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睡醒時,這場來曆可疑的暴雨仍未停歇,而且按照這個趨勢,或許它在接下來的幾天也不會停。


    對於已經搬進上城區的帕貝爾來說,這場暴雨暫時沒什麽值得擔憂的,但很顯然,對於那些仍在下城區掙紮的人來說,這簡直稱得上是一場災難。


    早餐是一種裹著青醬的小麵團,有濃濃的奶香味和少許鹹味,麵團本身也富有韌性,而且不會隨著咀嚼而粘在牙齒上,口感作為早餐來說恰到好處,能讓人吃得心曠神怡,為接下來的活動提供能量,同時也不會感到太膩。


    吃完早餐後,即使帕貝爾已經明確拒絕去上課,艾琳和特雷希婭仍然把他架到了教室,然後才離開前往自己的訓練場。


    不過沒關係,帕貝爾全然無視其他人的眼神,確認艾琳已經離開後,他才大搖大擺地離開教室。


    講台上的導師欲言又止,但是新任繼承者的畫像已經傳遍了芬西,考慮到這特殊的身份,他最終決定不要阻撓這種身份顯赫的大人物。


    今天有兩件事情要做,第一件是前往教廷,上交昨天的工作成果,同時換取報酬。


    這本來應該是一件很輕鬆的事,但剛一離開學院,帕貝爾就感到一種發自本能的不適。


    他目光銳利地掃視雨幕,但除了他以外,街道上空無一人,沒有誰願意在這種天氣下出行,偶爾見到的幾位過客也乘坐著速度極快的馬車。


    但這不可能是錯覺,他對這種遭到監視的感覺再熟悉不過。


    為了查清源頭,他沒有像前兩天一樣進入毗鄰上城區的教堂西側大門,而是繞道進入下城區,在第五大道上也有一個教堂的入口,而且同樣開放。


    和帕貝爾預料的一樣,下城區的情況很糟糕,這裏不僅沒有排水通道,就連一層石子都沒有,兩天的暴雨已經把整個下城區浸泡成一座泥塘,散發著難聞的惡臭,如果不是還有一條由廢木板和木箱組成的橋,或許連安全通過這條街道都是奢望。


    這是個壞消息,一方麵,他熟悉的那個下城區恐怕已經找不到了,連帶著他埋起來的金布朗一起消失在這場黑暗的洪流裏,試圖利用下城區找出窺視者的計劃宣告破產,另一方麵,他不知道自己下城區那個小窩是否還完好。


    原本帕貝爾打算先前往教堂,但現在他改變了主意,把珍貴的工作結果塞進腋下夾緊,他艱難地沿著下城區居民們布設的道路一路走到第六大道。


    亨利一家的大宅依然燈火通明,這座屋子有兩層高,寬度也是尋常小屋的數倍,要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頂著冷風照亮房子的每一個角落肯定很難,但這也側麵說明他們的處境還好。


    猶豫了一下,帕貝爾最終沒有敲響亨利一家的房門,而繞過拐角,走進大宅的陰影中就能抵達他和艾琳的家。


    有人給他的破屋加上了鐵製的圍欄,或許它們前兩天看起來還很光鮮,不難想象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在下城區耀武揚威的樣子,但現在,這些象征威嚴的鋼條卻隻是和它們保護的東西一起變成了沾滿泥濘的垃圾,凱爾王子和他的手下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並不奇怪,養尊處優的貴族怎麽受得了這樣肮髒的環境呢?連那些試圖監視他的人,在他走進第三大道以後也不再跟隨,雖然過程和帕貝爾的計劃有些出入,但至少結果走向了正軌。


    那個醜陋的籠子讓帕貝爾失去了進入小窩的欲望,他越過這段已遭褻瀆的美好迴憶,敲響了隔壁家的房門。


    為了觸及兩旁的民居,就不得不離開矮橋的庇護,帕貝爾能感到他的小腿已經開始失溫,加重,但現在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艾倫!開門!”


    他的聲音似乎完全不能突破雨幕的封鎖,和這寂靜的世界相比,他顯得那麽渺小,帕貝爾不得不越發用力地拍門。


    “艾倫——開門!”


