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長篇小說)張寶同


    傅林雖想攙扶著於小蘭下樓,可是,他的身體和心理都在極度地排斥著他這樣做。所以,他就緊緊地跟在於小蘭的身邊,生怕她氣力不支,身子一軟就栽倒在地。看著於小蘭一步一步地從三樓下到了一樓大廳,兩人才拉開了一段距離朝著外麵走去。


    出了醫院,就感到空氣沒那麽窒息了,天地間頓時開闊起來,七月的陽光把大街上照得金光明豔。街道上,春潮一般流動著的人們衣裝鮮麗,笑容燦燦,充滿著蓬勃喜色的歡欣和生氣。一隊中學生排著隊從他們身邊走過,唱著“我們戰勝了多少苦難,才得到今天的幸福。”這讓於小蘭不住地把目光投向那些從街道上騎車或是步行走過的男人和女人,覺得他們的意氣風發精神抖擻,一舉一動都充滿著飽滿的氣質和生命的活力,就連那些掃大街的和蹬三輪的人,讓她看著都覺得十分地羨慕。是啊,人隻要是能健康地活著該是多麽地美好!


    眼前的景象讓她觸景生情,思緒萬千。人間的美好讓她更是覺得生命之可貴。她不想離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有她太多的留戀。傅林顯然覺察到了她的心情,開始對她關心和客氣起來,一會兒問她感覺如何,一會兒問她是不是要歇上一會。傅林這種反常的熱情反讓於小蘭感到生疏和不適,有種將不久於人世的感覺。這些年來,他們感情的激素幾乎已經完全消褪,感情的毒素卻在持久頑強地增長。所以,兩人平時連話都不願多說,哪還有這種關心與嗬護。


    她再次問傅林,“醫生到底是咋說的?是不是說我這病沒法治了?”因為這事對她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除過她自己的未來,還有孩子今後該咋辦。她知道傅林這種男人離不了女人,一旦她不在了,傅林肯定會很快再找女人,可是,繼母會對孩子好嗎?


    傅林不高興地說,“胡說啥呢,不是給你說了,是腸部潰瘍,麵積有點大,要趕緊治療,不能耽擱。”於小蘭還是說,“我不相信。”傅林顯出不耐其煩的樣子,說,“你連我的話都不信,我能騙你嗎?”實際上,他也知道自從兩人關係惡化以來,於小蘭就已經不太相信他了,總覺得他的話裏充滿著謊言與惡意,不管你怎麽解釋,她都不相信,所以,他一般也沒那個耐心去解釋,隨她愛信不信。


    走到路口,傅林擋了輛出租車,打開車門,扶她進到車裏,並排坐在了後座上,但兩人還是都沒有再說話。本來,傅林要把車開到自家的門前,可於小蘭不想迴家,就要司機把車開到娘家那邊。傅林雖然有些不高興,卻也沒有阻止。於小蘭從結婚後就常住在娘家,有時一住就是三五個月不迴。特別是這一兩年中,她老是要出去看病,又怕傅林心煩躁氣跟她發火,所以,她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娘家,隻是晚上睡覺時才迴來,迴到家把臉一洗,就上床睡覺。兩人誰跟誰都不說一句話,就跟分居似的,誰見誰都陰沉著臉,沒個好氣。


    車到了她娘家住的家屬區大院前停了下來,他們都下了車。於小蘭去了她的娘家,傅林也迴了自己家。於小蘭的娘家距傅林住的地方隻隔著一條街。按理說傅林應該把於小蘭的檢查結果對嶽父嶽母通報一下,但他不想求助於她家,更不想讓她家人插手,因為啥事隻要讓他們家人一插手,你就成了傀儡,成了她家人任意擺布的木偶。什麽事都得由嶽父嶽母來操控,你想不聽都不行。所以,傅林對她家人那種熱衷於操縱他人和指使他人的做法,不但極其反感,而且是忍無可忍。


    他剛迴到家裏,看時間已是十一點鍾了,就不想再去單位,準備去菜市場買菜。這時,於小蘭迴來了,這讓傅林感到很是納悶,心想是不是娘家沒人,她要迴來吃午飯。可是,於小蘭進到了屋裏,就對他說,“我爸叫你過去一下。”傅林問,“要我過去幹嘛?”於小蘭說,“不知道,你過去就知道了。”傅林說,“還不是囉嗦你那病的事。你給他一說不就行了,幹嘛非要讓我過去說。”於小蘭說,“我說了他不相信,非要讓你去說。”傅林想著斌斌就要迴來吃飯了。如果他要過去,聽著嶽父囉裏囉嗦大半天,再迴來做飯吃飯,不知要到啥時間。而且他本身也不願意去她家,就口氣強硬地說,“想讓我過去聽他上課?我不去。”於小蘭見傅林不聽,便轉身出了門。


