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殘忍?哪般又是狠辣?


    中牟的縣令沒有表現的那樣頑強,組織起來的抵抗堪稱兒戲。陳留、小黃、浚儀的勝利讓他嚇破了膽子,當河北軍將陣勢擺出來,他便從上一刻還喊著城在人在的義士變成了俯首乞憐的敗犬。


    沒有任何羞恥,縣令簡單果斷的將自己祖先劃到了河北,領著河北軍興高采烈的入了城。


    高順是個見過大世麵的人,麵對同樣姓高且正在和自己攀親戚的縣令沒有任何鄙夷。每個人對待生命的態度是不同的,驕傲的蒼鷹寧願折翅也要翱翔九天,低賤的蟲豸為了存活整日與便溺為伍。


    蒼鷹從不會看不起蟲豸,因為它根本就不會去看。可蒼鷹仍要與蟲豸交流,因為這便是世道,因為他們是人……


    “高將軍,我已備好宴席,請!”


    府衙外,高縣令將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彎腰邀請高順前進。他心裏的苦沒人知道,高傲的文人要麵對粗魯的武夫,高貴的世家子如今卻向賤民折腰……


    高順沒有接話,而是向四周看了看。中牟不是一座小城,他有些不理解,為什麽身居中原的中牟比之遙遠偏僻的並州還不如?


    這個比較可不是王弋統治後的並州,他已經很久沒有迴去了,不知道在梁習的治理下並州是什麽模樣。可中牟居然還不如他離開前的並州大縣,這太不應該了吧。


    “高縣令,此番前來……”


    “懂!我懂……在下已經略備薄禮,待將軍酒足飯飽……”


    “我不是來收禮的,我要糧。軍糧。”


    “有!”高縣令幾乎咬著牙說道:“將軍且去用飯,我會為將軍準備好的。”


    “最好如此。你隻有一日時間。”高順點了點頭,並沒有走進府衙吃飯,而是轉身向著城外兵營走去。


    高順缺糧嗎?答案是不缺,不僅不缺,甚至可以說是富餘。浚儀繳獲的糧草有些超乎想象,夠他們這幾千人吃很久很久。


    但是這些糧食和王弋給準備的軍糧不一樣,運輸起來非常麻煩。攜帶攻城器械已經非常消耗他們的體力了,普通的糧食很難維持做為精銳的每日消耗。因為他們需要大量的鹽分,而司隸缺鹽。


    原本高順是可以調用後勤部隊的,可現在陳留投降,需要很多兵力維持治安穩定,徐榮從青州帶來的兵馬都已經分散到各個地方了,根本沒有兵力來保護糧道。


    在這個時代不是打著官軍的牌子就沒人敢動的,餓極了一個村子的人出來搞一波,都查不出是誰動的手。


    所以高順並不打算改變原定的計劃,每打下一處就地征糧,盡量維持士卒的體力以及戰鬥力。


    走在中牟的大街上,高順其實也在盤算要不要更改自己的計劃。中牟看起來實在是不怎麽富裕,整座城的建築都是一種偏灰暗的基調,大部分百姓短衫都已經難以遮蔽身軀,光屁股的孩子滿街跑,甚至一些女娃都沒什麽可穿的東西。


    而在那些可有可無的幾片破布下麵,從走路衣服擺動的幅度就能看出是一副幾近骷髏的骨架。人餓到這種程度還不死,唯一的解釋就是現在是夏天,有足夠的野菜能吃。


    哪怕偶爾見到幾個世家子弟衣著光鮮亮麗,但那一臉的菜色怎麽看都不像是個正常人。


    高順依舊很難相信這是中原,不提濮陽那一條街的酒館,就是並州那個窮鄉僻壤每天也能吃頓飽的啊。


    “將軍,這裏真的能征出糧嗎?”李會壓低了聲音建議:“要不我們在這裏等等,浚儀也就幾十裏,一兩天就到!”


    “能。”高順麵無表情的吐出幾個字:“至少他們還活著。”


    “可是……”


    “你可閉嘴吧!”一名校尉打斷了李會的話,壓低聲音說:“你好好想想,一共就幾十裏,為什麽浚儀那麽多糧食,這裏卻什麽都沒有?陳留呢?不也挺富庶的?”


    “為何?”


