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半個多月的行軍,張遼帶著五千多人終於從大山之中走了出來。


    時間遠遠超過了張遼的預期,攜帶的軍糧早就被吃得一幹二淨了。


    這真是一段要命的經曆,他們這些人如同蝗蟲一般掃蕩了一路上可以填進肚子裏的一切,才勉強沒有被餓死。


    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出現了一些問題,濕疹、脫皮、掉頭發都是小兒科,腳被汗漬沁透了味道,沒有發炎流膿的屈指可數。


    張遼發誓他這輩子再也不想爬山了,這個破地方山挨山、山連山、山套山,剛進大山沒幾天他們就迷失方向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如今好不容易走出來,他再也不想迴去了。士卒們也是無精打采,如此高強度的行軍,想要保持住士氣幾乎是不可能的。出山之後所有人都找個地方席地而坐,烤腳的烤腳、睡覺的睡覺,連找食物的精力都已經沒有了。


    張遼派人在附近抓了兩個獵戶,詢問之下得到了一個讓他茫然的地名。這裏是徐州的地麵兒,隸屬於東海郡陰平縣。


    徐州?東海?陰平?


    張遼如果沒記錯的話自己此行的目的應該是成縣才對,這兩個地方之間可是夾著個魯國啊!自己這幫人是偏了多遠?


    陰平……現在隻要穿過傅陽和武原,下邳就會出現在自己麵前,結束這場戰爭輕而易舉。可是劇縣怎麽辦?郭嘉他們能不能撐到自己將下邳打下來?


    命運總是喜歡嘲諷被選擇困擾的人,它會將對方放在十字路口,放肆的嘲笑對方無助時的樣子。


    張遼陷入了糾結,一方麵是不世之功,另一方麵是自己同伴的性命。抉擇總是最難的,特別是身上還背負著其他人性命的時候。


    “弟兄們,諸位多日以來不離不棄,不嫌棄我張文遠年少,信得過我張文遠,我自然不會辜負弟兄們的期望。迴救劇縣,以我等之堅韌,定可解袍澤之危難。但下邳近在咫尺,已不足三百裏,數日便可到達!”張遼越說聲音越大,最後幾乎用咆哮的聲音喊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活的便是一口氣勢!主公以士待我,我必以死報之!踏破下邳城,活捉袁本初!青州之圍自解,我等男兒當立不世功勳,受萬人敬仰!”


    “踏破下邳城,活捉袁本初!”


    “踏破下邳城,活捉袁本初!”


    原本稀稀拉拉癱坐在地上的士卒們一個個精神抖擻,身體上的傷痛已經不值得他們在意了,精神上的亢奮使他們無所畏懼。


    不得不說張遼鼓舞士氣還是有一手的,他將自己從這件事中隱去,把王弋搬出來鎮場子,將士卒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


    如此一來他的年紀已經不算什麽了,況且他的戰績深入人心,所有人都認為這次奇襲在他的帶領下將大獲全勝。至於袁紹不在徐州?那根本不重要,反正袁紹的老家在下邳,端了他的老家和抓住他的效果是一樣的。


    但是隻有張遼自己知道,這是他權衡良久才做出的決定。出山時糧草幾乎已經消耗幹淨了,如果再一次進山,再一次迷路,他們隻能靠啃噬同伴生存。到時候將會是一副地獄般的景象,沒人願意見到這幅景象。


    “前方二十裏是陰平,拿下此城補給一天。休整完畢,一鼓作氣,攻破下邳!殺!”


    張遼大手一揮,向南方比了一個進軍的手勢。


    原本想要休息的士卒此時精神抖擻,整好隊列開始向陰平前進。


    二十裏對於步兵來說可不短,直到天色漸暗,陰平城門已經關閉,他們才出現在城池外圍。


    此時昏暗的天色整好給了他們絕佳的掩護,五千多匹餓狼死死頂著眼前這座肥美的羔羊,已經在盤算著料理的方式了。


    耐心,耐心!


    張遼不停的提醒著自己,手下這些人實在是太疲憊了,士氣雖然讓他們擁有了足夠的侵略性,但身體過量的運轉很可能讓他們暴斃。所以他需要等待一個時機,等待太陽完全落山的那一刻。


    終於,太陽的最後一縷光輝隱沒進地平線,張遼等待的時機終於來了。


    兩裏地,人的視線之外,卻有能讓對方措手不及。


    張遼對這個距離把控的非常好,長槍一指沒有命令,大地卻開始了震顫。


    這一次沒有攻擊次序,所有人都是先鋒,同樣也都是後軍。孤注一擲,拚死一搏。退路是九死一生的境地,隻有前進、前進、再前進,方可殺穿這黑暗,博得那一線光明。


    攻城器械?不存在的,唯一勉強算是器械的隻有隨身攜帶的繩鉤。


    這一刻這些士卒們手中握著的不再是刀劍,而是自己生命鑄造的武器,隻有拚命才能活下去!


