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凝自然感覺到了不尊重。


    隻是她也沒說什麽,靜靜等著那碗湯涼下來。


    酒足飯飽,可能是因為薑凝在場,今晚陸定權也就喝了兩杯酒,和沈老板淺淺碰個杯而已,沒有多喝。


    陸定權低下眸問她:“吃好了麽?”


    薑凝微笑:“飽了。”


    手卻放在桌麵下掐了他大腿一把。


    陸定權眉頭都沒皺一下,了然低語:“……手別掐疼了,迴去再掐。”


    麵對他了然和隱隱心虛的眼神,薑凝都不想搭理了,這要不是在外人麵前,她就直接捶他了。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準備起身時,邱靜璿卻忽然端起一杯酒,揚眉笑著朝對麵看過來。


    “陸廠長,前陣子真是多謝提攜了,看來今後要合作討教的地方還多著,我今天借沈老板的光,單獨敬您一杯。”


    她開口時,陸定權正在桌下握住薑凝的手不讓她繼續搗亂。


    桌上眾人看看邱靜璿,又順著目光朝陸定權這邊望過來。


    美女主動敬酒,又是沈老板的好友,斷沒有拂了人家麵子的道理,大家都這麽想。


    隻可惜陸廠長今天帶著媳婦過來的,不然還能敞開了多喝幾杯。


    薑凝也聽到邱靜璿的話,旋即垂下烏睫,露出淡淡的笑意。


    敬酒而已,這在生意場上應該是最不好推辭的,一般半推半就,和對方碰一杯給個麵子,就算了。


    在場的人都等著陸廠長應下來,喝了這杯酒。


    沈潭卻看向端著酒杯的邱靜璿,若有深思,不過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隻是邱靜璿臉上揚起的笑意還沒來得及完全舒展開,就看見對麵的男人將杯子倒扣在桌麵上,眉峰似有淺淡歉意,卻並不達眼底。


    “抱歉,今天不太方便了。”


    陸定權嗓音沉淡,直接拂了對方的麵子,連句客氣的推辭解釋都沒有。


    在場的人皆是一靜。


    沒想到陸廠長還真是個直白鐵漢,連大美女的麵子也不給一個。


    不過也是,人家媳婦就坐在那裏呢,這個邱主任貿然去敬酒,是不是也不大好。


    邱靜璿眼底的神色僵硬一瞬,當即有人笑嗬嗬打起圓場。


    “陸廠長還要送嫂子迴去,今晚已經喝了不少,不能再喝了,邱主任,你就別為難了嘛,哈哈哈哈。”


    “就是,以後有的是機會和陸廠長拚酒,今天就算了。”


    邱靜璿看了看陸定權,那一絲難堪的眼神很快消失不見,換上一副豪爽表情開口:“哎呀,你看看,是我不懂事了,嫂子還坐在這裏呢,我哪能讓陸廠長多喝?”


    “嫂子可別見怪,我們在外麵談生意的人經常就是這樣,那算了,這杯我就當做敬嫂子了,不過嫂子你隨意就行,千萬別勉強。”


    說著,她伸出酒杯虛敬了一下,仰頭便將那杯酒喝了下去。


    喝完,還笑眯眯地將杯口朝下倒了倒,示意自己幹了。


    旁邊幾人頓時喝彩捧場。


    酒桌文化就是這樣,能喝會喝又落落大方的人在哪都吃得開,更何況邱靜璿平時還是個頗高姿態的美女,在飯局上喝起酒卻一點也不扭捏,更博得人的好感。


    陸定權任由她說了那些話,手臂攏在薑凝椅背上始終不動,眼底的表情卻漸漸冷了下來。


    剛要開口,薑凝卻突然也站起身。


    她饒有興趣地望向邱靜璿,拿起桌上一瓶沒倒完的酒。


    這下連沈潭眼中都露出好奇。


    看來這位隻顧埋頭吃飯的廠長夫人,這是被邱靜璿刺激到了?也不甘示弱想喝上一杯?


    邱靜璿唇畔浮現一抹微不可見的嘲諷。


    薑凝卻笑吟吟的,走過去,在眾人的視線裏將邱靜璿手裏的那隻空酒杯重新斟滿。


    她隻是淡淡地笑著,紅唇微揚,格外清爽不失精雅的打扮給人的感覺如春風拂麵。


    懇切盯著邱靜璿,嗓音也是清甜如水:“謝謝你啊,這是我第一次被人敬酒,原來你們在外麵談生意的人都是這麽好的啊,真感動,既然你這麽善良,那再敬我一杯吧?我還想看。”