    傅林知道他這樣做,隻會把事情惹大,因為嶽父的脾氣比他還火爆,而且老人還有一個特性,就是可以允許你犯錯,但決不允許你不聽話。因為他把不聽話的人當成了一種無可救藥和朽木難雕之人。所以,他養了三女一兒,個個都很聽話,正正派派本本分分,從來沒給他招過禍惹過事。所以,他對女婿們也是這樣,不求他們有多大的出息,但要他們必須聽話。但他的三個女兒卻是個個爭氣,找的女婿也是個個都不一般。老大於小玲找的女婿是高知家庭。三女兒於小雲,雖說在外地工作,可找的卻是該廠廠長的公子。於小蘭是家中老二,找的是他傅林。他傅林雖是窮家出生,卻是眉目清秀,聰明過人,在大學期間,被同學稱為人中才俊,加上相貌堂堂,是多少女同學愛慕的對象。他的女友徐靜是大家公認的校花,隻是在畢業前突然變心,與別人成了家。他最小的兒子於小峰沒考上大學,卻在去年接了他的班,在車站後勤當了一名卡車司機。就憑這,嶽父無論在單位還是在家庭區都是很受人們的尊敬與羨慕。本來傅林也對嶽父很是尊敬和聽從。可自從與於小蘭的關係開始惡化之後,就和嶽父有了矛盾,而且矛盾越來越重,但還沒有嚴重到嶽父說話他不聽的地步。不過,他也不怕,反正他要跟於小蘭離婚了,即使把嶽父惹毛了,嶽父也是沒脾氣。


    等於小蘭離開後,他便去了菜市場,匆匆忙忙地買了半斤雞胗子和一根苦瓜,想著好把雞胗子切成碎丁,用大火一紅燒,就是一盤不錯的暈菜;再把苦瓜一清炒,就著大米飯就能香噴噴地吃上一餐。可是,當他拎著菜迴到家時,發現房門卻是半開著。他不禁一怔,心想是不是剛才出門時把門忘鎖了?可是,當他把門推開時,看到嶽父嶽母和於小蘭正坐在大屋裏等著他呢。他心裏一沉,感覺不好,因為嶽父一般不來他家,如果他一來,不是要訓斥他,就是要質問他,因為他跟於小蘭常常吵嘴罵架,於小蘭一受委屈就要跑迴家向他們訴苦告狀,嶽父嶽母就要跑過來對他進行教育和訓斥。


    沒等他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嶽父就用生硬的口氣問傅林,“小蘭到底得的是啥病?”那兇巴巴的樣子就像於小蘭的病是他傅林給害上的。平時,傅林對嶽父這種以勢壓人和咄咄逼人的態度雖是反感,卻也是沒有辦法,畢竟人家是嶽父是長輩,似乎天生就有這種權力對小輩們顯威和發火。在這種情況下,傅林總是低頭屏氣默不作聲,好盡快地讓老人把話說完把氣撒淨,趕緊離開,他也就解脫了。如果他要眼直嘴硬強詞奪理,不但不能把理講清,反會把老人惹惱鬥躁,那樣,老人就不是要對他吼上幾聲,罵上幾句,恐怕要揚起巴掌或是揮起拳頭來教訓他了。


    但是,今天的情況卻不一樣,傅林的心情非常地糟糕,覺得自己的命不好,完全是於小蘭給他造成的,而且還讓他擺脫不了,這就更是讓他窩著滿肚子的火,再見嶽父用這種口氣來質問他,便沒好氣地說,“小蘭沒給你們說?”嶽父當即就發躁了,嗓門也高了許多,說,“你就沒對她說實話,我咋就能知道?”傅林馬上就說,“誰說我沒有給她說實話?你問她自己,我是不是給說是結腸潰瘍?”於小蘭在一旁迴道,“我不信,要是結腸潰瘍,醫生不會避著我,把你叫去給你說。”傅林當即迴道,“你既然不信我說的話,當時為何不去問醫生?”於小蘭一時無話可說。


