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傅林四歲時就沒了父親,他是靠父親單位每月發放的撫恤金長大的。整個成長過程充滿著艱辛和困苦,所以,他堅信“一份耕耘一份收獲”的生活理念,從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唐大姐給他介紹的那個女子雖然讓他滿心喜歡,可是,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太往好處想,想得太多反會讓自己失望得也多。


    在他心靈感情的曆程中,許多這樣的經曆都是以悲劇結尾。在上小學時四五年級時,他喜歡上了本班的一位副班長,那女孩是他們單位一位書記的女兒,穿戴整潔,容貌清秀,聰明靈氣,學習拔尖,每天早讀時帶領全班同學朗讀課文。因為他一直學習成績突出,每次考試名列全班之首,那女孩也在喜歡他。那時雖然兩人不能戀愛,但卻總是眉來眼去眉目傳情。可是,那女孩後來被轉到了別的學校,兩人從此再無聯係。初中畢業後,他考到了縣一中上了高中,又和鄰居家的女孩心照不宣地好了起來。女孩叫李明秀,比他低兩級,也是單位領導的孩子。當時,不僅是他和女孩互有好感心生暗戀,李明秀的母親也對傅林格外喜歡,說傅林的眼睛很亮,將來必有大出息,多次對傅林母親說,要給兩個孩子定個娃娃親。傅林母親當然求之不得。可是,臨高中畢業時,李明秀的父親被調到了外地,他們家也跟著搬走了。


    上大學後,他跟班裏那位漂亮的女生徐靜一見鍾情,互幫互學誌同道和,被同學們稱為是金童玉女天地一雙。可是,徐靜最後卻在臨畢業前突然變心,跟林浩結了婚。畢業後,傅林被分到了電機總廠當了技術員,有人給他介紹了一位鐵路醫院院長的女兒。那女孩容貌秀美,穿戴講究,氣質極佳,是一家醫院裏的護士。在人們住房都非常緊張的情況下,她家竟有四五套兩室一廳的住房。可是,那女孩隻跟他見了兩次麵,便嫌他隻是單位的一名技術員,家庭背景也不好,便離開了他。


    最後,他跟於小蘭成了一家,可是,於小蘭並沒有讓他找到幸福,反而讓他的人生更加地悲慘。為此,他常常在想他找對象總是喜歡找漂亮的,不是漂亮的他總是相不中,可是,漂亮女人似乎跟他沒什麽緣分,也許是他傅林就沒這個命。所以,對於唐大姐那個光彩照人的表妹,他還是沒敢答應,感覺不配,可不,與十年前剛畢業那時比,傅林感覺自己不但沒有任何的長進和收獲,反而覺得落魄了許多,失去了許多。所以,這事在他的腦海裏隻閃爍了幾下,便在幾聲歎息之後,全然地忘卻了。


    第二天下午下班後,傅林照樣要給於小蘭去送飯,因為昨天下午他迴去遲了,等他迴到嶽父家,嶽父已經給於小蘭送飯迴來了。所以,他見到嶽父時,雖然嶽父沒有責怪他,但那冰冷的麵孔還是讓傅林感到了愧疚和自責,所以,他今天必須要迴去得早一些。不到六點鍾,傅林就開始收拾桌上的物品,關上電腦,不停地看著牆上的鍾表,隻要一到六點,他就馬上衝出辦公室,下到樓下去騎車迴家。


    可是,還沒到六點,唐大姐就來到了秘書科,見小吳還沒走,就對傅林說,“你稍等一下,我一會要有話跟你說。”說著,便離開了。


    傅林隻得放下皮包,坐在了椅子上,但他心裏不免有些緊張和發虛。實際上,他昨天已經把話給唐大姐說清了,一是他現在這條件配不上人家,二是他還沒離婚,不能先斬後奏。因為他已是中年人了,早就有了那種從戀愛到結婚的經曆,知道他們兩人一旦認識,有了好感,勢必要談婚論嫁,可他現在還沒離婚,還不具備談婚論嫁的資格。而且他昨天已經把話都說死了,唐大姐幹嘛還要來找他?


