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於小蘭在住院,送飯就是傅林一天中的一項重要工作。因為單位處在虧損經營狀態,領導三天兩頭在大會上喊著要改革,可是,喊了一兩個月了,還沒個動靜,不免讓人感到單位改革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隻是讓人從精神上感到緊張,在行動上卻並無體現。


    傅林當然知道再不改革,他們電機總廠也會像電子原件廠一樣倒閉關門,幹部職工統統失業下崗。他也知道改革的方式無非是精減機構裁員增效,而機關人員肯定會大幅度地精減裁員,所以,他多少年來都踏踏實實兢兢業業,不能在這關鍵時刻出問題,讓領導給抓個現成和典型。所以,他沒敢過早地離開單位,一直等到了下班時間,才趕忙收拾東西,準備迴家。


    可是,他剛要下樓梯,就被統計科的唐大姐叫住了,“傅林,下班了?”統計科在一樓,而秘書科在二樓,傅林跟唐大姐平時不在一起,也很少說話,最多是見了麵打個招唿。可是,見唐大姐像要找他,便問,“唐大姐,有事?”唐大姐笑著說,“想跟你聊聊。”傅林就想唐大姐既不是領導,又不是關係很熟的人,跟自己有什麽好聊的?而且,他正急著要迴去給於小蘭送飯,迴去晚了,嶽父和嶽母就會很不高興,但他不好迴絕,就重新把辦公室的門打開,讓唐大姐進來。想著唐大姐說不了幾句話,傅林就站在辦公桌旁,連手裏的皮包都沒有放下,就說,“唐大姐,你說。”唐大姐對傅林說,“咱們都坐下來,慢慢地說。”說著,便坐在了對麵的椅子上。傅林隻好放下手上的皮包,坐了下來。


    唐大姐問傅林,“你今年多大了?”傅林有些莫名其妙,就說,“今年三十六了。”唐大姐問,“父母家在哪裏?”傅林說,“在湖南汨羅,就是屈原投江的地方。”唐大姐問,“家在農村?”傅林說,“不在農村,在縣城,我們家是鐵四局的。”唐大姐又問,“你是哪所大學畢業的。”傅林說,“省電機工程學院。”唐大姐問,“學的是中文專業?”傅林說,“不,我學的是電機工程。”傅林有些納悶,覺得自己都在單位呆了十年,居然還有人對他如此地不了解。不過,再一想,自己不是對別人的許多事也是不甚了解。


    繞了個大彎,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這時,唐大姐才神秘兮兮地問傅林,“聽說你要離婚了?”傅林神色一怔,吱唔了一下,說,“你聽誰說的?”因為他向來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家的事,特別是他和於小蘭之間的事。唐大姐說,“聽關梅說的。”傅林沒話說了,心裏就責怪關梅不該把這事傳播出去。如果這事一旦傳得滿城風雨人人皆知,不但會對他的名聲不好,還會影響他的前程。既然唐大姐已經知道了,而且,唐大姐平時對自己還不錯,見麵總是熱情打招唿,對自己的工作能力和寫作能力也時常誇讚。所以,傅林就說,“是有這麽迴事,隻是小蘭現在剛剛動過手術,身體還沒有恢複,腰也不能伸直,所以,我還沒法向她提說這事。”


    唐大姐點了點頭,說,“你們兩口子的事我早就聽說了,她自己是個工人,文化層次和個人素養比較差不說,她家人也比較蠻橫,太不講理,見你文氣老實就橫著豎著欺負你,太不像話了。不是我說的,在咱們廠裏,論學曆,論人品,論勤快,論才華,論相貌和氣質,哪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你?她家人真是瞎了眼了。”傅林忙說,“唐大姐過獎了,我哪有這麽優秀?我要是真有這麽好,哪還會落到這種地步?”唐大姐說,“你落到這種地步不能怪你,隻能怪她家人有眼不識泰山。”


    說到這裏,唐大姐話題一轉,說,“小傅呀,唐大姐我這裏有個女的,想給你介紹一下,我給你們約個麵,能成是緣份,不成也沒啥。”傅林忙說,“唐大姐,這怕不合適吧?我還沒跟於小蘭離呢。咋就能跟別的女人約麵?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會說我傅林不道德。”唐大姐解釋著說,“你們隻是見個麵,又不是談戀愛,怕啥?再說這事隻能你知我知,不能再讓第三人得知。”


