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手裏的議案,愛德蒙王的臉色陰晴不定。


    距離這場史無前例的暴雨已經過去了兩天,宰相多米尼茲正式上交了對下城區施以援助的議案,作為國內階位最高的貴族,他的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因此議案剛一提交,城內就已經出現了多米尼茲要救濟平民的傳言。


    是,這件事的確很重要,但如果不是因為繼承者的出現吸引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他怎麽會關注不到呢?毫無疑問,這是多米尼茲靜心準備的陰謀——為了這個博取名聲和政治資產的機會,他一定已經準備了很久,隻等一場災難發生,甚至他就是這場災難的幕後主使。


    作為國內首屈一指的叛徒,多米尼茲一直希望向西方的鄰國奧克汀臣服,將克洛希安的領土納入奧克汀王的管轄範圍內,更可怕的是,這些年來,他通過各種各樣的陰謀詭計和陰暗算計,已經取得越來越多人的支持,這是愛德蒙王絕不能接受的事情,不論付出任何代價都要阻止。


    直接拒絕當然行不通,隻要他敢這麽做,他的名聲就會立馬爛個透,雖然平民們的支持無足輕重,但這也同樣會影響貴族和騎士們的選擇,沒有人會願意追隨一個心胸狹窄,殘忍無情的領袖。


    必須想辦法證明多米尼茲沒有能力完成救濟計劃,但如果可以的話,最好的辦法是在多米尼茲之前就找人把任務完成,為此,這份議案不得不擱置幾天,或者幾周,不過這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那些窮鬼平時並沒有得到救濟,可他們不也活下來了嗎?


    這不過是場大點的雨,人不至於這麽脆弱。


    但怎樣才能阻止這件事?不,或許不必阻止,如果下令讓他執行呢?查清楚他的渠道,收買一些平民來煽動暴亂,隻要引起哄搶,救濟就一定會失敗,他的物資會在衝突中被毀,那些平民依然什麽也得不到,很快,他們就會反過來怨恨多米尼茲。


    問題在於,如果他找不到足以補上窟窿的物資,那就最好不要使用這種辦法,否則真的會引起下城區暴亂——暴雨也封鎖了港口,這意味著他必須從現在開始在上城區裏籌措,這不會太難,王室的支持者大多是淵源古老的貴族,儲備豐厚,想必不會吝惜支持。


    另一方麵,難道多米尼茲會沒有防備嗎?為了達成理想中的效果,必須想辦法削弱他的護衛....


    咚,咚。


    不論何時,王宮裏能夠敲響書房大門的隻有一人,所以即使思路被打斷,愛德蒙王也並沒有那麽生氣:“什麽事,維安?”


    他那忠誠的管家朝著大門行禮,恭敬地迴答:“帕貝爾·格蘭瑟姆殿下已經到了,陛下,他正在會客室中等候。”


    “好極了,”這個消息驅散了所有的不滿,愛德蒙王暫時放下滿腦子的陰謀詭計,興奮地站起來:“我這就過去。”


    他知道多米尼茲也送出了請柬,為此他故意在同一時間發出邀請,現在看來,這名新任繼承者也知道誰才是最終將取勝的那個。


    這讓愛德蒙王充滿了自信,昂首闊步地走到會客室後,他終於看到了那名年輕的訪客。


    他看起來隻有十一二歲的樣子,身材矮小,瘦弱靦腆,穿著魔法學院的校服,卻好像恨不得把頭縮進領子裏,一舉一動都顯得十分拘謹,看起來非常缺乏自信,這和特雷希婭的描述有些出入,但卻完美符合愛德蒙王對十四歲平民的印象。


    這就對了,特雷希婭隻是公主,而他是國王!一位平民,即使是繼承者,看到國王又怎麽可能不害怕呢?


    愛德蒙王和藹地笑了,對著這手足無措的男孩點點頭,指著他對麵的位置,語氣慈祥地問:“介意我坐在這裏嗎,孩子?”


    “噢!當然不!呃——我的意思是——這本來就是您的房子,所以您當然想坐哪就坐哪....”