    “因為這裏的人足夠窮,已經習慣了被剝削。再一次被剝削,他們隻會抱怨。但如果運來了糧食,他們就會瘋狂……”


    校尉的話讓李會無法反駁,隻能暗自抱怨自己當兵當傻了。他的家在遼東,那個貧瘠而又殘忍的地方曾經每一刻都在發生比這還要惡劣的事情。


    這世間啊……最善良的莫過於人了,可最卑劣的同樣也是人性。隨著高順等人走出中牟,城中開啟了騷亂模式。


    吏員們帶著軍卒衝進百姓的家中,不由分說搶走所有能夠填進嘴裏的東西。高順並沒有說他需要多少軍糧,所以高縣令隻能將所有的食物通通拿走。


    女哭男鬧,孩童亂跑。如狼似虎的軍卒守城時不見有多麽英勇,搶奪時卻一個個無比積極。哀求者被他們驅趕到了一旁,阻攔者被他們踹翻在地,但凡敢有反抗的,見紅自是無需多言。


    原本的守護者變成了一群爆匪,而被守護的人大多都是呆滯的看著一切。他們早已學會了如何在這不公平的世界中生存,學會了忍耐,學會了閉嘴。


    不少人甚至都已經不在乎自己家中發生的暴行,他們蜷縮在一個角落裏,木然的等待著搜刮結束,順便思考一下明日該去什麽地方找些新鮮的樹皮果腹。


    高縣令平靜的注視著自己的傑作,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他不知道河北軍是靠什麽才能打得起仗的,反正袁紹是靠眼前這些做為。天下烏鴉一般黑,想必那位王使君也好不到哪裏去。


    不過高縣令沒有一點兒負罪感,反而是滿滿的成就。他又保住了中牟縣一次,讓這些賤民們能夠活著迎接明日的太陽。饑餓又有什麽打緊?賤民消耗糧食完全就是浪費,愚蠢的賤民就不應該知道什麽是饑餓,以他們的水平睡一覺自然也就忘了,又是美好的一天!


    這一場混亂走過了午後,經過了夜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結束。


    高順看著一袋袋由不知名的野草和粟米穀物混合的糧食眉頭緊皺,這種東西根本就不能當作軍糧,沒法吃。


    “就隻有這些?”一名校尉看了看,十分不滿的說:“吃這東西怎麽打仗?和你們一樣成為一個個軟蛋嗎?”


    “這便是我們所有了,有什麽不能吃的?”高縣令立即反駁迴去,都是糧食,金貴著呢。


    高順用一個眼神製止住了想要發飆的手下,沉聲問道:“管城和隴城也是這樣的嗎?”


    “不知。將軍,我隻是個小小的縣令,隻能保一方平安。”


    “平安嗎?昨夜可甚是喧囂呢。”


    “那又怎樣?他們都還活著不是嗎?光和六年,我出任中牟縣令。中牟幾經戰事,黃巾、官軍、董卓、曹操、袁紹……現在又輪到了諸位。中牟沒有一個百姓是因為戰亂而死,這還不夠平安嗎?”


    “那又有多少是餓死的?”


    “與我何幹?我隻是個縣令。黃巾大肆掠奪,先帝橫征暴斂,袁紹多次加稅,五年以後的稅都已經收走了,就連現在土地裏的糧食都不屬於百姓,我能怎麽辦?”


    “你可以反抗。”


    “為什麽要我來反抗?天下如此不就是因為諸侯貪婪國運嗎?”高縣令似乎十分激動,大聲說道:“你們做錯了卻責怪我不反抗?我做錯了什麽?百姓做錯了什麽?諸侯連禮義廉恥的不要了,剝削完百姓,卻反過來責怪百姓的不是?”


    “這麽說你還是個好官?”


    “當然!若是沒有我中牟能有幾人存活?打仗需要士卒吧?需要民夫吧?中牟連徭役都免了,你覺得靠的是誰?”


    “百姓還要感激你了?”


    “我不需要他們的感激,一群賤民的感激有何用?我為官是為了治理天下的,不是為了給一群泥腿子當父母的,他們也配?”高縣令此時的神色相當驕傲,顯然對自己的成績非常滿意。


    高順雙眼緊盯著他看了許久,最終略帶玩味的說:“原本我想殺了你,可是現在看來殺了你還是便宜你了。”


    “你什麽意思?”


    “世上不該有你這樣的人,你或許才能通天,可所過之處比兵禍更甚。你隻願意將功勞攬在自己身上,卻不願意背負為之付出的代價。”


    “瞎說!我怎麽不願意背負代價了?我和他們一起吃苦挨餓的時候你看見了嗎?”高縣令的雙眼逐漸變得通紅,他容不得別人質疑他的功勞。


    當然,如果這真的是個功勞的話……


    “來人,將他抓起來,捆在府衙裏。”高順揮了揮手,繼續吩咐道:“通知浚儀發糧,我們不要,給中牟的百姓發。”


    “不行!你不可以這樣!不行!”被人按住的高縣令拚了命的掙紮,若浚儀的糧食真的發過來他就完了!


    高順懶得理會這家夥,讓人趕緊帶走,不要在這裏礙眼。


    一旁的李會疑惑的問:“將軍,他為何會如此?”


    高順聞言沒有立即迴答他,而是叫來一個守軍問道:“中牟百姓想要外出探親該如何做?”


    “這……縣令有令,中牟人不可出城,違令者……”


    “現在你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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