    在場的大夥不少是吃慣了應酬的老油子,看陸廠長帶來的小妻子打扮穿著都好,年輕又漂亮,吃個飯還要陸廠長專門分工夫照顧伺候,早都下意識跟邱靜璿一樣,心裏認定她是個吃喝靠著丈夫、高枕無憂的小嬌妻。


    因此,薑凝陡然來這麽一出,大家雖然覺得有點出奇詫異,但見她雙眸笑盈盈的樣子如此清純明媚,心裏又覺得這位廠長夫人果然是不太通人情世故啊,僅此而已了。


    邱靜璿沒想到自己眼裏認定的這小嬌妻會正麵來這麽一出,眉心狠狠地跳了下,瞄了對麵的陸定權一眼,終歸還是麵不改色將手上那杯酒慢慢喝了下去。


    喝完,她皺了皺眉,似乎在飛快掩飾住難受的樣子,看向薑凝:“想不到今天頭一次打交道,才發現嫂子這麽…叫人親近,怪不得陸廠長在家氣管炎呢,陸廠長,以後要把嫂子常帶出來跟我們打交道才好!”


    薑凝臉上無所謂地笑,撅了撅嘴:“他哪叫氣管炎呐?你說反了,他平時都管著不讓我沾酒的,其實我也不愛讓他多喝,但他在外麵還不是照常喝酒?”


    “不過應酬嘛,也能理解,不論男女,在外麵掙錢都是這樣,我隻能慣著他嘍。”


    她一副純懇表情說著,酒瓶子隨意地放迴去,好像並不把這次敬酒太當迴事。


    沈潭立刻勾出笑容:“弟媳心態好,定權這是娶了個好媳婦!”


    他發話了,身邊的人自然也紛紛附和:“嫂子真是識大體,講起話也頭頭是道!陸廠長有福氣!”


    “家有賢妻,如有一寶!”


    “怪不得陸廠長喜歡被嫂子管著,換我我也願意啊!”


    “少胡說,陸廠長那是有本事才娶到嫂子這樣的,你能有那本事?”


    薑凝始終挽唇淡淡笑著,麵對誇讚,照單全收,並沒有謙虛的意思。


    她這樣,在場的人反而覺得她確實心思直白通透,半點不扭捏,看待她的眼神和先前不一樣了。


    陸定權一直注視著她,由著大夥說完了,才站起身,掀眉失笑搖頭:“沈老板抬舉了,不過大夥也不知道,小薑是沒有工夫管著我的,一般都是我管著她,她本事比我要厲害得多,家裏都是她養著,我哪敢說什麽。”


    話點到此,他也不多言了,任由人家對他的話好奇還想追問,他隻閉口淡笑不語。


    一頓飯局就這樣在其樂融融中結束。


    從鵬程樓出來,外麵的天色不好,竟飄起了雨絲。


    陸定權眼神示意讓薑凝再過來挽上他,薑凝像沒看見,沒搭理。


    他微微蹙眉,露出眼巴巴的神色,主動過去握住她的手。


    沈潭看外麵下起雨,他是有司機的,做主讓司機先送一趟陸定權兩口子迴去。


    邱靜璿從包廂出來後就像喝多了頭暈,被個同事半扶著,捂著胸口挺難受的樣子。


    沈潭隻好道:“靜璿,讓你別逞能,你也上車,讓小李送完陸廠長和弟媳再送你。”


    薑凝兩口子坐在後座,於是邱靜璿坐上副駕駛。


    車上安靜得很,陸定權低問:“我身上沒什麽酒味兒吧?”


    薑凝順勢把手抽出來,坐在一邊:“有。”


    他訕訕,其實今天也隻喝了兩小杯。


    “迴去洗洗幹淨就沒味了。”


    薑凝一副吃飽了犯困的模樣,垂眼靠在車邊:“……嗯。”


    陸定權微不可見地笑了笑,將人拉到自己胸口來,讓她枕著他的胳膊。


    一路上,邱靜璿等了半晌。


    這兩口子聊著點有的沒的,也不說跟她搭兩句話。


    她看向後視鏡裏陸定權的輪廓,那張臉依舊冷硬沉峻十足,可跟身邊的女人講話時,眉間的神色隱約溫和許多。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掩下內心的憋悶不愉。


    薑凝倦意沉沉,差點要睡著了,前座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隻見邱靜璿扭過臉來,突然開口:“陸廠長,你住哪一棟?讓小李先送你們。”


    她說著,臉上浮現淡淡的紅,像是不勝酒力的樣子。


    陸定權口吻疏離:“小李知道吧?”


    司機點頭:“陸廠長上車已經告訴我了,邱姐,前麵已經快到了,我送完陸廠長再送你。”


    邱靜璿嗯了聲,按了按額頭,又閑聊似的,提起:“平時也不見你把嫂子帶出來,今天一見還挺投緣,陸廠長,你以後就別金屋藏嬌了,多帶著嫂子出來玩。”


    薑凝覺得這人實在有點沒話找話了,難道是想裝醉?


