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萬萬不可出現。


    還生搖搖頭,試圖把這個念頭晃出去。


    他初入人間,對於人間的東西不熟,他甚至還沒有時間去看過人的一生,即便是現在,他看著眼前年輕的木雲喬,都覺得有些荒謬:怎麽就這樣結束了呢,看他的年紀和清澈的眼神,看著他的一生才剛剛開始吧。


    如初生的太陽,冉冉升起,還正躍躍欲試的發光發亮呢。


    結果呢,立刻就要匆忙下山,然後在整裝待發,重新從東方升起。


    想想都挺挺奇怪的,不光對於太陽來說,對於天空下的人生靈也是啊,人間生靈都是以日出日落為一天的開始和結束,結果忽然有一日,匆匆天亮,又匆匆天黑,一臉懵的就結束了一天,躺在床上看夜幕的時候估計都奇怪呢。


    今日什麽事都沒做,地裏的草也沒拔,穀子也沒曬,說好的今天要上山采菌子,誰知道過了一夜去,菌子可能就開傘了賣不出好價錢了......


    看起來一日長短不是什麽大事,其實真的細細算著,事情多了去了呢。


    想到這裏,還生山神無比慶幸眼前的孩子是個修仙弟子,還是半仙體質,先天的修仙靈體,他隻要被天道放過,得良師,懂頓悟,來日,方長呀。


    還生道:“你不算是凡人,有一半的仙體,可是人間那些向往修仙的人可望不可即的先天靈根啊,你隻要好好修行,一切現在錯過的,將來都會補償給你。”


    “錯過的.....補償......”木雲喬這一迴終於開口,喃喃重複著兩個詞,他困惑了,“我錯過什麽?補償什麽呢?”


    還生道:“好吃的,好喝的,你以前比現在還小,忽然發現自己壽數不長,一定嚇壞了吧,估計從那會兒開始,滿心都是如何求生,一定沒顧及心情去看著人間繁華,花開花落,桃花鱖魚,將來等你修仙有成,有了漫長的生命,你到時候可以開開心心的去看那錯過的所有,花開花落草長鶯飛,隻要你想,你在一棵花樹旁邊住下,看它一年四季變化都可以呀!”


    木雲喬微微笑了一下:“聽起來,還挺好的。”


    還生並沒有聽出木雲喬其中的惆悵,隻領悟到了字麵的意思,很歡快:“是啊!多好啊!這人間百媚千種,可由得你去看!”


    說著他還悵惘起來:“可惜我隻是個山神,雖然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壽數綿長,可是卻如這些大大山那樣的困頓於此,還因為神規不可和人接觸過多,也沒有山鬼自由,能看的這些草長鶯飛花開花落,隻局限這些大山中了。”


    他自然有些惆悵,末了又想通,對木雲喬說:“不過沒事,我今日認識李這個未來的小神仙,將來你若是有想到我,就來這大山中尋我,把你的所見所聞告之我聽聽,我也是歡喜的。”


    木雲喬臉上是笑的,眼睛裏卻流露出悲戚:“山神大人,多謝你,也多謝我師兄,或者,師父。他雖然一直讓我喊他師兄師兄,但是他曾經帶大我的娘親,一想到這裏,即便是看他年歲不曾增長,依然麵貌年輕,那聲師兄,每每喊著,我還是很別扭的。你看,我衝著你喊他師父,山神大人也沒有提出異議不是麽。”


    還生山神聽他如此說來,便覺得木雲喬是想通了,同意了今日的安排。


    心中重擔和懸念放下,心頭忽然的鬆快,於是也情不自禁的笑起來,說道:“等到今日過去,雲府真人就是給你新生之人,他就可以當你的師父了。——到了明日,今日成了昨日,昨日種種昨日死,等到明日太陽升起,你就是全新的木雲喬了。”


    想到這裏,還生似乎明白了為什麽雲府真人固執的要讓木雲喬喊他師兄的意思了。


    倒也不是什麽怕喊師父把自己喊老的借口,而是他果然要收徒弟的,但是那個徒弟,一定要位列仙門登上九重天。


    而眼前的這個木雲喬,一定不會是那個徒弟。


    而是這個徒弟。


    挺好的,都是好孩子。


    木雲喬沉默,想了想,看了一眼彭有期,忽然伸手,接觸了上官米被封閉的五感,他麵無表情的看著神智一點一點被恢複的上官米,說:“你覺得呢?”