    看著這幾乎要急得出汗,已經語無倫次的小家夥,愛德蒙王再次慈祥地笑了兩聲,他從容地坐下,優雅地捧起茶杯輕抿一口,卻什麽也不說,隻是盯著帕貝爾看。


    直到這男孩開始坐立不安的時候,愛德蒙王才歎了口氣,用懷念的語氣感歎:“你知道嗎,孩子?你和你的父親真的很像。”


    那男孩立即挺直了腰板,神色急切,身體前傾,而愛德蒙王仍然不急不緩地說:“是,你的父親,尤其是你的鼻子和嘴巴....”


    事實上,在身體上最顯眼的那些特征上,這家夥都和他的父親一點不像,他的父親是棕色長發,而這男孩是金色,他的父親眼睛很小,而且瞳孔是藍色,但在男孩不僅眼睛大,還是還是鮮豔的紅色。


    但在知道答案以後,隻要想,總是可以找到一些比較抽象的部位進行對比,更何況他並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


    “....就像是愛德華本人站在我麵前一樣。”


    不出愛德蒙王所料,那男孩立馬就急了,他用誠懇的語氣請求:“求求你,陛下,請您多說一些有關我父親的事。”


    他上鉤了!


    事實上,當備受信任的查爾斯勳爵來告訴他真相的時候,連愛德蒙王都大吃一驚,但現在,他絕不會讓對方看出自己對這件事有一絲一毫的不了解。


    他的語氣飄忽卻篤定,就好像他親自經曆了一切一樣:


    “你知道,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法師們絕大多數都是貴族後裔,隻有貴族的血能承載魔力,你們也不例外,和下城區的其他人不同,你們的父親不是無名之輩,而是慷慨又善良的愛德華·奧蒂·格蘭瑟姆男爵,而關於愛德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你出生之前,我,愛德華,還有多米尼茲,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似乎想到了什麽,愛德蒙王流暢的敘述開始停頓,他的神色變得灰暗,表情也沮喪了一些,這不是演出,至少不完全是,在最令人痛恨的背叛發生之前,那的確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愛德蒙王已經不再關注那男孩的表現,隨著迴憶逐漸卷開,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緒裏:


    “那時我剛繼位沒有多久,多米尼茲的處境比我稍好一些,他已經學會了如何成為一名德高望重的貴族,而愛德華呢?他是名富有的,活潑的,富有探險精神和正義感的年輕貴族....甚至還有主教,那時他剛接替上一任主教的位置,成為了大陸上最年輕的地區主教。”


    “我們四個聚在一起,拋棄了世間的偏見和仇恨,發誓要為善良,正義和公平而奮鬥,我們把第一個目標瞄準了奴隸製,我們要在克洛希安廢除奴隸製。”


    “我負責提供法理上的支持,頒布法律,對違法貴族進行審判,愛德華負責搜索市場,多米尼茲負責尋找證據,而主教則負責動用武力,我們之間的信任和感情迅速升溫,事業也蒸蒸日上,那是我人生中最光明的日子。”


    “幾年之後,我們逐漸有了自己的孩子。”


    帕貝爾眯起了眼睛,按照時間來推斷,現在這個孩子應該還不是他,而是艾琳,而故事的發展也不出他所料:


    “在特雷希婭出生以後,愛德華的妻子也懷上了孩子,作為朋友,我向他許諾,如果他能生下一個男孩,那麽我也會把我唯一的公主下嫁,但結果你也知道,艾琳是個女孩。”


    帕貝爾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的嘴唇抿緊又鬆開,嘴角下垂,眉毛緊緊團在一起,光是看到這張臉就能知道什麽叫避之不及。


    好在愛德蒙王已經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沒有抬頭勘破他的偽裝,帕貝爾竭盡全力撫平了內心的驚恐和憤怒,很快又裝作無事發生一樣,擺出一副天真又嚴肅的表情。


    “愛德華很失望,我們也是一樣,他需要一個男孩才能繼承自己的家族姓氏,爵位和財富,而我的承諾也依舊有效,所以,在特雷希婭五歲的時候,我們終於有了你,帕貝爾。”


    “也在這個時候,多米尼茲這個叛徒,他發起了一次叛變!”


    愛德蒙王的音量猛然拔高,憤怒之情溢於言表,但他很快平靜下來,咬牙切齒地安慰帕貝爾:“抱歉....我沒嚇到你吧,孩子?”