    卻聽陸定權拒絕道:“她忙得很,沒空。”


    邱靜璿隱隱擰眉,故作恍然:“哦,嫂子得照料家裏,哎,那是挺忙的。”


    “不過確實,這女人呐還是待在家裏好,家裏再忙也是風平浪靜的,真羨慕嫂子好福氣,有陸廠長在外奔波打拚,嫂子可以安心在家享福。我就不行了,沒這福氣,不過,人各有誌嘛。”


    她語氣淡淡悵然感慨。


    薑凝這下總算聽懂了。


    她說這個女人怎麽話裏話外看不上她的樣子呢?原來是誤把她當做守在家裏沒見過世麵的老實小媳婦。


    吃丈夫喝丈夫的,估計隻會做點家務,和邱靜璿那種在飯局上見多識廣指點江山、敢和男人拚酒的事業型女人不同。


    陸定權已經抿下唇,語調十足沉冷:“邱主任,這你就想多了。”


    他臉色不是很客氣,裝都懶得裝了,顯然一副不願再和對方多費口舌的樣子。


    邱靜璿上趕著搭話,沒想到這個陸定權今天是一點麵子也不給,她覺得準是因為他媳婦在場的緣故。


    她和陸定權打過幾迴交道,自覺與對方十分投緣。


    談起工廠的發展、技術的改進、乃至一些經濟改革與民生的話題,都能聊到點子上去。


    之前聽說他結婚了,心裏還挺可惜。


    邱靜璿自認為並不是有什麽惡意冒犯的想法,熟人都知道她眼界高,她隻是難得與一個男人如此投緣,陸定權在她看來又是個實幹派,前途無量,她願意交他這個朋友。


    今天是在沄水縣最後一次聚,明天她得跟著沈潭迴樊市,本想在今晚的飯局上與他再好好深入交流一番。


    沒想到他居然帶著媳婦過來,還擺出旁人從沒見過的低姿態。


    邱靜璿心裏有些看不慣了。


    她心高氣傲,覺得像自己這種拚搏事業的女人才和陸定權這種男人會有共同的話題、共同的想法。


    這個嬌滴滴的小媳婦,隻顧埋頭舒服吃飯,說不定什麽也不懂。


    今晚來這場飯局,估計也是怕陸廠長在外鬧出什麽事,疑神疑鬼,所以硬要跟著來吧?


    簡直見識淺薄。


    邱靜璿今天滿肚子要聊的話題隻得堵在嘴裏。


    她本就多喝了幾杯,此刻到了車上,便忍不住開口對薑凝陰陽怪氣了兩句。


    此時陸定權一句分外冷淡的迴應,讓邱靜璿心裏很不舒服,不過也頓時清醒了一分。


    她看陸定權的臉色不好,拒人千裏的態度和以往都不一樣,她深唿吸一口氣,剛想解釋,是自己喝多了說錯話,讓嫂子別介意。


    薑凝靠在車背椅上,悠悠望過來,輕笑開口:“邱主任,你說得沒錯,你還真沒福氣。”


    “挺羨慕我吧?沒用的,這福氣都是天生的。不過你都這麽說了,我也很想同情你啊,要不你再哭兩聲?那我就更心疼你了,嗚嗚,真可憐嗷。”


    她一通鬼扯,車裏的氣氛靜下來,倒先把司機小李逗得沒憋住,撲哧一聲笑。


    這下邱靜璿的腦袋徹底清醒了。


    坐在前座的身軀都僵硬起來,平時能說會道的她愣是不知道怎麽開口反駁。


    這女人,自己話裏的意思她是真聽不懂假聽不懂?


    居然在這諷刺上自己了?


    邱靜璿目光幽怨看向後視鏡,沒想到正對上陸定權似笑非笑的鋒利目光。


    車子停下。


    歇在筒子樓外。


    薑凝笑眯眯打聲招唿:“小李哥,麻煩你再把邱主任安全送迴去,邱主任這一生不容易,碰著我這個啥也不懂的外人都哭怨訴苦,想必是心裏憋太久了,小李哥,路上照看好她,真是辛苦你了。”


    說著一臉自若先行下了車。


    小李憨憨點頭:“哎,嫂子,您放心吧。”


    陸定權緊接著也下了車,關上車門的時候,對小李點個頭,淡定客氣道:“邱主任,我媳婦說話直接了點,她是一片好心,你別介意。”


    邱靜璿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簡直尷尬不已。


    可人也走了,她該怎麽反駁自己才不是那意思?


    隻好裝醉扶著額頭:“……行,我也喝多了,我怎麽會怪嫂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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