    比起被人忽視,他最害怕得到那個最壞的結果,也許他被凱爾王子的手下帶走了?那也不是——


    嘎吱,已經傷痕累累的鉸鏈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嚎,一陣冰冷的風迎麵吹來,在微弱的燭光裏,帕貝爾看見了舉著燭台的艾倫。


    他看起來很憔悴,身上沾著泥點,頭發也亂糟糟,看清帕貝爾的時候,他畏縮地後退了一步,然後又有些驚喜地讓開了道路:


    “快進來,你怎麽在這?我還以為你——”


    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咽下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而帕貝爾也顯然不打算追究。


    門後的狀況並不比門外更好,這裏同樣是一片泥濘,艾倫的母親隻能赤著腳出來迎接他,幾麵不太完整的圍牆中間形成了對流,導致這裏的溫度甚至比外麵更低,好在因為上一次下雨,艾倫家剛修繕過屋頂,否則現在的環境隻會更差。


    毫無疑問,這裏的許多東西都發了黴,和那些被洪流掘出的排泄物混雜在一起,散發出的味道讓人永生難忘,帕貝爾不知道艾倫一家怎麽在這樣的環境裏堅持了兩天,但好在他第二天就意識到危險,急忙趕迴了下城區。


    和住在第六大道的其他人一樣,艾倫的工作還算體麵,本來他應該有錢把房子修補一下,或許現在的環境可以更好一些,但也和第六大道的其他人一樣,艾倫無時不刻都希望能離開下城區,為此他需要一大筆錢,不論是在上城區購置住所,還是給他的弟弟妹妹找到優秀的工匠導師都需要錢,何況還要考慮平時的吃穿用度。


    帕貝爾歎了口氣,看著欲言又止的艾倫,他大概猜到對方想要說些什麽,但兩人有過約定,不會在各自的家人麵前談論幫派的事務。


    更何況,失去了作為核心的大法師海姆達爾,那個小小的幫派怎麽有能力抵抗王子的天軍呢?他們現在一定已經連灰都不剩了:


    “我知道,別管那些東西了,我來這裏是為了其他事情,艾倫,尼菈阿姨,如果還有值得收斂的行禮,那就盡快打包好,你們要和我一起去上城區。”


    “上城區?”


    艾倫的音調有些尖銳,他的語氣慌張,結結巴巴,帕貝爾從未見過他還有這樣的一麵:“可——可是我的錢還不....”


    “總會夠的,我昨天才看過,在上城區的邊緣有一套民居出售,隻需要七十三枚金布朗,雖然和下城區隻隔著城門,但裏麵有石子街道,又排水係統,有巡邏隊,還有數之不盡的裁縫和木匠。”


    “正巧我走了大運,幫了主教的忙,所以主教給了我一筆豐厚的賞錢,我願意用這筆錢幫你買下那座房子,我們發誓要逃出這個垃圾堆,我們努力了那麽久,我的運氣更好,所以我先做到了,現在該我來幫你了。”


    艾倫的表情一變再變,從興奮到掙紮,再由痛苦到沮喪,他最終痛苦地說:“我知道了。”


    帕貝爾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安慰:“我知道你隻差一點就攢夠錢了,假如不是這場大雨,你一定能做到,這些錢不是白送給你,等你還我的時候,我要看到九十金布朗。”


    “....嗯。”


    這些年來,為了籌措離開下城區的資金,艾倫幾乎存起了所有從幫派和碼頭得到的報酬,但代價就是,除了這些冰冷的金幣以外,艾倫一家竟然沒有攜帶任何東西離開。


    按理說,他們應該還有些艾倫父親的遺物,舍棄這樣極具紀念價值,而且獨一無二的物品不是明確的決定,但帕貝爾不打算幹涉艾倫一家的決定。


    艾倫帶走的金布朗一共隻有五十八個,不管怎麽說,隻要擁有一座房子,這些錢足夠在上城區開展一段新的人生了。


    終於離開了下城區,擺脫了那片汙泥和惡臭的地獄,但帕貝爾卻不感到開心。


    他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帶著艾倫完成交割手續,繼承者的臉讓這場交易完成地很順利,繼承者陰沉的表情更讓工作人員的效率自行加倍,本來按照規定,在上城區進行的一切地產交易都需要一位德高望重,有權有勢的公證人進行監督,但帕貝爾的存在直接省略了這一步,還省下了十二枚金布朗的公證費和一枚金布朗的中介費。


