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成就一番大事,雄心和才能是唿應的。


    不可否認,袁譚確實有宏圖遠大的雄心壯誌,確實兢兢業業,麾下人才也確實不僅僅是一州之才。


    可他自己呢?


    他除了還算不錯的軍事能力以外,其他能力真的能優秀到足夠支撐起自己的野心嗎?


    政治上,爭了這麽多年連老二袁熙都沒贏。


    要是沒有張紘,他連徐州本地的世家都鬥不過。


    道聽途說就想複刻王弋的模式,可是王弋付出了多大的心力?任用了多少人才?做了多少妥協?


    袁譚一概不知,他隻知道王弋輕世家、重百姓,以為隻要一味維護百姓就能獲得王弋的實力。


    民政上更是扯淡,蝗災都應對不好還能應對什麽?


    出了一把大力,收了一捧小米。


    彭城的世家給他好好上了一課,告訴他什麽才叫真正的治理民生,為什麽他那麽辛苦,百姓根本不願意搭理他。


    彭城的百姓根本沒按照袁譚的要求提前收割糧食並焚毀,人家的糧食好好種在田裏,根本沒受到什麽影響。


    袁譚看到這幅場景大驚失色,徐州的慘象他可是親眼看到的,遮天蔽日的蝗蟲趕都趕不走,這裏怎麽會沒有影響?


    袁譚不明白,可是不明白又能如何?


    事實擺在眼前,無論他明不明白,他想什麽都不重要。


    或許……還是重要的吧。


    茁壯成長的青苗在袁譚的眼中是那麽刺眼,仿佛一柄一柄鋒利的鋼刀,直插他的心窩。


    周圍人每一個不經意的眼神都會被他理解為嘲諷,每一句讚歎莊稼的詞語都會化作極盡侮辱的詞匯進入他的耳朵,並被他銘記於心。


    是的,周圍的一切都給予他這樣的感覺。


    這一刻,這位手握千軍萬馬、能夠掌控無數人命運的一州之主是那樣的無助。


    這一刻他漂浮在名為孤獨的池塘中,被動接受著岸邊無數人質詢的眼神。


    為什麽這裏能夠長莊稼?


    為什麽他們不用燒毀糧食?


    為什麽他們的生活那麽好,跟著你卻要吃苦挨餓?


    沒人真的質問袁譚,可他已經被自我幻想的質問化作的觸手拉入池底,強大的壓迫感讓他無法唿吸。


    彭城的表現化作一柄大錘,無情的粉碎了他的自信,之前的豪情萬丈頓時煙消雲散。


    袁譚其實有很多辦法解決這種尷尬。


    征服這裏,將這裏據為己有;


    尋找良才,讓良才為自己出謀劃策;


    耐心學習,將本事收為己用。


    等等,等等……


    然而,精神崩潰的袁譚卻選擇了一個最為愚蠢的選項。


    他選擇了逃避,選擇了眼不見心不煩。


    他命人將青苗全部收割並且付之一炬,給出的理由是防止蝗災擴大……


    蝗災……


    彭城已經沒有蝗災了,蝗災全在下邳!


    有人向他建議,可他不管不顧執意如此。


    軍隊是暴力的機器,機器隻會忠實的服從命令。


    青苗……從袁譚的眼中消失了。


    袁譚覺得自己贏了,他用一己之力戰勝了世俗那低劣的凝視,讓他重迴道德製高點,讓他重新變得勤政愛民。


    然而人付出什麽,就會收獲什麽。


    袁譚向彭城付出了武力,彭城的百姓迴之以戰鬥!


    彭城在前,天色漸晚。


    彭城是座高城,袁譚沒有信心一戰就能打下來。


    況且按照兵法來說,他們算是勞師,不適合馬上就攻城。


    應該安營紮寨,準備萬全後爭取一鼓而下。


    於是袁譚下令就地紮營,斥候四麵探索,尋找可乘之機。


    就在太陽下山,營房即將布置好的時候,有斥候來報:稱山間走出一隊百姓,有數千人之多,特意來投靠袁譚,希望袁譚能夠收留他們。


    袁譚第一個想法就是扯淡,徐盛組織了那麽久也不見有人來,怎麽現在忽然冒出這麽多人?


    數千?


    都快趕上他一半的軍隊了,這讓他怎麽相信?


    “將領頭的帶過來我問問。”袁譚吩咐了下去。


    這些人殺也不是,留也不是。


    袁譚希望能從領頭之人口中套取一些口實,借故將這些人全都幹掉了事。


    然而等人到了之後卻讓他大吃一驚,領頭的人不是一兩個,也不是三四個,足足來了四五十個!


    “怎麽這麽多人?”袁譚抓過那個斥候就開始質問。


    斥候連忙解釋:“主公,他們都是村長、亭長什麽的,每個村子都派了人出來。”


    “廢物,不會找個能管事的嗎?”


    “可是……可是……可是他們說他們平時有什麽事都商量著來……”


    “滾!”