    帕貝爾呆滯地搖了搖頭,看起來就像是被嚇壞了一樣,他手裏的茶隻喝了一半,但現在已經涼透了,不過對麵那杯也是一樣。


    “多米尼茲這個叛徒!”愛德蒙王咬牙切齒地再次重複:“我頂住了政治上的巨大壓力,愛德華冒著生命危險去交易,威廉更是親自上陣和捕奴隊戰鬥!而多米尼茲這個叛徒,不過是因為敵人對他施加了一點壓力,他就崩潰了。”


    “我早就警告過他不要讓家人離開自己的城市,但他是那麽自大!作為代價,他的妻子和繼承人被叛軍擄走,但代價卻要我們承受!”


    “他逮捕了愛德華,宣稱找到了愛德華販奴證據,逼迫我以叛國罪將他處死,而盟友間的互相攻擊也讓主教徹底失望,他不再支持我們,到最後,我隻能看著愛德華被送上絞刑台,失去了主教的支持後,我的士兵來不及調動,連狄倫省也被叛徒咬下,獨立成了新的國家。”


    “我所能做的,就隻有截下押送的隊伍,悄悄把本該被流放的你們留在芬西,我安排了耐心的查爾斯勳爵來照顧你們,原諒我沒為你們做更多事,孩子,但如果不想被多米尼茲發現,我就隻能提供最低限度的幫助。”


    在悲傷的外皮下,帕貝爾冷眼觀察著愛德蒙王,不論事實如何,至少他對多米尼茲的驚天仇恨真實無誤,每次隻要一提起這個名字,愛德蒙王就會緊握雙拳,麵容緊繃,但突然,帕貝爾看見愛德蒙王的憤怒裏又滋生出一絲喜悅:


    “但現在,幸好有你在,孩子,以你的名義,我終於能洗清他的罪名,因為繼承者的父親不能是罪人,隻要你願意,我會盡全力支持你尋迴父親的姓氏和爵位,但不幸的是,格蘭瑟姆家族的龐大財產落進了多米尼茲手裏。”


    “我會為你舉行一場盛大的訂婚典禮,孩子,到時候整個芬西的人都會認識你,你會一躍成為上流社會的寵兒,在你的幫助下,我們還能重新聯合主教,我們會一起讓那該死的叛徒付出代價!我隻要複仇!而你取迴格蘭瑟姆家族的龐大財產,這樣一來,你才算完整繼承了你父親的遺產....你覺得怎麽樣,孩子?”


    愛德蒙王期待地看著帕貝爾,平心而論,假如是年輕的自己坐在對方的位置上,自己也會激動不已,但奇怪的是,那男孩看起來十分平靜,甚至平靜得有些過頭。


    帕貝爾也在猶豫,他在思考究竟是要繼續偽裝,還是幹脆撕開真相,隻要特雷希婭還活著一天,考慮到她和艾琳的友好關係,帕貝爾就不太可能使用強硬手段來逼迫愛德蒙王說出未經修飾的真相。


    他當然不會相信愛德蒙王的一麵之詞,但愛德蒙王提供了足夠的線索,足以讓帕貝爾繼續調查真相,如果能夠證實他和艾琳的出身,那麽他會立即奪迴格蘭瑟姆家族的姓氏,爵位和財產,但這不是為了自己,他對那位從未謀麵的生理學父親毫無感情,但艾琳不同。


    作為已經晉升至一般三階的法師,他的力量位於這個國家的頂點,他的複仇將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就算這名國王決定阻撓又能怎麽樣呢?可以很肯定地說,愛德蒙王對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用——


    不,還有一件事,假如不能恢複愛德華·格蘭瑟姆的名譽,那麽即使奪迴爵位和財產,恐怕意義也不夠重大,這是愛德蒙王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而且這還不夠,必須想辦法讓主教也出麵脫罪,這樣才能算是完美地洗刷了格蘭瑟姆家族的恥辱。


    這是個沉重的決定,帕貝爾歎了口氣,本色露出一個牽強的微笑:


    “我知道了,陛下,”


    他放下茶杯,拘謹地站起來,向愛德蒙王恭敬地行了一禮:“我已經得知真相,感謝您的招待,但....我還需要一點時間,我沒辦法立即向您許諾,請您原諒我的軟弱。”


    “我知道,我知道——”


    愛德蒙王幾乎要抑製不住臉上的笑意,但他還是盡力裝出一副慈祥而沉重的表情,用溫和的語氣說:“你是該好好休息下,不要擔心,我會為你準備好一切,孩子,好好休息,等一切就緒之後,我會派我的信使來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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