    小吳見唐大姐有話要說,對傅林說,“唐大姐找你會有什麽事?”傅林說,“我也不知道。”小吳說,“就是,奇怪了,她平常都跟你不太說話。”說著,便拎著皮包急忙走了。


    傅林因急著要迴家給於小蘭送飯,想早些迴家,就馬上給樓下唐大姐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唐大姐接了電話,對傅林說,“你再等我幾分鍾。”便把電話掛了。傅林隻得拿起一本雜誌看了起來。


    一會,唐大姐推門進來了,而且後麵還跟著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不等唐大姐介紹,傅林就已經認了出來。這就是那個叫夏小麗的女人。傅林對夏小麗隻看了一眼,就覺得眼前豁然一亮,整個心情就被一種清明秀麗的光色照亮了。實際上,這年輕女人比照片裏的裝束更為樸素,模樣卻也更俏麗。而俏麗的女人更能引起男人的憐愛與歡喜。傅林趕忙起身請唐大姐和夏小麗坐下,用紙杯給夏小麗泡茶。這時,唐大姐對傅林說,“這就是我的表妹,你們現在都認識了,好好在一起聊聊,認識認識。我要迴辦公室辦點事。”說完,便匆匆地出了門。


    傅林覺得唐大姐做事太唐突,他已說過不行了,她怎麽就把人家給帶過來了。但是,傅林馬上就想,夏小麗是唐大姐的表妹,他傅林的事她還能瞞著人家不可?再說,這種機會是她唐大姐安排的,不管事情結果如何她唐大姐都不能責怪他傅林。這樣想著,他就放下心來,就像唐大姐說的那樣,隻是相互地認識一下,隨便聊聊。這樣,他就不能馬上迴去給於小蘭送飯,而嶽父家又沒有電話,這讓他心裏多少有些不安。他隻能跟眼前這女人隨便地聊上一會,就得要趕緊離開。


    兩人麵對麵地坐著,還不等傅林開口,夏小麗首先說,“我在晚報上看過傅老師不少的散文和隨筆,傅老師的文筆極好,悟性極強,很富有人生的啟示。”傅林一聽,不禁有些受寵若驚,忙說,“過獎過獎,都是些雕蟲小技,讓你見笑了。”實際上,傅林想對她說就連晚報的編輯都說他寫的散文隨筆文筆優美意境深遠,有很強的啟示性。但他覺得初次跟人家見麵,還是應該謙虛一些,不能太張狂,就問,“可是,你又不認識我,怎麽知道哪篇文章是我寫的?”


    夏小麗說,“去年的一天,我去表姐家去玩,看著她家訂有《西安晚報》,就拿起看了起來,當我看到那篇題為《詩意情感》的文章時,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這時,表姐對我說什麽文章能這樣地吸引你。我就對表姐說,這篇《詩意情感》的文章你看了沒?寫得真太好了。表姐對我說,這文章是我們單位傅林寫的。開始我以為你是位有些謝頂的老人,也就沒在意。後來,我又在晚報上看過你寫的《青春》和《攀登》,並深深地被你的文章所折服,於是,我就問表姐傅林到底是怎麽的一個人,怎麽會有這麽深刻的思想。表姐說傅林是機關秘書科的,然後就把你的情況給我說了一遍,還說如果我想見你,可以把我帶來見你。我說當然想見。本來我隻隨便說說,可是,表姐竟當真了。”


    傅林用逗樂的口氣說,“你現在見到了我,沒有讓你太失望吧?”夏小麗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說,“你的文章充滿著人生的浪漫激情和深刻哲理,情調高雅,境界深遠,賞心悅目,耐人尋味。可是,一看你本人卻覺得你竟是這樣地平淡無奇平以近人。”傅林說,“這樣說還是讓你失望了。人們常說看景不如聽景,比如說有人說某座山如何如何,可是,你過去一看卻是個小土包。”


    夏小麗說,“平常是你的外表,但你的內心卻是充滿著浪漫的激情和人生的哲理。”傅林笑道,“有那麽多天天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不把我看得多麽特別,可你都沒見過我,就把我說得這麽不得了。”夏小麗說,“那是他們離你太近了,近得都看不清你的特別之處,而我卻是從你的心靈深處在看你。”


    傅林當然知道一個能在思想深處仰望他的人肯定也是一位同樣有較高思想境界的人,於是,就說,“看樣子你對文學知道得挺多。”夏小麗說,“我在中學時就很喜歡文學,常寫點隨筆雜想之類的東西,也給報社和雜誌社寄過一些東西,但隻發表過一兩篇小短文。後來結婚成家了,事情一忙,也就懶得再動筆了。”傅林說,“你可以動筆再寫,有了一定的基礎,丟掉太可惜。”夏小麗搖了搖頭說,“這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還哪有那個心境和誌向。隻是愛讀書的習慣還沒有改變。”