    嶽父自然不相信傅林的話,但為了緩和氣氛,說,“醫生是不是就這樣說的?”傅林用一字一字地鄭重宣布說,“我再給你們說一遍,醫生說是結腸潰瘍,但還得等明天早上看了化驗結果才能確定。”如果平時傅林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老人早就火冒三丈了,甚至會跳起來對他揮起拳頭。但他知道眼下傅林正在逼著女兒鬧離婚,而他們家又非常地好麵子,覺得離婚是一件丟不起人的事,所以,他不想跟傅林把關係鬧僵。他這一生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看人還是看得很準。起初,他還覺得傅林是個懂情懂理學問高深的年輕人。可是,自從有了孩子之後,他人就變了,變得粗暴任性爭吵好鬥,把女兒欺負得不得了,氣得女兒三天兩頭跑迴家向他們訴苦告狀。開始,他還有耐心,把傅林叫來說著勸著,讓他知道小蘭身體不好,老是害病,希望他能對女兒多加關心和照顧,可是,女兒不但沒有得到關心和愛護,卻屢屢遭到他的欺負和傷害。這就讓他改變了對傅林的看法,覺得這個年輕人雖說是大學畢業,還是國企大廠的機關幹部,卻是一點道理都不懂,還不如一般的普通工人。他的另兩個女婿,一個是幹部,一個是工人,可是,人家兩口子從來都沒有吵過鬧過。久而久之,他對傅林越發地惱火和失望,覺得當初怎麽就瞎了眼睛,把女兒嫁給了他。可是,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再後悔也沒辦法了。眼下他明明知道傅林沒把他放在眼裏,也不肯對他說實話,卻也沒有辦法。他強壓著心中的怒火,大口地喘了喘氣,好讓心情慢慢地平和下來。


    這時,斌斌從外麵迴來了,進到大屋,看大人們一個個橫眉怒臉氣色陰沉,趕忙進到了小屋裏躲著。嶽父是一九四二年跟著母親從河南周口那邊逃荒過來的,在車站貨運上當裝卸工,多年住在城牆邊搭起的小棚子裏,可以說一輩子吃盡了苦頭,所以,對孩子們特別地關心和愛護。斌斌從小是在他們身邊長大,現在已經七八歲了,啥事都能懂了,所以,覺得不能讓大人的事情影響孩子。他就對老伴和於小蘭說,“孩子要吃飯了,咱們走吧。”說著,便氣乎乎地站起身來,轉身走了。於小蘭進到了小屋,對斌斌說,“咱去姥姥家吃飯。”說著,便把斌斌給帶走了。


    傅林見斌斌讓於小蘭給帶走了,時間已是十二點三十分,再做米飯有些晚了,不如隨便湊合一下,便打開蜂窩煤爐子開始做飯。他也沒有做紅燒雞胗和清炒苦瓜,而是用西紅柿和雞蛋一繪,下了一把掛麵,做了一碗西紅柿雞蛋麵吃了起來。吃完飯,他本該小睡上一會,可是心裏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急急忙忙騎車來到了單位,辦公室裏沒人,可能是在別的辦公室裏鬥地主。他自己有時中午不迴家,也會在吃完飯後找個地方跟同事鬥地主或是玩挖坑。


    他坐在辦公桌前,打開電腦,開始查閱有關結腸癌的資料。他連續查了許多資料,但大體情況是說結腸癌因疾病分期的不同,治療方式也不盡相同。通過檢查和化驗,要明確腫瘤的大小、周圍有無淋巴結轉移、是否發生遠處擴散等病情,再采取相應的治療措施。若結腸癌處在1期、2期或3期中,通常可以采取手術方式進行切除,多數患者手術後配合化療治愈率較高。分期愈早,治愈的可能性就愈大,患者進行根治性手術後均有治愈希望。如果患者的分期為4期,即已經發生遠處轉移,此類情況通過單純手術就很難達到治療目的。


    在傅林的印象中,好像得了癌症就等於被宣判了死刑,因為他所接觸的和聽說的多數癌症患者都沒逃脫這種厄運。可是,資料的闡述卻不是這麽悲觀,似乎處在1期、2期或3期的結腸癌都有治愈的希望,而且分期愈早,治愈的可能性就愈大。照這樣說那些死於癌症的恐怕都是在4期以上的病人。根據醫生今天的說法,於小蘭病情可能屬於1期或是2期,而且她還年輕,抵抗疾病的能力會更強一些。這讓他的心情頓時輕緩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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