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這件事情的時候,沐之秋明明已經是個記事的年紀了,可是他卻把這一切給忘在了腦後。他現在重新想起來的時候,也不記得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是意外還是人為。


    但是無論是如何,他都很感激這一段的遺忘。


    如今在此重新迴複往事,沐之秋的腦子裏亂的如麻,心卻是靜的。


    ——馮婉早就死了。


    這是除了奉神殿之外無人可知的秘密。


    若非如此,隻是一句話激地馮婉吐血,何至於會讓當時已經在奉神殿見過諸多世麵的自己如此失態?何至於會讓當時的神使大人親自來捂住他的眼睛堵住他的耳朵直到消除自己的記憶?


    奉神殿的長老說他終將有一日還要下山,了卻自己的塵緣。


    他當時還有幾分憂心,心事重重問那位長老:“難道是穆家會有什麽麻煩?”


    長老很是慈愛地看了他:“你果然是個有神性的孩子,首先想著的便是他人。”


    被人誇獎,還是德高望重的長老,小小的沐之秋覺得很不好意思,低頭笑了笑,於是順理成章的錯過了長老的言外之意。


    其實現在領悟也不晚,長老的意思清楚:那塵緣,是自己的麻煩。


    麻煩就在眼前。


    而沐之秋也明白了,該到了了結塵緣的時候了。


    .......


    “馮婉早死了。”


    沐之秋一口咬定,他手抖的厲害,卻也不忘了提前在這一桌設下能降低聲音的結界。外頭的聲音如常的入耳,但是即便是鄰座的人看過他們這一桌,卻也隻能聽到他們在說話的形象。


    沐之秋於是一邊盡力的讓自己神態自如,一邊說出驚天動地的言語。


    馮婉早死了。


    可是這是顛覆江湖人認知的事情。


    “這是如何說的?”島刀刀說,“江湖人人盡皆知,桃花扇馮婉當年闖入奉神殿尋人不成,被短暫關押過一段時間,之後心灰意冷退出江湖,卻選擇隱居在了江湖人來往經常的不坪村,所以在江湖人看來,這是馮婉實際上依然還對上官米抱著一絲的希望的舉動。”


    觀音手作為彭有期的好友,也對此表示確有此事:“我是江湖異類,並未接觸過桃花扇,可是,桃花扇馮婉在江湖上的傾慕者有許多,有的人傾慕她的眉毛,有的敬佩於她的深情專一,也有人感興趣她的絕妙武功,所以在不坪村的時候,桃花扇的訪客不少。包括江湖十八公子,已經穆家的少莊主穆胥,她甚至也和不坪村的村民.......”


    好吧,不坪村的村民不可計數。


    畢竟現在大家都知道,此不坪村已經非彼不坪村了。


    沐之秋盡力讓自己的話顯得不那麽的語無倫次:“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那會兒馮婉姐姐闖入奉神殿的時候,已經狼狽不堪。其實,從她一個人徒步走上九落山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台階就已經叫人瞠目結舌了。”


    江湖人不懂,但是作為修仙人士倒是略有所聞的。


    木雲喬說:“奉神殿位於九落山之上,千百年來,哪怕是改朝換代荒年盛世,皆不可動搖,絕不是區區神光護體那麽簡單——尤其是荒年時候,民間不少發生絕望的百姓闖入神佛殿堂砸毀泥胎推翻香爐泄憤的事情,更何況是有活人的奉神殿。”


    雲朵朵點了點頭,接了他的話:“我師父說,奉神殿雖然有些不那麽的純粹——但是,到底是有點本事的。厲害的不是那個殿堂,那殿堂說白了就是住人用的,厲害的是九落山,九落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階台階,每九十九階台階上,就有一個妖。”


    所以嚴格來說,九落山就一個關押人間妖怪的地方。隻是那些妖怪就像是民間的看家犬一樣被馴服了,成為了神殿的看門者。除了奉神殿的弟子被九落山的認了血,不必任何通行令牌就可以出入自由。


    沐之秋當年成為神童子的時候,也是被長老領著,每九十九階台階,就要第一滴血。那是在喂養看門的妖,讓那些妖認下沐之秋的血氣。


    認下了血氣,沐之秋上上的一步,就是尋常人的九十九步。


    所以對於沐之秋來說,他輕輕鬆鬆的走上九落山的台階,而到了馮婉那裏,她要整整走九千九百九十九階。還要麵對一百次的妖怪的阻擋。


    一個肉體凡胎的年輕姑娘,揮舞著手中的寶劍,一次一次,精疲力盡。


    等到她闖入奉神殿的時候,漫天的大雨也是神的暴怒。


    沐之秋現在也想不明白,壓垮馮婉的最後一根稻草,到底是那場大雨,還是自己的那句話.......


    但是他非常非常的堅定的便是,馮婉死了。


    “馮婉死了,她死在奉神殿的門口,說不清楚......這件事情若是放在修仙門派中,很容易明白死因,修仙人士也會知道,在九落山的看門的妖不會殺人,隻會阻止,同時也是考驗上山者的虔誠,馮婉心性堅定,質疑上山,所以妖便放行了,她也來到了封神殿入口。”


    觀音手皺眉道:“所以她不是死於那一路上的妖怪?”


    木雲喬搖頭,這會兒說話的不能是沐之秋,他得迴避:“守門之妖不會傷人,遍體鱗傷聽起來駭人,但是皆是皮肉之上,相信奉神殿多的是靈藥,藥到病除的可能性很大。”


    木雲喬補充:“這是人間,即便是黎民百姓把神作為供奉者,可是對於天地來說,人才是人間的主宰。”


    觀音手道:“那她是怎麽死的?為何又活了?”


    這個問題,是這幾個人中唯一一個非玄門的問的,問眼前的玄門者。


    沐之秋搖頭。雲朵朵也搖頭。


    島刀刀也不解,對於馮婉如何死的,他更關心怎麽活的。他又開小差想了另外一件事情:若是彭有期在此,聞聽此事,必然要暴怒了。


    他想到這裏,冷不丁覺得旁邊有一道視線投過來,很冷,島刀刀扭頭一看,對上了年輕版本的彭有期冰冷的、審視的、還帶著警告的視線。


    島刀刀麵部表情的把頭扭了迴去,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而木雲喬他們,忙著歎氣和解答疑問,也不怎麽在意,到底在玄門眼中,這異世的人,能當人嗎?


    木雲喬歎了一口氣說:“許她是心死了吧。”


    然後在島刀刀尚且困惑的時候,觀音手卻接受了這個說法,他也歎氣:“人間有機會,哀莫大於心死,人都說若是一個人心死了,便是成了行屍走肉,而事實上,有許多人往往不了解心性的可怕,總以為要到生死程度,非要涉及到老,病這些,亦或者事故、刀劍等等。其實這世上還有一種死,便是想死。”


    觀音手說:“有的人,隻要想死,他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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