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弋的格局讓鄭玄感到震驚,但王弋的決定卻讓鄭玄覺得愚蠢無比。


    像鄭玄這種等級的人很清楚,思想的大一統才是統治者需要的,王弋這麽做無疑是在玩火自焚,殃及的很有可能是整個天下,很多士人都會站起來反抗他。


    王弋其實比鄭玄更清楚裏麵的門道,後世的無數經驗告訴他,隻有繼續曲解儒學思想,加深“君君、臣臣……”那套理論才是維護獨裁統治的最佳方法。


    可是王弋沒有選擇,擺在他麵前的不是如何加強自己的統治,而是如何對抗人類生理上最基本的欲望!


    這種欲望說出來非常簡單,那就是懶惰、惰性。


    王弋見鄭玄驚得有些不知所措,便解釋道:“康成公,你可知如今鄴城有多少酒肆?多少茶館?多少青樓?多少勾欄?多少賭坊?多少狗場?平日裏世家的公子小姐們去何處遊玩兒?都玩兒些什麽?你是經學大家,可你知道如今年輕人中流傳的是哪些風格的詩句?又有什麽樣的文章受到吹捧?話本的內容是什麽走向?


    這些你都不知道,但是這些我都知道……


    我執掌幽冀也有六七年了,頭兩年話本流傳的都是子龍那樣英武的猛將,後來是我這樣的人主和郭嘉那樣的謀士,最近一兩年風花雪月開始受到吹捧,文章不求學識如何,辭藻必須極盡華麗。


    曾經我好白色狐裘,那時在高顯白色狐裘都千金難求;


    後來我好白瓷,不瞞康成公,白瓷便是內人在經營,單單這一項便夠我府邸所有開銷。


    如今我都不敢喜歡些什麽。


    東觀的書籍是康城供在管,你應該最清楚不過。


    我喜歡兵法卻沒人願意去閱讀;


    我喜歡戰將卻沒人願意將自己變得五大三粗;


    我喜歡天文星象他們卻隻願意修行道術來糊弄我;


    我喜歡格物之理學子卻覺得那是低賤的學問!


    學問也有高貴低賤之分嗎?


    怎麽?


    山川看不起河流?


    群星看不起大地?


    文人高貴在何處?武將隻能泯於塵埃?


    哼!


    亂世當然都願意當武將,因為封妻蔭子足夠迅速。可到了和平之世,文臣才是為官的道路啊……


    康成公,現在我隻有河北。


    等我有了天下,河北會糜爛成什麽樣子?


    我敢有喜好嗎?


    我敢。


    但是我能有喜好嗎?


    我不能!


    我出身寒微,“君子六藝”禮,《周禮》、《禮記》我爛熟於胸;樂,笛簫我也算純熟;馭,我可輕鬆駕馭駟馬之車;數,整個河北沒有比我更強之人;書,我師乃是盧師,經學自不必多說;射,我練成了殺人之箭,天下前十!


    我不求他們和我一樣,你去古今學堂看看,能拉出來幾個六藝俱全的?你再看看我的臣子們,他們的身手如何?


    他們是前輩我就不說了,我隻拿出三個同輩之人:周公瑾、諸葛孔明、司馬仲達,他們才多大?他們的六藝學沒學全?


    大漢都還沒斷氣,學子們就開始享受了?現在可是亂世!


    康成公,你是教育大家,你來告訴我,你的弟子是不是這樣?


    若我沒記錯,康成公的武藝也相當不錯吧?”


    王弋說的這些和鄭玄一點兒關係也沒有,鄭玄的弟子都是和王弋同輩的,而且六藝俱全。


    這些弟子沒有出仕完全是因為鄭玄覺得時機還沒到,這些弟子的道德水準還沒達到鄭玄的要求。


    也正是因為鄭玄的道德水準比較高,王弋越說,鄭玄的臉色才會越青。


    古今學堂這哪是教育啊,完全就是在誤人子弟!


    鄭玄不明白這世道怎麽變成這樣了,求學難道不是一件神聖的事情嗎?為什麽短短兩年人的精神就可以腐化成這個樣子?


    其實王弋這算是道德綁架,拋開他自身這個bug不談,他舉出來的那三個人都是什麽人?可以說這三位聚集了當今天下所有的精華,未來注定是震古爍今的存在。


    可鄭玄哪知道這些?他現在除了自責也隻剩下自責了。


    鄭玄覺得他沒能輔佐好師兄的弟子,有些對不住師兄當年的付出,甚至認為自己罪孽深重。


    沉默了良久,鄭玄終於開口問道:“主公,我能做些什麽?”