    天空永遠的陰沉的灰黑色,讓人無從分辨時間,但教廷的午鍾還沒響,說明他至少還能有一個完整的下午。


    他的褲腿和鞋子已經濕透了,還泡著爛泥,外套也變得有些沉重,但比起這些,更令人感到不快的是返迴上城區以後,那種遭到窺視的感覺也立馬再次出現。


    在教堂順利拿到了報酬和新的委托,這讓帕貝爾的心情稍好了些,考慮到隨著資料的上交次數增加,教廷對漢語的了解也逐漸加深,帕貝爾最終沒有要求增加報酬,所以這次委托的價格仍是三百枚金布朗。


    但這些已經夠了,隻要把這單做完,不僅能給艾琳買一把好的武器,還能給他們都買些合身好看的新衣服。


    拖著疲憊而狼狽的身體迴到學院宿舍,帕貝爾正打算開始工作的時候,突然有人按下了門鈴,有個自稱是宰相管家的人送來了一張請柬,希望他可以參加明天下午的私人茶會。


    這還不算完,在吃完晚飯以後,特雷希婭也給了他一張請柬,是愛德蒙王的私人茶會邀請,同樣是明天下午,甚至連時段都一模一樣。


    盯著這張表麵上刻著持矛獅鷲的卡片看了看,又盯著特雷希婭看了幾秒後,帕貝爾走迴書房,從垃圾堆裏撿迴本來已經被他丟掉的請柬,最後把這兩張廢紙並排擺在特雷希婭麵前,卻什麽也沒說。


    特雷希婭同樣保持著沉默,敏捷又優雅地伸手拿走了那張刻著玫瑰十字長矛的請柬,她麵無表情,背還是挺得和以前一樣直,絲毫看不出她剛剛做了什麽事。


    帕貝爾對此不置可否,雖然多米尼茲宰相先到,但對於帕貝爾來說,他和愛德蒙王一樣都是毫無交集的陌生人,不論接受哪一方的邀請,又或是同時拒絕雙方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一般三階的魔力給予了他俯瞰克洛希安的底氣,在這個國家裏,已知的最強者不過隻有一般一階,雖然對未來的人生目標還有迷茫,但和艾倫不同,至少他現在有了選擇的權力。


    考慮到特雷希婭給他介紹過教廷的工作,讓他得以賺取大筆金幣,那麽這次遵循她的意願接受愛德蒙王的邀請也無所謂。


    但在那之前,他還是希望知道這封請柬的目的。


    “是很重要的事情,”


    特雷希婭眉頭微皺,看起來心事重重:“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去。”


    “真令人期待,希望不是因為你出賣了我才導致國王陛下這樣急切,”帕貝爾的語氣裏充滿了譏諷,表情也不太友善:“我必須警告你,如果有人想要我的命,那就得做好承擔代價的準備。”


    “有些魔法我從沒用過,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它們有多強,希望我永遠不要有機會知道。”


    特雷希婭語氣平靜地質問:“你昨天才說你不能施法。”


    “是啊,我不能施法,但又可以施法,這是怎麽迴事呢?”


    帕貝爾一臉滿不在乎地表情:“也許你可以告訴我答案?或者淵博的教師們?還是睿智的國王陛下?”


    特雷希婭沉默了一會,最終她歎了口氣:“別這樣,我來這裏不是為了挑釁你,帕貝爾。”


    “明天的茶會是有關....”


    她的話戛然而止,最終再次歎氣,緊抿著嘴,滿臉愁緒,或許她想以這種辦法來吸引帕貝爾提問,但隻要她不肯自己說,帕貝爾也絕對不會問,他的自製力可遠比小女孩的表現欲更強。


    “總而言之....我希望你明天可以赴約,帕貝爾,這對你和艾琳來說都很重要。”


    在談話結束的時候,帕貝爾在特雷希婭的表情裏看見了愧疚和憐憫。


    沉默著站起來,帕貝爾帶著一陣唿嘯的狂風返迴了他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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