。這種事不能想,越想越覺得後果可怕。


    他不禁在想:於小蘭不好,他可以想辦法離婚,可是,孩子不好該咋辦?他可是沒有一點辦法。要讓孩子學好,必須要嚴加督促和管教。可是,於小蘭這種情況,隻顧自己;他還要上班,管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必須要讓於小蘭迴到家裏看著孩子,讓孩子放學後有人看管。否則,再讓斌斌放學後就跟放羊一樣,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可是,讓他頭疼的事,為這事他不知給於小蘭說了多少遍,讓她能呆在家裏,好好地看管斌斌,可她隻想著自己的死活,一點都聽不進去。這種極端而自私的行為讓傅林真是不可理解。如果這事是為了他傅林的話,他還能理解,因為她恨自己,不願意為自己出力,可這是孩子的事,而孩子幾乎就是她的命。所以,他不知道她為什麽不願意為孩子出這份力。對此事,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她根本沒把他們這個家當成家,而是把她的娘家當成了自己的家。而且這些年,她的這個觀念和習慣都沒有改變。而且,他也知道他無法改變於小蘭,因為沒有哪個人能改變別人,除非你能改變你自己,其實,就連你自己也改變不了。唯一的辦法就是離婚,離婚才是他擺脫她的唯一的出路。


    所以,他必須要跟她離婚,這樣,他才能跟夏小麗生活在一起。這樣想著,他決定要采取行動,否則,這樣不冷不熱不輕不重地消耗下去,何時才是完了?於是,他起身來到了門前,把門鎖反鎖起來,讓於小蘭就是拿鑰匙也開不門,想用這種辦法逼迫她妥協,答應願意呆在家裏看管孩子。


    到了將近十點鍾時,於小蘭準時迴來了,見門已從裏麵鎖上了,便敲起了門。傅林從裏麵高聲問道,“誰呀?”於小蘭厲聲說,“是我,開門。”傅林說,“你還迴來幹嘛?你不是喜歡住在你媽家。”於小蘭喊道,“這是我的家,我幹嘛不迴來?”傅林說,“這裏不是旅店,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還是去你媽家吧。”傅林本想於小蘭會向他說好話求情,這樣他就可以要挾她,向她提條件,逼使她以後不能老是住她媽家。可是,於小蘭根本不吃他這一套,而是用腳使勁地跺了跺門,惱怒說,“姓傅的,你到底開不開門?”傅林聽她把門跺得雷響,就大聲地迴答,“不開。”於小蘭說了聲,“那好,你等著。”說完,便下了樓,朝樓區外走去。


    事情完全沒有按照傅林想像的那樣發生,這讓傅林有些虛慌了,知道不出一二十分鍾,就會爆發一場鬧戰。因為這種事情在很早以前就發生過。記得斌斌大概一歲半時,一天晚上於小蘭迴來取衣服。因於小蘭一直住在娘家,平常就不迴來住,所以,傅林就纏著於小蘭不讓她走,求著她留下來,陪他睡上一夜,到明天早上再走。於小蘭知道傅林有些撐不住了,但她沒有上避孕環,而且醫生也說過她的子宮靠外,很容易懷孕,所以,她心裏有些擔心害怕,不想冒險幹那事,就說,“都有孩子了,還幹那事幹嘛?又不能當飯吃。”


    這話讓傅林有些傷臉,也非常地痛心。他不止一次聽她說她結婚的目的是為了要孩子,現在有了孩子,就把整個身心都放在了孩子的身上,所以,對夫妻生活也就沒了興趣。可是,對傅林來說,他結婚當然是為了能有個家,而這個家不但是他現實生活的家園,也是他身心精神的樂園,能享受到作為一個男人所應該獲取的那種樂趣。可是,於小蘭一直住在娘家,好不容易迴來一次,卻用這種態度對待他,這讓他非常地失望和惱火。