    聽著這話,傅林對唐大姐說,“也許你聽關梅說了,我和於小蘭鬧離婚都鬧了好幾年了,幾次都說好了要去街道辦事處辦手續,可是,因為種種原因,都給耽擱了。不過,這次她已經向我保證了,說隻要她的身體一康複,就跟我辦離婚。”唐大姐說,“你老婆我見過,人長得不錯,可是,太蠻橫不講理了。”傅林怔了一下,說,“你啥時見過她?”唐大姐說,“前兩年她來這找杜廠長,我剛好給杜廠長送報表,就見她在杜廠長那哭哭啼啼地說你去深圳是假,要跟她離婚是真,還要杜廠長不要放你去深圳。當時我覺得這女人隻會扯男人的後腿,隻會考慮自己,從不為男人著想,所以,我對她就沒個好印象。”傅林說,“本來,她是希望我去深圳的,可是,聽了她爸的話,就改變了主意,哭著鬧著不讓我去深圳。”說到這裏,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感慨地說,“如果我當時真地去了深圳,也不會混成今天這樣子。”他知道人的一生能改變命運的機會並不多,就那麽寥寥數次,抓住了你就能走上人生巔峰,抓不住就隻能庸庸碌碌平平常常。


    唐大姐鼓勵著他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金子在哪都能發光。”傅林反問道,“在咱們這個單位也能發光嗎?”唐大姐猶豫了一下,說,“那也說不準,小林不是當上了工會主一席,這個秘書科的科長咋說也該輪到你了。”傅林搖了搖頭,說,“馬副書記離開秘書科時,都說我能接他的位子,可是,誰知讓小林給坐上了。”唐大姐說,“可這次不管昨說也該輪到你了,如果再輪不到你來當這個秘書科的科長,天理都不容了。”


    傅林見唐大姐是給他介紹對象的,心裏自然高興,就問,“你給我說的這人咋樣?”唐大姐說,“不瞞你說,這人就是我的一個表妹,今天也就是三十一二歲,自考大專畢業,在電話大樓當話務員,離婚兩三年了,還帶著一個女孩。”說著,把一張彩照拿出來讓傅林看。


    彩照上是一位年輕的女子摟著一個約四五歲的女孩坐在陽光下的花叢中。那女人清明秀麗,光彩照人,看起來隻有二十五六歲的光景,衣著明豔,氣度不凡,而且,一看就是那種富裕和規矩人家出身的女子。傅林把照片上的女子看了又看,越看越覺得眼花心動,越看越是為自己的婚姻感到悲哀。


    從照片上來看,無論從哪一方麵相比,傅林都覺得要比於小蘭要好上千百倍。可不,於小蘭也是女人,可是,跟人家女人一比,差得真是一星半點,而是十萬八千裏。可是,他想不通,這樣年輕漂亮氣質高雅的女人怎麽也會離婚?傅林把照片仍拿在手上,就向唐大姐問道,“她為啥要離婚?”唐大姐說,“我那表妹是個好學習求上進的人,可她的男人卻喜歡打牌下棋,喝酒聊天。我表妹對他說現在是改革競爭年代,讓他趁年輕多學些東西,可他不聽,於是,兩人就鬧起了矛盾。後來,因技術和業務不過關,被單位減員時裁掉了。我表妹勸他出去找點活幹,他嫌外麵的活太累,又不掙錢,就心安理得地呆在家裏吃閑飯。這樣一來,兩人的矛盾就越來越深了,以致兩人見麵誰也不理誰。後來,不知怎麽搞的,他跟一個開出租車的女人混在了一起,辦了個駕駛照,整天跟那個女人一起跑起了出租。有時,一連幾天不迴家。我表妹看情況都到了這一步,就跟他提出了離婚。他道也痛快,當即就跟我表妹辦了離婚,然後跟那個女人成了家。聽說那兩人合著夥跑出租,日子過得蠻紅火。可見,兩人在一起長久過日子,還真是脾氣和性格能要相通相容才行。”


