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帥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國在齊其家。”


    “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


    一家能夠做到仁愛一國也會興起仁愛;一家能夠做到禮讓,一國也會興起禮讓;而如果一個人貪婪暴戾,一國就會發生犯上作亂之事。其中的關係、聯係、影響就是這樣的緊密。一句話說不好也會壞了大事,一個處在重要位置上的人,他的作用足以影響整個國家的命運。


    注意,這裏說的一家、一人,更多是指一國之君以及輔佐君主的大臣。大學之道倡導大人之道、聖賢之道,同時也是內聖外王之道。體現在社會政治生活中,其最主要的踐行者就是一國之君,一邦之主。君主們要想安邦定國,就要從自身做起,踐行內聖外王之道,內要明明德,外要親民,所推行各種的政策、製度、規範要能夠體現儒家的道德理念和精神,並且率先從自己做起,帶頭踐行仁愛、禮讓、忠恕等等。正所謂上行下效,老百姓是以君王的言行為風向標的,不僅要看他說什麽,更要看他是如何做的。君主以及王公大臣們在道德行為上對於民眾百姓的這種表率作用,是整個國家社會治亂走向的關鍵。


    文中接著舉例說明。


    “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古代的聖人堯帝和舜帝用仁愛來治理天下,老百姓就會效法堯帝和舜帝崇尚仁愛的德行。


    “桀紂帥天下以暴而民從之”,紂王用殘酷的暴政統治天下,那麽其統治下的老百姓也會受其影響同樣崇尚暴力,社會就會非常的混亂,民不聊生。


    “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如果君主言行不一,說的跟做的完全相反的話,那麽老百姓就不會聽從其號令。如果君王下達的製度、法令連他自己都做不到,那麽就沒有說服力。隻作表麵文章是無法獲得民心的,無法治理好天下。


    “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有諸己就是自己能夠先做到。比如說君主倡導高尚的德行,那麽君主自己就要先做到身體力行。君主能夠先做到明明德、親民、仁愛、禮讓,臣民就會效法,這樣就比較容易達到君主的要求。


    “無諸己而後非諸人”,希望百姓不要去做的事,那麽作為君主也要先自律,不要去做。比如君主希望百姓遵紀守法,不要暴戾作亂,那麽君王首先要從自己做起,使自己的行為符合法度,律法的施行嚴格而公正,同時對百姓施行仁政,百姓能夠安居樂業,社會文明昌盛,那麽自然就不會發生犯上作亂之事。


    “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如果說君主自己做不到卻要求臣民們做到,那麽他的政令就沒有說服人心的力量,想要達到良好社會治理效果是不可能的。


    “故治國在齊其家”,所以說要先從自己做起,修身、齊家,以此為根本,然後才能夠治理好整個國家。


    下麵從觀心修行的角度看看這些內容對於我們有什麽樣的啟發。


    “一家仁,一國興仁”,仁,是整個儒家之道的核心。仁者愛人,這裏的[仁]其實有突破二元對立的這樣的一層內涵在裏麵。我們從這個字的結構上看,是一個人加一個二,但是這個[人]是突破了人我對立實現了自他一體的人。消除了二元對立之後,從無分別的本心之中所發出來的這種慈悲,即是仁。仁者愛人的這種仁愛,是一種無我之愛,其中沒有自我也沒有他人,而是自他一體。也沒有任何的執著,無執、無求。並不是說你付出了愛,然後就執著於得到一個什麽樣的結果。此為無執。無求,隻是去奉獻,付出而不求迴報。對於這樣的人,在老子的《道德經》中有這樣的話,“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對於對自己好的人也善待他,對自己不好的人仍然善待他,對好人善待他,對惡人也善待他,這就是“德善”。德善就是本心之善。本心之善即是仁。而仁的修行是一種無我利他的菩提心。所以在觀心修行中,如果是在靜坐觀心,那麽當你的心沒有任何的執著,自然地處在一種柔和、雌柔、慈悲、祥和的狀態,然後一直安住在這種狀態之中,這就是[仁]。在生活中修行的時候,繼續保持這種狀態,讓這種狀態中的光明和仁愛自然地融入到與他人的相處之中,自然地應用到各種生命情境之中,內心一直安住在這個沒有任何自我、沒有任何執著、沒有任何期盼的慈柔的本心之中,這就是[仁]的修行。當你能夠在自己的身口意中,將這個仁的修行貫穿於自己整個生命的時候,就是“一家仁,一國興仁”。國,代表了我們生命的所有時空。