    袁譚推開斥候,來到眾人麵前道:“諸位鄉親辛苦,你們……你們因何這般落魄啊?”


    “殿下您終於來了!”


    一眾百姓立即跪倒在地,七嘴八舌的哀嚎:“殿下,我們苦啊!”


    “殿下,他們不是人啊!”


    “殿下,求您救救我們啊!”


    “殿下……”


    殿下……


    這是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稱唿,自從袁紹死後,袁譚便不讓人這麽稱唿自己了。


    陡然聽到這個稱唿讓袁譚恍若隔世,不過他還是將百姓扶起,關切的問:“你們這是怎麽了?我不是已經派人去接過你們嗎?你們為什麽沒有跟著他們走?”


    話音未落,見到百姓又要七嘴八舌亂說,袁譚趕緊製止,並指著最前麵的老者說:“老人家,你說。”


    “唉……”老者歎息一聲道,“我等收到了命令可是離得太遠了,等帶人趕到的時候那位將軍已經走了。那位將軍是姓徐吧?徐將軍倒是挺好,每個村子都通知了,可我們拖家帶口的,走得也慢啊……”


    袁譚心中一沉,他並沒有從老者的話中聽出什麽破綻。


    速度是他要求的,徐盛很有可能沒能完全撤走百姓。


    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和他的利益不符。


    於是他露出急切的表情問:“你們就一直生活在山裏?”


    “是啊,我們一直就隻能生活在山裏。蝗災來了,我們沒有地方去啊。後來那些世家霸占了我們的田地和村落,蝗災過去後我們也隻能在山裏苟活。”老者一臉難過,而且看他的樣子也像是在山中當了許久的野人一樣。


    終於上鉤了!


    袁譚心中一喜,眼中露出了淡淡的殺機。


    根本沒人能夠在山裏活下來,之前那些自盡的百姓就是最好的證明!


    然而,就在他準備以詐降的名義幹掉這些百姓的時候,一個世家子弟卻建議道:“主公這些人都是本地土生土長的,關係很深。若是派他們去宣揚一下,其實比我們要強上很多。我們能引導上層輿論的風向,可想要傳達到底層還是要靠這些百姓口口相傳的。他們都不識字,口口相傳隻會將您越傳越好。”


    袁譚聞言卻愣在了當場,眼神中閃過一縷茫然。


    他忽然想起臨出征前他和張紘的對話,那時他的信心是多麽堅定,那時他多麽迫切想要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那時他甚至願意為百姓付出一切!


    整日和這些軍卒在一起,沒人會提醒他端正自己的態度,他可以隨心所欲的改變自己的理想。


    可是什麽時候,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了?


    袁譚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這些人絕對不能殺。


    來投靠他的百姓都是良善的百姓,都是心向他的百姓,他怎麽能忍心放棄他們?


    袁譚趕緊拉著老者的手,和他一起出營去看望這些可憐的百姓。


    這些百姓過得真苦啊……


    女人瘦的像個竹竿,抱著孩子的那些可能連奶水都沒有。


    男人灰頭土臉,有些手上還有灰褐色的積垢。


    孩子們大著肚子,肋骨卻清晰可見,營養不良展示得淋漓盡致,因為饑餓不知道吃了些什麽。


    這裏很少有老人,老人在這種世道很難存活下來,袁譚已經預料到了這種結果。


    他趕緊將人讓進軍營,並且吩咐士卒煮飯做湯,喂飽這些可憐的饑民。


    百姓們對他千恩萬謝,一個個終於露出了笑模樣。


    然而袁譚似乎忘了,彭城要比呂縣更早遭受蝗災,他剛剛推測出百姓不可能存活下來其實是非常合理的。


    百姓進入軍營影響力不小,不過將官事務繁忙,蔣欽是在深夜才知道這件事的。


    他抱著好奇的態度仔細詢問了一遍,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蔣欽皺著眉頭找到了呂蒙,見呂蒙還在讀書,一把搶過問道:“子明,你平時就機靈,我問你個事兒。”


    “說。”呂蒙搶迴書,有些不爽。


    “你說……主公為什麽不讓咱們稱唿殿下?他不就是大皇子嗎?”


    “你父親是個十裏八鄉有名的賊頭兒,很有勢力。但是他看不上你,也不想讓你以後繼承山頭,隻給你了一座破廟讓你過活。有一天你的父親死了,你的兄弟和你分家產,你分到了一個山頭。你是打算繼續用你父親的名號做買賣呢?還是另起爐灶打響你自己的名聲?”


    “用唄,那能怎麽樣?他不是還分了我個山頭嗎?”


    “不是他分的,是你和兄弟分家產的時候自己搶的。要是不搶,破廟都沒有。”


    “這……”蔣欽撓了撓頭,他明白呂蒙的比喻了,隻是有些東西想不明白,“那我老子的名號和我的新名號對於我手底下的嘍囉有什麽區別啊?”


    呂蒙有些懵逼,反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是這樣的,你還記得呂縣那個守將嗎?他臨死前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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