    聽著唐大姐的講述,傅林對照片上的女子更增加了一份敬意。人們常說“認知決定著一個人的上限,努力決定著一個人的下限。”人與人之間在財富和地位方麵的差距,除了少部分的運氣之外,更多的則是基於認知水平造成的差距。而認知水平的提高需要行萬裏路,讀萬卷書。傅林好學上進,也希望別人好學上進,這樣,兩人才能氣息相通誌同道合。可是,於小蘭不愛看書,一看書就叫頭痛。她最大的嗜好就是喜歡跟父母或是姐妹在一起閑聊,而且是樂此不疲。傅林並不反對她跟父母和姐妹們閑聊,可是,他特別不喜歡她不管幹什麽事都老是聽從他們的,好像她自己沒有腦子一樣。


    再看那女孩,一副明媚嬌秀的模樣,那純潔美麗的樣子就像一朵被晨光照亮的荷花。想必長大後也會跟母親一樣清明秀麗。不知是什麽原因,傅林天生就喜歡女人和女孩,卻不太喜歡男人和男孩。他覺得與女人和女孩在一起很容易能在感情上勾通,即使她們犯了過錯,也很容易能夠寬容和諒解,男人或是男孩犯了錯誤,就很容易讓人惱火煩躁或是不耐其煩。就拿斌斌來說,小時候還讓人覺得挺聰明,學踢球,學唐詩,學英語,一學就會,人見人誇,可是,四歲之後,進到學前班,就開始不斷地有麻煩。不是今天人家把他的臉挖破了,就是他把人家的東西弄壞了,一點都不像女孩那樣文靜安寧。


    美好的事物總是給人以夢幻般的遐想。與於小蘭的感情破裂已讓他多年來沒能親近和接近女人了,讓他對年輕女人有種如饑似渴般地向往與渴求。可是,他隻能是向往與渴求,卻無法獲取,這就進一步加重了他對女人的這種向往與渴求。迴想起來,他也曾有幾次接觸過幾個女人,但隻是接近,卻沒能親近。而且她們的相貌和層次也差得很遠,根本無法做到心靈相通。所以,麵對如此明媚清秀的女人,讓他有種“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的驚喜和意外。這種感覺曾無數次在他的夢裏和向往中顯現,卻從未在他的眼前出現,現在這種驚喜和意外就要在他的眼前出現了,卻讓他感到了一種自憐和自卑,感到了一種猶豫與躊躇。


    傅林對唐大姐說,“你看我這樣子,功不成名不就,房子就那一間半,如果於小蘭鬧著要房子,我就要出外找房住。我覺得我配不上人家。”唐大姐說,“這些都不重要,她看中的是人。隻要你能離婚,一些都不是問題。她帶著孩子住著兩室一廳的房子。不行,你跟她結婚了,就可以住在她們家裏。”傅林還是覺得不妥,說,“可我是男人,老是靠著人家,時間長了恐怕不好吧?”唐大姐說,“那有啥不好呢?再說,單位不是在蓋房子?到時,你還可以再買新房。”傅林說,“可是,要買新房,就得要交舊房。要是交舊房,於小蘭和孩子住在哪?”


    說到這裏,傅林把照片還給了唐大姐,用婉惜的口氣說,“唐大姐,我覺得配不上人家,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再說,我還沒與於小蘭離婚,還不能這樣做。我想還是等我真地跟她離了以後再說不遲。”唐大姐沉默了一會,問,“你們大概啥時能離?”傅林想了想,說,“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三兩個月就行,要是她改變了主意,堅持不離,那就說不準了。”唐大姐很理解地點了點頭,說,“隻要你堅持要離,我可以讓表妹等著你。”傅林忙說,“別這樣,我的事我自己也都說不準,別耽擱了人家。”


    說到這,傅林忙起身說,“唐大姐,實在對不起,我得趕緊迴去給小蘭送飯。”唐大姐忙說,“要是這樣,我就不耽擱你了,你也已過了而立之年了,自己的生活和今後的日子得要自己把握,你可要拿定主意。”傅林連連答道,“謝謝唐大姐的教誨。”


    傅林出了辦公大樓,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下來,一看手表都快到八點鍾了。心想這樣迴去肯定要看嶽父的臉色了,而這是他傅林最不願意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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