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郊,樹木草叢格外茂盛,連空氣中都透著與居民區不同的青草和牛糞混合起來的氣息。


    傍晚空氣濕潤,天邊幾抹輕淡的雲霞散去,於遠山邊際留下一片逶迤的水墨色,直到天際漸漸垂下沉藍的帷幕。


    這是薑凝第二次來到這座機械廠。


    上一迴不是她主動來的,是憑空出現在這裏,張嘴就和便宜老公鬧離婚。


    一轉眼,距離那天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自打她來到這方世界後,有閑的工夫,也有更多忙的時候,雖然一切的進展並不比自己想象的容易,但好歹適應了下來,她已經開始習慣這裏的日子。


    機械廠的大鐵門半關著,上麵“第五機械廠”金屬字樣的招牌褪了色,略顯鏽跡斑駁。


    薑凝挎著包,被門衛領到了熟悉樓層的廠長辦公室裏。


    “嫂子,廠長這會兒還在開會,要不你先歇一下。”


    那門衛是認得她的,心下沉沉,生怕廠長媳婦是又要來鬧什麽幺蛾子。


    雖然今天的薑凝表現得格外平和,但他覺得這女人大爆發的前奏,可能就是風平浪靜,他越加不敢怠慢,倒了杯水來才趕緊帶上門出去。


    薑凝無奈,她很客氣了,可別人還以為她攢著勁兒隨時可能爆發。


    好在她也不會經常來廠裏,人家對她的印象停留在哪裏,她倒是無所謂,反正也不會常打交道。


    薑凝把包放下,站起身隨意轉轉。


    這地方還是跟上次一模一樣,那張厚重的大木桌,頭頂是一架陳舊的吊扇,當時陸定權就坐在桌子後麵,握著筆,朝她頗為冷淡地抬起頭。


    是冷淡吧?好像還很兇?


    她記不清他當時的表情了,隻記得那一眼直接奠定初印象,她心裏戰戰兢兢的,好像不大敢看他。


    並不是多久之前的事,迴憶起來卻像已經過了很遠。


    薑凝端著搪瓷杯到窗邊,也不知道陸定權這會什麽時候開完,他難道沒有發現自己的資料掉了麽?


    如果要開到很晚,那她豈不是要在這裏等到晚上?


    這辦公室的紗窗壞了,漏了一個洞,上次她就看到了,這次來還是沒有補,上麵灰撲撲的。


    她往不遠處看去,廠房那邊一派井然,盡管看不到裏麵如何,卻隱隱能感覺到平時是多熱火朝天的嚴肅氛圍。


    視線繼續移,不經意落在樓下。


    樓下的門廊不知何時走出來一個女人。


    辦公室在四樓,並不高,借著傍晚沉藍的天色,依稀看得清是個少女。


    她腦後紮著一條麻花辮,婉然垂在肩前,穿著素淨普通的碎花布衣,卻很水靈,透著一股不諳世事的清純。


    薑凝認出來了。


    她沒有看錯的話,好像就是今天出門時,在筒子樓外的那條街被她偶然聽到問話的那個姑娘。


    所以自己當時真的沒有聽錯?


    陸營長……


    原來不是誤會,對方要找的人還真是陸定權。


    薑凝喝一口水,好奇靜靜看著樓下。


    這小姑娘瞧著不是本地的人,去家附近找了他,卻不清楚他具體住在哪裏,又或者是當時正好家裏沒人,錯過了,才又找來了廠子裏。


    一個年輕姑娘,會是陸定權什麽人?


    沒過多久,樓下又出現了石峰的身影,他手上拎著個大包袱,和那姑娘低聲說了幾句什麽,姑娘點點頭,兩人便一前一後往外走。


    薑凝就沒再看了,因為紗窗外飛進了蚊子,她趕緊揮了揮,沒趕跑。


    樓下的姑娘迴頭,步伐緩緩,竟往辦公室的方向瞧了眼。


    離得很遠了,薑凝倒是注意到對方轉頭的動作,也不知道她看到窗裏的自己沒。


    她又看了看天色,灰藍天幕中壓低著沉雲,空氣悶悶的。


    等得實在是無聊,她想把資料扔在這裏,自己先迴去了,問他借車幫忙的事就明天再說吧。


    薑凝放下茶杯,低頭掏出包裏的那疊文件資料,擺在辦公桌上,拿一瓶墨水壓住。


    這樣陸定權一迴來就能注意到。


    他的桌上有點亂,她看到了墨水旁邊的一本安全操作手冊,封麵上寫著一個“陸”。


    筋骨遒勁,鉤鋒磊磊。


    這是他的字跡?


    原來他寫字這麽好看,確實字如其人。


    薑凝手撐著桌上,忍不住想翻翻。


    “哢嗒”一聲,門從外麵被打開,走進來那道再熟悉不過的修長身影。


    薑凝動作頓住,闔上書冊,若無其事站起身:“……開完會了?”


    陸定權顯然知道她過來的事,看見她出現在這裏並不驚訝,黑眸捕捉到她手裏的那本冊子,隨手將外套掛在門後,他關上門,走了過來。


    “等了很久?”他問。


    薑凝以為他要用辦公桌,自動讓開,他卻停在她麵前,清挺眉宇投來目光。


    薑凝:“沒多久,我才來。”


    他也不問有什麽事,她隻好主動道:“你的東西掉家裏了,我不知道重不重要,還是給你送過來吧。”


    陸定權看向桌上那疊資料,薑凝注意到,他隻是很淡地看了一眼,好像透著它並不怎麽重要的意味。


    她抿抿唇角,忽然就覺得有點不想說話了。


    看來白跑一趟。


    來這裏還挺遠的,她怕來不及,沒吃飯就搭車過來。


    她本以為能巴結巴結陸定權,但看他這表情,也許,他並不喜歡她過來這裏找他?畢竟之前的記憶都不怎麽愉快。


    薑凝扯唇笑笑:“沒什麽事了,那我就迴去了。”


    陸定權雙眸沉沉,視線隨著她:“吃飯了嗎?”


    薑凝已經拿起自己的包,垂著眼睫扣上搭扣:“吃了。”


    他說:“吃了再迴,我送你。”


    她默然抬眸,撞上陸定權的雙眼。


    他卻忽然掀了下薄唇,抬手,不等她反應,大掌指腹蹭過她右邊的臉頰。


    “有灰。”他聲音倒是很沉靜。


    薑凝都來不及躲開,趕緊伸手捂上他剛才碰過的地方。


    自己擦了擦,指尖果然帶著點灰,可能是剛才在紗窗邊上蹭到的。


    在對麵的視線中,她又拿手背蹭了蹭,確定蹭幹淨了,才抬起頭問:“我現在就迴吧,你現在有空送我嗎?”


    天色確實不早了,就這個工夫,窗外還起了風。


    可他之前也說了今晚沒時間趕迴去的。


    陸定權看著她,又伸手,她下意識往後退開半步,他隻是拿過她捏在手裏的包,動作帶一絲強勢,她隻好鬆了手,眼睜睜看著他把那隻包重新放迴椅子上。


    “先吃了飯再說。”他扯了下領口,嗓音略低,隨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從中午開會到這個點,我也還沒吃。”


    薑凝剛想提醒這杯茶是她喝過的,見他速度很快兩口就喝完,她選擇閉嘴。


    還有…什麽叫也,她都說她吃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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