    唿……


    王弋在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嘚嘚了這麽久,鄭玄這個老家夥終於願意出來幹活了。


    王弋立即向鄭玄闡述了自己建立太學院的想法,並且邀請鄭玄成為院長。


    王弋也沒有為難鄭玄,解釋說院長就是主持大局,製定教育方針,決定他教育經費撥款的方向。


    聽到這裏鄭玄一愣,疑惑的問:“主公,太學院為何需要撥款?你為幾位出任老師的人任命個官職,發些俸祿就好……”


    “幾位?不不不……康成公,可不止是幾位!”王弋的神色十分詭異,嘴角勾起,開始詳解太學院的真正構成,“儒學、道學、法學、兵學、農學、雜學、醫學、算學……”


    “不可!”鄭玄立即打斷王弋,毫不客氣的否定,“主公不可如此,百家爭鳴,思想必定混亂,於統禦大為不利!主公願意尊崇法家便尊崇法家,願意尊崇儒家便尊崇儒家,切不可再現春秋之境況!”


    “可以的……”


    “不可以!”


    “真的可以的……”


    “絕對不可以!”


    “可以,康成公且聽我說。”王弋安撫住激動的鄭玄,將自己的想法緩緩道來,“康成公,如今距離百家爭鳴不過四百餘年,很多東西還都存在。若繼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很多東西就要失傳了……”


    “失傳便失傳!有些不需要的東西,不要也罷。”鄭玄這話隻能說給王弋聽,但凡換個人聽到都能當場將鄭玄活活打死。


    王弋卻和鄭玄辨起了經學:“康成公,我等需要儒家的思想是什麽?忠君愛國!可是百家的思想中都有忠君愛國,這並不衝突。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無非是思想的衝擊會導致國家混亂,可是這種混亂真的沒意義嗎?


    天下不可能存在萬世的皇朝,興衰更迭是必然之勢,符合自然規律,我等無法改變。


    我沒有辦法保證自己的後代是否賢名,甚至都無法保證自己未來會不會昏聵。


    若是我的後代當真不堪一用,那我創建的這個王朝存在隻會給世間帶來痛苦。


    既然如此,滅亡也罷!


    康成公,我不在乎士人學子們有什麽思想,我隻在意他們有沒有忠君愛國的意識。


    若他們都有這種意識,且朝堂足夠賢明,那麽百花齊放的思想隻會讓這個國度越來越強大。


    我從不追求思想的一統,我追求的是漢族不滅,民族融合!


    康成公應該知道,我殺了很多胡人,未來應該還會殺更多。


    但殺死他們不是我的本意,磨滅了他們骨子裏的驕傲,讓他們臣服於我們,願意融入我們才是我的目的。


    我允許他們保留自己民族的名號,代價就是他們不能成為漢族的附庸,必須成為漢族的一份子才行。


    這便是我的誌向。


    天下一統隻是個開始,萬國臣服也不是最終。


    國度的統一、民族的融合、文化的交互隻是手段,隻有在統禦之內皆為漢民的時候,我們的國度才會無論如何更迭朝代,文明都能傳承下去!”


    這是王弋第一次如此深層次的談及自己的理想,哪怕將近古稀的鄭玄也聽得熱血沸騰。


    鄭玄很清楚王弋這是詭辯,和經學沒有任何瓜葛,隻是在為他描繪一副宏偉的藍圖。


    但是這並不妨礙鄭玄大受震撼,不妨礙他想要為之拚搏,不妨礙他為之拜服。


    延續文明……


    這種事情擺在任何一個讀書人麵前都是無法抗拒的誘惑,鄭玄敢肯定,隻要說出去,天下人才都會趨之若鶩,不遠萬裏前來為王弋效力。


    可惜這種事情不能說……


    鄭玄感覺非常遺憾,因為他知道,一旦說出去,絕對有些自命不凡的人會嗤之以鼻,會嘲諷貶斥。


    王弋身邊絕對不能有這樣的蒼蠅,他還沒有做到,他還隻是個諸侯,還不是君臨天下的皇帝,不能給所有人帶來希望。


    不過鄭玄真的很難壓抑住心中那唿之欲出的豪邁,立即從王弋案前拿過紙筆,認認真真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差的記錄了下來。


    鄭玄發誓,這篇問對哪怕不會出現在史冊中,也要出現在王弋的《起居注》裏。


    不能隻有他們兩人知道,絕對不能!


    王弋沒有打斷鄭玄,隻是等他忙完後才和他繼續討論起太學院的事。


    有了鄭玄無條件的支持,太學院設立起來會方便很多,王弋極為大膽的設計了很多學院。


    天文地理、醫卜星象、車船製造、經學算學等等……


    王弋準備從遼隊選拔一些優秀的理科人才過來任教,黃承彥就會是其中之一。


    不過在兵法軍陣上王弋卻很是猶豫,他不是沒考慮過設立軍事學院。


    但是一來經費真的有些扛不住了,前麵的那些學院都隻能逐年遞增,慢慢建設。


    二來則是該如何讓士兵變成百姓不害怕的樣子,怎麽才能讓百姓願意當兵。


    要知道現在王弋麾下唯二遵守軍紀的部隊隻有駐紮在兗州的幽州老兵和建製殘缺的青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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