    “一家讓,一國興讓”,讓,即不爭。老子在《道德經》中特別提倡不爭、謙讓、禮讓。這裏體現了一種凡事以他人為先以自己為後的謙讓之德。“讓”的修行可以消除我慢。因為每個人都以自我為中心,容易考慮自己的利益。“讓”的修行,既可以消除我們貪心的習氣,也可以消除驕慢的習氣。“讓”的修行,同樣是以本心的自然無為和“仁”為基礎的,“讓”是“仁”的體現。如果你讓了別人,但同時你又心裏很不舒服的話,這就不是真正的讓。真正的讓是一種自然的謙讓和利他之心,是本心的體現。在仁、讓之中沒有執著,沒有分別,沒有欲望,沒有所求,沒有一定要怎麽樣的心,是一種無為、無執、無求的歸於本心的平常心、清淨心。


    “一人貪戾,一國作亂”,貪就是貪婪,戾就是暴戾,帶有嗔恨的戾氣。在修行中意味著,當心裏出現了貪嗔癡之念,如果念起而不覺,則身心即亂。這些妄念生起來了之後,如果沒有及時的覺察到它,修行者就會被念頭所轉而不斷的生起更多的念頭,然後這個念頭就會化為具體的語言和行為,身心就完全亂了,不是本心而是妄心作亂的狀態。


    “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這裏的一家、一人,在觀心修行中其實都是指一念。要在一念之間,在當下的一念中修行,時刻觀照自己的念頭。在當下一念中觀照自己的心,是否安住在了本心之中;在待人接物時,是否本心起用,自然地展現出仁和讓的本心性德,還是被各種情境牽引而生起了內心貪、嗔、癡的習氣;在習氣生起的時候,是否能夠當下生起警覺之心,如果能夠警覺的話,那麽這些習氣妄念就可以自然的消散,就沒有作亂的機會。但如果念起而不覺,失去了修行的正念,就會迷失在妄念之中。


    所以說“其機如此”,機,就是關鍵、樞紐、機關。我們經常說,機關在什麽地方?核心的關鍵就在一念之間,一念之間是被念所轉,還是能夠轉心轉念,就是這個“機”。所以說一念仁、一念讓即是本心的性德光明,而一念貪、一念嗔即是妄心的習氣。修行就在這一念之間,不被念轉,能夠念起即覺,這就是修行的關鍵,也是最應該下功夫的地方。


    “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在關鍵時刻,特別是在一些非常重要、非常關鍵、甚至影響生命方向和整個人生命運的關鍵節點上,內心一念以及一言一行,都會產生非常重大的影響。有的時候因為一句話說錯了就導致了整個事情的失敗,而有的時候一念善心不僅可以救度他人,也可以救度自己。


    “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堯舜,代表聖賢之心,代表踐行大學之道、大人之道、自性本心之道的修行者。帥,有兩層含義,一個是統率、統領、統治,另一個是表率,為天下做表率,帶頭遵行。如果修行者能夠安住於自性本心,本心起用,那麽就會自然具足仁德。這種仁德本自具足,而非刻意有為。《道德經》中說,“上仁無為而無以為也”,真正的仁是德的自然體現,是道的自然體現。當修行者安住在本心之中,仁德自然就會成為內心的主宰、統帥,這時即可“而民從之”。民,即意識心。當仁德光明之心成為內心的主宰,妄心、意識心就會遵從仁德而沒有作亂的機會。這就是修行的正念。


    “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桀、紂代表妄心,肆意妄為之心,它代表生命本能的欲望,這種欲望之心沒有智慧,追求私欲的滿足,放縱自己的欲望,這即是妄心。“而民從之”,當一個人放縱自己欲望的時候,他的思想、念頭、情感、情緒等,都會順從欲望使妄心做亂。


    “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如果你內心的主宰是仁德之心,那麽即使處在一個有所雜染的環境中,雖然這時你的妄心、意識心容易被環境所影響,但是隻要你內心真正的追求沒有改變,內心的主宰一直是仁德之心,覺照的正念一直都在,那麽“民”——意識心就不會被環境所染。