    他把臉一沉說,“哪我找你結婚幹嘛?我又不是為了孩子才跟你結婚的。”於小蘭反問道,“你不為了要孩子為了啥?難道是為了幹那種事?你把我當成啥人了?”傅林問,“把你當啥人了?你不就是個女人?作為女人,你既然結了婚,就得盡職盡責。”於小蘭說,“盡別的職責可以,要是盡這種職責我就不幹。”說著,就要開門離去。傅林見她死活要走,用力一把把她推倒在門外,說,“趕快滾吧,滾得遠遠的,永遠別迴來。”


    可能是傅林用力過大,於小蘭一下撞在了門前的陽台上,胳膊肘子被水泥圍欄撞紫了一大片。於小蘭連罵帶叫地哭了起來。此時,傅林本應該馬上出來道謙賠理才是,可是,傅林本身就對於小蘭非常惱怒,又無可奈何,所以,便把門一關,不聽她的叫罵。於小蘭哭著叫罵了一陣子,便走了。傅林聽見於小蘭走遠了,以為沒事了,便睡了下來。可是,沒過一會,就響起了於小峰叫門的聲音。傅林一聽,就知道事態不妙,便不慌不忙地起了床,開了門,問於小峰有何事。於小峰並不進門,隻是用命令的口吻說了聲,“咱爸叫你過去一趟。”此時已近十點來鍾,天氣寒冷,傅林實在不想過去,就說,“啥事明天再說。”於小峰說,“不行,咱爸咱媽還在那邊等著你呢。”傅林無奈。隻好跟在於小峰的後麵出了門。


    來到於家,傅林就見於小蘭還在哭著,嶽父嶽母正陰沉著臉在等著他。果然,他一進門,嶽父就站起來像是要過來揍他的樣子,傅林心裏不由地有些心虛害怕起來。但老頭子的巴掌並沒有揚起來,隻是氣勢洶洶地問道,“你把小蘭咋了?”傅林說,“沒咋。”老頭子說,“沒咋,那她為啥哭成這樣?她胳膊怎麽紫了那麽一大片?”傅林心想糟了,想必於小蘭已經把事情都給家人說了。他想她反正已經把事情都說過了,任憑老頭子想說啥說啥去。可是,他又怕這樣會更加激怒老頭子,弄不好老頭子真會把巴掌打在他的臉上。於是,就編著謊說,“我們就為點小事爭了起來,她就罵起了我,我一氣就把她推了一把。”


    老頭子指著傅林的鼻子說,“小蘭長這麽大,我還都沒動過她一指頭,你憑啥就敢推她?”傅林怯怯地說,“我本來也不想動她,可我嫌她的話太難聽,一時沒忍住,就動手推了她一下,可平常我從來還沒動過她。”老頭子見傅林軟了下來,氣也就消了一些,繼續用訓斥的口氣說,“你傅林也太膽大了,什麽年代了,還敢隨便動手打人。你知道不知道動手打人是犯法的?”傅林低著頭說,“知道。”老頭子說,“你知道為什麽還要打人?”傅林說,“一時頭腦發熱,不冷靜。”老頭子深深地出了口氣,用警告的語調說,“我告訴你,傅林,這次考慮到你是初犯,我饒了你,下次再犯,我可不饒你。聽到了沒有?”傅林說,“聽到了。”


    接著,嶽母大人又開始嘮叨起來,說,“你傅林也是個知識分子,又是國家幹部,有文化,有知識,懂得的道理也應該比別人多。怎麽就能做這種不懂道理的事情?”嶽母的嘮嘮叨叨簡直比廠長的職代會報告還長,更是讓人受不了。傅林是個急性子人,最聽不得嶽母這種念經般的訓導。所以,有時,傅林寧願聽老頭子吼上幾聲,都不願意聽老婆子這樣沒完沒了地嘮叨。等兩位老人訓導完畢,時鍾已快指向十二點鍾了。這時,老頭才讓傅林向於小蘭道謙認錯。這是傅林最不想做的事,但有老頭子的威懾和老婆子的勸說,傅林還是昂著脖子說了幾句諸如小學生向他人承認錯誤時說的那幾句話。然後,便一轉身出了於家的門。這是他向於家唯一能做出和表示的義憤和不滿。