    傅林聽說夏小麗愛讀書,就與她談起了文學。夏小麗說她最喜歡的小說是愛米莉的《簡愛》,特別喜歡那個女主公的個性與思想。傅林則說,“《簡愛》中的女主人公確實很有個性,但她不太符合女人們的實際追求,而《傲慢與偏見》中的伊麗莎白的愛情目標與結果才最符合女人們那種浪漫而實際的追求。”他用對比與強調的方式將兩部英國小說中的女主人公的心態和個性做了深刻透徹的分析和論述,並以此來揭示女人們普遍的心理需求和人生理念。


    傅林確實在文學方麵見多識廣,頗有見地,一談起文學便禁不住地忘乎所以,少言寡語的他此時竟也妙語連珠滔滔不絕,就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英國文學的學者或專家。夏小麗也看過《傲慢與偏見》,覺得傅林的見解確實比較中肯和準確,所以,更是打心眼裏增加了對傅林的羨慕與敬佩。但她覺得傅林在談論文學時的那種神采飛揚談笑風生的激情與神態更富有感染力,甚至比他所談論的文學知識更讓她覺得繪聲繪色,生動有趣,不由讓她產生出一種被文學所陶醉所癡迷的純潔至美之感。


    夏小麗說,“傅老師,我有個問題一直不得其解,我們都把文學修養看得很重要,可是,我看不出有文學修養和沒文學修養的人到底什麽區別?”傅林說,“這就是你剛才說的那樣,別人是在用眼睛看我,而你則是用心靈在感知我。用眼睛看我的人覺得我和常人沒啥兩樣,可你卻覺得我是個激情浪漫和思想深刻的人。也就是說沒有文學修養的人是在用眼睛看世界,而有文學修養的人則是用心靈感知世界。用眼睛看世界,隻能看到世界的表象,而用心靈感知世界,就能體悟到世界的內涵。文學實際上是一種人生的智慧和藝術,它能讓你體味到更多的人生價值和意義,更細膩更深刻地感受到人生在世的豐富與美好。缺少文學內涵與思考,人會把吃喝玩樂和掙錢花錢看成是人生的目標和樂趣,而富有文學修養的人會把生命的提升和追求看成是人生的目標和意義。”


    夏小麗用羨慕的口氣說,“聽表姐說你是學電機工程學的,我都有些不相信。電機工程學是一門機械自動方麵的學科,可是,寫作卻需要思想的深刻和心靈的火花。而這屬於完全不同的學科。”傅林說,“文學寫作是我的愛好,電機工程是我的專業,其實兩者並不矛盾。實際上,文學寫作與電機工程都需要創新,唯有創新才能進步。”


    正當他們兩人談笑風生,興趣盎然和意猶未盡之時,唐大姐推門進來了。唐大姐見他們正談得起勁,就對他們說,“你們慢慢聊,我得迴去了。老伴還等著我迴去做飯呢。”這時,傅林才發現辦公室牆上的時鍾已到了八點過了好幾分了,心裏不由地一驚,心想,糟了,他昨天迴去得太晚,飯是讓嶽父送走了,對此,今天中午嶽父已對他做了專門叮囑,要他早點迴來給於小蘭送飯,可今天迴去比昨天還晚。他想縱使再編個天大的理由,嶽父大人也不會對他客氣了。本來,他想同夏小麗隨便地聊上一會,最晚六點半就得往迴趕,卻沒料到時間竟過得這麽快。他趕忙站起身來,非常抱歉和遺憾地說,“實在很抱歉,我要趕迴去給病人送飯了。”


    夏小麗也看了看表,就說,“這麽快就八點多了,把你的事情耽擱了吧?”傅林說,“沒啥沒啥。”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今天都是我說的,下次該聽你的了。”夏小麗說,“傅老師學識淵博,道理深刻,聽得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所以,下次還得由傅老師主講。我主聽,多長見識。”


    傅林因急著要走,便說,“過獎過獎。”然後,也顧不得送夏小麗,便急忙出了門,剛走出機關大樓的台階上,也許因為太急,他一腳踩空,差點栽倒在地上,幸好他敏捷地擺動了下身子,才勉強地沒有跌倒。隨即,一種從天上跌落到地麵的失落感重重地壓在了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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