    覺得,覺得什麽?


    他耳朵裏似乎住了一窩蟬,吵的他根本無法去思考任何事情。


    但是即便如此,上官米依然聽到了木雲喬的話,木雲喬說:“我知道你聽到了一切,你被封閉五感的時候,我特意沒關掉你的耳朵。你聽到了一切,如今,該有一點反應了。”


    反應?


    什麽反應?


    他木訥的眨眨眼睛,心中波濤洶湧,思緒萬千,唯獨想起來師父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人若是恐懼到極致,就會非常平靜,人若是思緒繁雜到了一定程度,一定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


    他那會兒隻是聽著,心想著雖然江湖兇險,可是真的要到恐懼極致和思緒複雜極致,又有幾次機會?再說了,若是恐懼到極致,先跑啊,思緒複雜,就冷靜冷靜,走一走,再開口。


    這種平靜和開不了口得反應,聽起來很蠢,實際上確實一種萬物靈長才有的自保辦法。


    而如今,上官米真真正正的體會到了什麽是極致的恐懼和極致的複雜,他心中空空如也,舌頭發麻發僵,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愣愣看著木雲喬,眼神中透出意思:“我還能說什麽?”


    上官米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那邊島刀刀就提留這一個小娃子出現,然後那娃娃一看到馮婉,哭哭啼啼的鑽進她懷裏告狀,說那凡人好生大膽,竟然敢打他的屁股。


    一個凡人!打他這樣一個鬼神的屁股!


    好好大的膽子!


    說來也是神奇,那山鬼小娃剛剛觸及到馮婉,那馮婉就立刻在人前顯示出來,她半蹲在地上,低頭哄著懷中的娃娃,長發落地,麵容白皙,身段纖細,臉上似有泣色,但是卻依然極其溫柔的哄著娃娃形態的山鬼。


    馮婉的肉身早已經成為白骨,俗話說人死燈滅,若是把肉身比作那一盞燈,那麽魂魄便就是那一縷火苗。


    若是火苗熄滅,油燈也會以飛快的速度冷卻,燈芯凝固,不會有第二次重新點燃的機會。


    而奉神殿在馮婉這裏施加的術法,就是強行為她這一縷火光尋了一盞新的油燈讓靈魂繼續發亮,而那燈,就是山鬼。


    山鬼為燈,馮婉為火焰,一旦離開,燈還是燈,火卻會熄滅。


    如今兩者再次聚集,周遭凡人的眼睛自然有看到了那一盞“火光”。


    上官米愣住片刻,迴過神來之後,如瘋一般膝行過來對著馮婉道:“婉婉,婉婉......我該死!我是負心人!我罪孽深重!是我負了你!對不住!對不住!對不起,對不起!”


    這話一出來,馮婉僵住了,這一聲對不住對不起,嚴格來說,是上官米第一次說出口。


    之前在那洞房中,上官米也說了,但是那其實並不是上官米,而是被木雲喬可以補魂過後的上官米,是摻雜了木雲喬的想法的上官米。那個上官米,說認錯,會誠懇的認錯,會說對不起,可是盛怒之下的馮婉還是清楚的知道,那根本不是他。


    上官米是個非常傲氣的人,他寧死不屈,從未懷疑過自己做過的所有的事情,也從未在江湖上說過一聲對不起。


    馮婉眼淚流了下來,嘴角卻勾出一點笑意的弧度:“這是你第一次和我說對不起。”


    上官米隻是磕頭,不停地重複:“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眾人皆無言,看著那流淚的姑娘和不停磕頭的狼狽劍客。


    很難想象,眼前這一對十足十的怨偶會是當年名滿天下的江湖俠侶,他們的故事和經曆堪稱傳奇,因為留白實在是太重,在最美好的時候戛然而止,一方失蹤退出江湖,一方苦苦尋覓多年癡心不改最後另投懷抱......


    聽起來十分的唏噓,卻又覺得其實也算是對得住這一樁江湖的圓滿。


    畢竟已經十七年過去,即便是上官米再迴來繼續前緣,大概這緣分也不會太美好。就好像一碗冷飯,再怎麽迴鍋熱呢香噴噴的端上來,估計再吃的人也不會有新鮮飯才能帶來的驚喜了。


    江湖人也是,一個故事重要結尾,十七年啊,也算是結尾了。別再狗尾續貂了。


    就讓這故事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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