    同理,如果一個人的內心一直在追逐各種欲望,那麽即使在一個比較清靜的環境中,他的意識、念頭、情感等仍然會遵從他內心的欲望,根本感受不到真正的清靜。一個人內心真正的追求和他的身口意其實是相應的,如果想故意作出相反的表現,就會很不協調,沒有力量。


    “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儒家的修行,都是先“明明德”,發明本心之後再“親民”。明明德就是這裏的“有諸己”,親民就是這裏的“而後求諸人”。儒家之道倡導以德服人。首先要有德,而這個德,不是刻意造作出來的虛偽的德行,而是從我們生命中最根本最本元的自性本心中顯發出來的性德光明。這種性德光明會統領修行者的身口意,使整個身心從內到外是合一的,知行合一,言行合一,這樣的德才能夠服人,才能夠影響人,才能夠感化人。


    然後所謂的“而後求諸人”,其實是不求而自得,有德之人自然會感化與他有緣的人。在觀心修行中,本心能夠做主就是“有諸己”,“而後求諸人”,妄心才不會作亂。本心做主,妄心自然順從本心並作為本心的道具發揮它的作用。


    比如說我們的六根,這六種感官的功能其實都是意識的作用,而這個意識隻有迴歸到本心做主的時候,六根才能夠成為本心起用的道具。如果本心不能做主,或者說沒有見到本心,甚至不知道本心是什麽,本心的光明還沒有在修行者的生命中顯發出來,這時的妄心是非常難以管束的。沒有見到本心的時候,一切都是意識心的分別、妄想、執著,這就是妄心做主。妄心最容易隨順生命中各種貪嗔癡習氣,這時僅僅靠一些外在的戒律和道德的要求去管束自己,雖然有一定的作用,但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在見到本心之前,持戒修行是非常必要的,但僅僅持戒是不夠的,重點是盡快發明本心,盡快“明明德”。


    “無諸己而後非諸人”,修行者要明白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所不為,即是戒,“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修行者自己做到了有所不為,然後才能夠以自己的戒行、戒德影響與自己有緣的人。對於觀心而言即是安守本心,諸妄自消。“無諸己”,就是“沒有”。沒有什麽呢?沒有分別,沒有執著,沒有攀緣,沒有貪嗔癡這些妄心妄念。這種狀態其實就是本心的狀態。當你能夠安守本心的時候,所有的妄心都會自然地消散。所以叫做安守本心,諸妄自消。


    “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隻做表麵文章是沒有用的。比如我們倡導別人怎麽做,但實際上自己卻做不到,這就叫做“所藏乎身不恕”,就是說你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那個東西不是忠恕之道,不是儒家所提倡的仁、讓、恕。“能喻諸人”,卻要求別人做到,“未之有也”,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必須從自己做起,讓自己成為道的載體、仁的載體,安住在本心之中,使自己的言行符合仁、讓、忠、恕之道,符合大學之道的精神,這時你就能像磁鐵一樣吸引別人、感化別人,這是一種“感而化之”的過程。


    當我們與別人交流的時候,不僅在看對方說什麽,還會整體性地去感受對方的生命狀態,還要看他的行為、動機等是否與他所說的一致。如果其所說的和他所體現出來的整個生命狀態有很大差距的話,那麽他所說的那些道理就沒有說服力,難以打動我們,無法讓我們從內心裏信服。如果說一個人能夠言行合一,其當下的生命狀態正好體現了他所說的,這時就會產生非常強大的說服力,具有很強的感化的力量、感動的力量,這時我們自然地就會心悅誠服,放下自己的知見,而被這種從本心中顯發出來的仁愛之光所感化,因為,這種光明同樣也在我們自己的心裏。


    “故治國在齊其家”,國之治在於家之齊,家之齊在於我們能夠發自內心至誠地踐行大學之道,踐行儒家之道,踐行仁、讓、忠、恕之道,知行合一,以實際行動去感化與自己有緣的生命。在觀心修行中,則需要在生命的每一個當下安住本心,念念覺照,覺照自己的念頭,“未生之善令生起,已生之善令增長,已生之惡令消滅,未生之惡令不生”。


    就像陽明先生說的,“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這即是格物致知的功夫,在念念覺照之中離妄歸真、返本歸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修行功夫,同樣也在這種念念觀心之中,念念覺照之中,念念離妄歸真之中,念念轉迷為悟之中。當我們一直堅持這樣精進修行的時候,則家國身心必然自修、自齊、自治、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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