    剛出門口,卻見於小峰正站在門口,把他攔住,說,“姓傅的,你站住,我可告訴你,以後你再敢欺負我二姐,你試活著。”傅林對這個沒大沒小,在家中逞王逞霸的內弟早就看不慣,聽他用這樣的口氣在威脅著他,更是怒不可遏,便問道,“我就是欺負她咋啦?看把你能得不行。”說著,便跨跨地邁著大步走了。


    這些年來,傅林一想起這事,心裏就覺得窩火,就感到有個無法擺脫的陰影一直在跟隨著他。所以,以後不管於小蘭怎樣任性和無理,他都把握一個原則,那就是決不動手碰她招惹她,免得讓她家人抓住把柄,拿他當作訓教的對象。可眼下,他又捅了個螞蜂窩了,況且,他近來與於家每個人的矛盾都已達到了明顯激化和行將爆發的程度,想必這次於家決不會再輕意地忍讓,肯定要同他算總帳。


    不過,也好,他也想同他們算總帳。但是,有一條,這次交鋒的戰場要設在自己家裏,他決不會再去於家。在這裏,他們要說便說,要吵便吵,若是敢動手打人,他便會毫不客氣進行自衛和還擊。他巴不得要同他們大鬧一場,實行決裂,唯有這樣,才能與於家絕斷,才能與於小蘭離婚。


    傅林正這樣地想著,就聽到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接著,響起了敲門聲,嶽父喘著氣喊道,“開門。”傅林把門打開了,擺出一種無視和無畏的樣子。嶽父衝了進來,後麵跟著嶽母和於小峰。嶽父一進來,就怒氣衝衝地說,“怎麽迴事?”由於喘氣太急,語調都變得有些嘶啞了。傅林毫不示弱地說,“就那麽迴事。”老頭子一聽,伸手一把抓住傅要的領口,另一隻手已握緊拳頭,朝著傅林的臉上砸去。傅林感到臉頰上一陣疼痛,見嶽父真地動手了,便一個擒拿扭住了嶽父的胳膊,隨後用力一推,將老人重重撞在了客廳的門上。


    嶽父更是火了,便撲過來與傅林拚命。嶽母死死抓住嶽父的胳膊不放。於小峰見父親的威望和威懾受到了挑戰,便猛然衝過來,要與傅林拚打。傅林指著於小峰說,“你敢動手,我定讓你橫著出去。”於小峰知道傅林會兩下擒拿和拳腳,真地打起來不定能占到便宜,便沒敢衝過去。正當嶽母顧不及地一邊拉著老頭子,一手拉著兒子,對著傅林大喊大叫道時,於小蘭突然進來了,想必是她看到父母和弟弟氣衝衝地過來的架勢,就想到可能要惹出大事,所以,就趕忙追了過來。看到這種場景,她便挺身而出,勸著父親和弟弟,說,“你們都迴去,我知道你們這樣做都是為了我,隻怪我不爭氣,惹得你們跟著我生氣。你們迴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經她這麽一勸一拉,大家便跟著她一起才喊喊叫叫地離開了。


    等於家人都走了,傅林用手一摸下巴,才發現下巴腫起老高。這是被嶽父揮拳打的,但他並不感到多麽疼,反覺得心裏有種鬆馳與敞快的感覺。這是他多少年來與於家進行幹涉與反幹涉所取得的第一次勝利,也是一次決定性的勝利。這次勝利不但動搖了於家的霸權,而且也表明了他傅林不是可以隨便壓製和欺負的。更主要的是他現在可以直接地同於小蘭談及離婚的事了。而且,於家也可能會勸說於小蘭同他離婚了。這把他過去設想的至少要等她半年之後再跟她離婚的時間一下子推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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