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更多的江湖人不曾想到,這故事終於真真正正的要結束了,竟然是以這樣狼狽的劇情作為收尾。


    故事的最後,馮婉輕聲問他:“上官米,你後悔嗎?”


    上官米很狼狽,一襲月白色的衣裳已經被泥土和落葉汙垢的不成樣子,他的發絲也散亂,麵容也沾滿了泥巴,背脊也不曾再筆直,他聽了馮婉的話,囁嚅著道:“後悔......真是悔不當初。”


    不用等馮婉問清楚具體後悔什麽,上官米就慘笑一聲,繼續說道:“我後悔當年獨斷專行,覺得我命由我不由天,拋棄一切的時候,甚至覺得我實在是大丈夫一個,舍得住放得下......還覺得天不絕我,否則就該讓我茫然中庸碌一生......後悔我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抓住了一絲生機,鋌而走險,挖墳掘墓,本以為隻是浪費了功德,誰知道中了計謀在身,此後多年庸碌無為,以為是天道開眼,卻不曾想是自己暴漏在天道之下......”


    上官米仰麵閉目,熱淚依然擋不住的從眼縫中滾滾而落,他渾身顫抖,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如今死到臨頭,傷心極致,哭一哭,大概天道也不會笑話。


    至少,周遭之人沒有一個笑出聲的。


    就連孩童模樣的山鬼,也含著手指頭看著,如一個凡間尋常不過的被發瘋的成年人嚇住的孩童。


    上官米看起來哭的要暈過去了。


    他哭起來並不好看,這緣故倒並不是因為他原本就不算是一個英俊的男人,而是不管任何人,傷心狼狽到極致的時候,用力狂哭的表情,都不會太好看。


    此刻在幻境中,上官米的腿腳衣裳還算是完整,很難想迴到現實,他會是怎麽樣的一場狼狽。


    可是即便是在這裏,他的模樣都很難看了。


    不提別人,上官米也從山鬼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真狼狽啊......


    他扯了一下嘴角。


    孩子的眼睛最為純粹,山鬼變化成孩童,竟然能夠連孩子清澈的眼睛都逐一幻化,也是因為如此,他才覺得自己越發的難堪。


    反正已經如此難堪了,反而放了手,坦然了一切多年不曾宣之於口的自己都覺得十分不光彩的想法。


    “我退出江湖的時候,確實聽聞了你滿江湖尋我的事情,一年,兩年,三年......直到七年後,你想方設法拚上了九落山死在奉神殿的門口。我承認,我知道消息的時候,我心中除了震驚,悲痛,竟然更多的是一種沾沾自喜......或許這是男人齷齪的心思,也或許隻是我的齷齪......一個男人,能夠叫一個女人,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浪費多年的時間對我念念不忘苦苦尋找,甚至最後付出了姓名來證明對我的情誼......這簡直就是全天下自私自利的男人畢生都不敢做的美夢。”


    “我也後悔,不曾珍惜眼前人.....我不知道你對我如此情深......若是早知如此,我便想著認下這天命歸屬,和你攜手隱居,種田織布也能度過一生。你曾經和我說過你師父,你的大山,現在想想,未必不是當年你我的安家之所,可惜我當年眼高於頂,覺得天大地大,自己尚未闖出名堂自立門派,談的什麽隱居江湖不問世事?說到底,我最對不起的,還是最無辜的你。”


    “我誤你終身......悔不當初。”


    他這番懺悔說完,再也沒看馮婉一眼,隻扭頭看著一邊沉默的木雲喬,笑起來:“你們的商量我都聽了,吵來吵去,說到底就是誰來殺我這件事情,她殺了我,會生孽障,這位兄弟殺我,也會生出孽障......真是有意思,誰殺我,都會有孽障出來,說到底,若不是我本身就是罪孽纏身,如何會這樣的兩難?”


    其實殺人生孽障挺好理解,但是若上官米本身惡貫滿盈,那麽誅殺者會因此抵掉殺人的罪孽,偏生上官米倒沒多少罪孽——畢竟他隻是當了個負心人,嚴格來說是馮婉沒轉過彎由此死了。


    有罪嗎?有,但是罪該萬死?不至於。


    所以殺他,還是會生孽障。


    木雲喬沒說話,倒是馮婉懷中山鬼,憤憤不平道:“你在這裏花言巧語這樣許多為了什麽?求生嗎?”


    上官米沒理會他,倒是山神臉色尷尬——瞧這山鬼說的,就好像他們這些神仙迫不及待的逼迫一個凡人去死一樣。


    罪孽罪孽。


    如此想著,山神也有點心虛,心中多少有點慶幸,這裏幸虧是山鬼之虎的地界,所有的交談和一切都不會曝光在天道之下。


    尷尬中,山神沒注意到上官米衝著木雲喬說:“我也對不起你.....毀了你的求生陣法,我從一開始就十分內疚過,曾經想過去尋找你彌補你,奈何因果種種,我總是尋了空,之後因為其他的事情,就再也無暇顧及了......如今知道這瞞天陣法並未真的被我破壞,我多少還是有點安慰的。”


    聽到這裏,就連山鬼都閉上了嘴。


    他的見識比那個還生山神多多了,也老愛和人打交道,這年頭,往深山老林裏跑的無外乎三種人,一種是獵戶或者采藥的,一種就是詩人,最後一種,就是不想活的。


    如今這上官米說這些的內容,包括這些的情緒,怎麽聽起來,都很像是那些跑進深山裏,尋了個自以為是的好地兒,然後躺下來雙手交叉閉眼,嘴裏還不停念叨的那些內容呢?


    這個念頭閃過,就再也停不住了。


    由此,山鬼眼珠不錯的盯著上官米的一舉一動,任何動作都不放過。


    也多虧了感謝他這樣的警覺,就在彭有期脫口而出一句:“他在自盡!”的同時,山鬼火速劃破了那山鬼之境。


    幾乎就在同時,就在山鬼之境消失,一切曝光在白日天光之下的同時,上官米拔下頭發上的簪子,刺入脖頸要害位置,力度很大,發簪幾乎貫穿了整個脖子,他死意十分堅決,所以十分果斷的拔出了堵在傷口處的簪子。


    他拔出,血流如注,他一邊感覺這脖子上噴出的溫熱的大量鮮血,一邊感覺身體在急速的失溫,仰麵倒下的時候,他眼中映出藍天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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