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是這世上最殘忍的東西,一場火焰,可以燒毀一切。


    以至於哪怕是在夢中,她都會被那熱烈的紅色驚醒,醒後,臉頰都是濕的,不知道是汗還是淚。


    沒關係,人間有一句詩句,朗朗上口,小兒皆聞。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不管是誰放的火,不管火燒了多久,隻要春風還在,她依然可以再一次的催生原上草,她依然是那個明媚的少女。


    ......


    馮婉拔下發上金簪,麵無表情的在手腕上劃了一道,鮮血湧出,滴落到腳下土地。


    幾乎是同時,她腳下破土而出一處屋舍。


    是的,一處屋舍,破土而出,原先不過黃豆大小,之後漸漸長大,隨著馮婉一步一步的退後,屋舍一點一點的長大,直到鮮血凝住,屋舍才沒有繼續長大。


    馮婉用手帕輕輕的擦去腕上血跡,她的手腕上已經零零碎碎的布滿了許多的疤痕,溫潤透亮的玉鐲已經無法遮擋。


    她的皮膚極白,溫潤細膩,手腕細巧,於此更是襯的那些傷疤可怖顯眼,這些傷疤,就像是落在花朵上的灰塵一般,令明珠蒙塵,但是馮婉似乎並不在意這些。


    她隻是看著眼前的屋舍,露出一個十分滿意的笑來。


    一邊的木雲喬看著十分的震驚:起初他還以為眼前的這個十七歲的馮婉隻是山鬼為了困住真實的桃花扇給予的幻想,還想著山鬼不愧是人間最為聰明且麻煩的大精怪。


    十分懂得調撥人心。


    怪不得修仙界中對於山鬼,有一俗稱對琴師。


    他起初天真,聽著一詞首先覺得雅致的很,再想著是不是山鬼果真是個詩人,不然為何有那樣許多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都愛歌頌於此。


    之後卻被雲府真人告之,之所以山鬼俗名琴師,是因為山鬼擅長窺竊人心,撥弄心弦,致使人心大亂。


    而且山鬼狡猾無比,它會放大人心中原本微弱的不甘,令這種原本可以成為微弱憾事的情緒在某一個時刻變成強烈的不甘心,由此會為了這種不甘中計。


    若是中計,要麽心甘情願和山鬼做交易,要麽就會被山鬼困在身邊永生永世。


    即便是當真有的凡人可以醒悟逃脫,也是山中一歲月,世上已千年。


    不少凡人轉機中說,有樵夫山中砍柴,遇到老者對弈,樵夫駐足觀看,不覺入神,待到迴過神來,樵夫的砍刀已經生鏽,放在一邊的柴火也已經腐爛成泥。


    有人解釋說是這砍柴夫在山中遇到神仙,誤入了神仙地,才有如此奇遇。可是這細細想來,哪裏算是奇遇?


    若是所謂奇遇,讓你一眨眼之間家破人亡物是人非,整個世間徒留一人,無人知道你是誰,又無故人去相逢,請問你是活著?還是死了?


    光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這哪裏是什麽仙人,分明是山鬼。


    .......


    起初,木雲喬以為馮婉是遇到了山鬼。


    於是好人在一邊施法,替她破了這一場幻境。


    幻境破滅,待她明白過來那些過往種種早已經成為過去,物是人為事事休,她便能夠幡然醒悟,離開山鬼的迷惑,到那時候,他再去替她尋迴穆胥。


    山鬼雖然強大,可是也有弱點,隻要人心坦蕩,恬然的接受過往的不甘、憾事和失去,那麽山鬼的一切術法都會無用武之地。


    山鬼和南柯夢不同,山鬼很懂得見好就收,知難而退,欺軟怕硬。


    它編造夢境,但是自己從來隻做旁觀。


    才不會像愚蠢的南柯夢,演戲演上了癮,最終自討苦吃。


    而這種想法,在馮婉說出“沒意思”的時候,被及時推翻,也讓他原本要邁出去準備現身的腳步停頓。


    他決定再看看。


    順便瞅了一眼村落位置,有意思的是,盡管這桃花坡的布景被破壞,但是村落卻還是好好的,依然是屋舍儼然,農田桑竹依舊,甚至那遠處打鐵的叮當聲都還在......這山鬼的幻境,倒是挺偷懶。


    要麽是偷懶,要麽就是這整個幻境織出來的不坪村,最大的變數隻有這桃花坡的婚禮,所以以不變應萬變,最為薄弱的,也成了此處桃花坡。


    或者說,最為薄弱的,就是馮婉。


    既然變化的隻會是桃花坡,那麽被關在村落中的觀音手,就在關一會也沒關係的.....吧?


    ......


    他慢慢走近了屋舍中,屋舍的布景依然是穆胥婚禮上的布置,一身嫁衣不變的馮婉坐在梳妝台前,低頭在寫著什麽。


    她十分的專注,不過即便是不專注,木雲喬走到她身邊她也不會察覺的。


    她在一筆一劃的.......寫戲本子?


    “馮婉和上官米皆無雙親,證婚人請來了江湖一位德高望重的青衫客,她有一好友,為小三,作為娘家人送嫁,她會從悅來客棧出嫁,良辰為黃昏,踏彩霞,乘坐花轎,一路到桃花坡來,由新郎上官米在洞房前等候,踢轎,於江湖人麵前拜堂,送入洞房,新郎之後敬酒賓客......”


    敬酒賓客,然後呢?


    是不是就是鬧洞房,挑起蓋頭,然後洞房花燭啦?


    木雲喬等著她繼續往下寫,而馮婉卻遲遲不肯落筆,直到吸飽墨汁的筆尖再也支撐不住,一顆墨滴暈染信箋,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小心翼翼擦拭。


    她的臉頰發紅,眼睛發亮,咬著筆杆遲遲不下筆,看起來就知道是想的內容很是不好意思呈現在紙上。


    可是似乎......得寫在紙上,才能奏效啊?


    馮婉想了想,大概覺得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先擱置在一邊,另外取了一張紙在上頭寫寫畫畫。


    她在畫一頂花轎。


    她畫的是一頂軟轎,一頂二人抬的軟轎。


    軟轎一般多出現在北方,它是在轎框的四周罩以紅色的綾羅帷幕,這些紅色的帷幕就叫做轎幃,多用紅色的綾羅綢緞,上麵一般都繡著“禧”字、金魚鬧荷花、丹鳳朝陽、麒麟送子、富貴牡丹、事事如意等喜慶、吉祥的圖案。


    她畫的十分的細致,連上麵的刺繡的雙囍都一筆一劃的勾勒,看得出來,馮婉對於自己的婚事十分的上心,而且從落筆的從容和流暢來看,她應該畫過不止一次了。


    否則不會如此的了然於心。


    一個未婚的姑娘,或許對於自己出嫁的嫁衣十分的熟悉,畢竟很多的女子都會親自繡自己的嫁衣,但是不一定會對花轎的樣式熟悉到這種程度。


    而馮婉一一邊畫,一邊喃喃道:“這次合衾酒就選用女兒紅好了。”


    此時此刻,圍觀整個過程的木雲喬忽然蹦出一個在他看來十分離譜的想法:這不坪村中,難道已經辦過不止一次的婚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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