    陰平是個上萬戶的大縣,可即便是大縣守軍也不過區區二百用來維護平時治安而已。這裏現在算不上是戰略要地,也用不著太多人防守,軍職最高的五官不過是個武侯。


    被分配來守城的武侯能見過什麽大場麵?就連關係也不怎麽靠譜,要不然當個縣尉不好麽?


    麵對忽如其來的攻擊,武侯第一個撒丫子開溜。他的理由也很正當,每年那麽一點點軍餉,犯不著為了這些人玩兒命。


    這可就苦了他手下的那些曲長,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守是不可能守的,別的不說,他們這些守軍的兵器都是淘汰貨,就是為了嚇唬老百姓的。


    陰平就在五千人瘋狂的奔跑中莫名其妙的拿下來了,縣令和縣尉被逮了個正著,城中的大戶也被迫自願勞軍,隻有那個武侯跑得快,孤身一身逃脫。


    張遼對此沒什麽意見,忙碌了這麽多天終於能休息好一些,那就沒什麽值得抱怨的了。趕緊找人燒水煮飯才是正理,畢竟手下這些人已經好些天沒有吃正經的東西了。


    不過沒幾天他就會後悔沒有派人去幹掉那個武侯了,荀衍雖然不在下邳,但袁家也不是沒有能人的。現在下邳管事的是袁家的老大,知名醜男袁譚。


    不得不說,袁譚雖然醜是醜了店,但能力卻是沒得說。自己老子和荀衍不在的時候將下邳管理得井井有條,他收到武侯的傳遞的消息後給張遼製造了不少的麻煩。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現在張遼可以安心的睡一覺了……爽!


    張遼兩眼一閉睡覺了,他的小夥伴兒郭嘉卻不能入睡了。荀衍就好像每日點卯一般按時前來攻城,隻是這一次和以往有些不一樣……


    “舉盾!舉盾!雙層盾牌,雙層!”


    “娘的,這幫狗崽子好不要臉,居然偷學我們的絕學,呸!”


    “別廢話,注意仔細觀察城下的動靜,小心狗崽子們偷城!”


    劇縣城頭忙做一團,武侯們的命令聲此起彼伏,時不時還夾雜著受傷士卒的哀嚎。


    這一次荀衍十分陰險,他將自己的弓箭部隊藏在黑暗中,向明亮的劇縣城頭展開了洗地式的箭雨攻擊。而且他還十分卑鄙的使用了拋射這門河北軍隊特有的射擊技巧,讓守城的士卒們苦不堪言。


    聽著傳令兵的一條條報告,郭嘉陷入了沉思。


    看來之前的一切都是荀衍設計的圈套,隻有前兩天才是真正的強攻,後麵的都是在為某件事情做準備。


    就比如說度量射擊的距離,測算守軍的視野範圍,以及訓練拋射這門武藝。


    厲害啊!不愧是荀家出來的人,以前怎麽沒覺得他有這麽一手本事呢?


    不過既然有這手本事,那不妨猜測的更大一些!


    天上的壓力都給了,沒道理地上的沒有。


    想到這裏,郭嘉忽然叫來夏侯蘭說道:“夏侯將軍,你清點五百兵馬,弩手優先。在城中巡視,防備對方偷城。”


    “偷城?不可能吧?”夏侯蘭聞言有些不敢相信,問道:“我們四麵都有人防守,他怎麽可能偷城?裏應外合?那我不覺得他的細作會是我們士卒的對手。”


    “他們不需要走城門,青州畢竟是袁紹的地盤,他們經營了很久,對這裏的地勢地利非常熟悉。”


    “你的意思是土攻?可沒聽到聲音啊!荀衍要是能短短十餘日毫無聲息的挖到城下,那他就不是人了,是神仙。”


    “讓你去你就去!昧水就在劇縣邊上,支流穿城而過!仔細檢查那些河口。”


    “明白了。”夏侯蘭臉色一沉,拎著長槍急匆匆的去找人了。箭雨不會持續很久,畢竟人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支持這種強度的長時間射擊。如果要是奇襲,現在就是時機!


    劇縣的守軍其實不多,現在就隻有幾千人而已,想要找人必須從城牆上抽調。


    河北的軍隊也終於嚐到了拋射的滋味,從天而降的箭矢隨緣射向了每一個人,平等的殺死任何倒黴的目標。


    夏侯蘭剛喊住一個熟識的武侯,結果對方轉頭之際,一發利箭直接穿過頭盔,貫穿了他的頭顱,深深釘進了腔子裏。


    望著對方轟然倒地的身軀,夏侯蘭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戰場上生死都是小事,但這種不確定性的壓迫力實在是太打擊士氣了。必死無疑反而能激起鬥誌,可僥幸的生存卻會摧毀士卒們的心理,就連他也被這種事情嚇了一跳。


    “趙大!劉勝!”夏侯蘭迅速喊了兩個校尉的名字,大聲 說道:“帶你的人跟我去幹掉他們,其他人堅守陣地,等我們的消息!”


    做為軍正,夏侯蘭很清楚怎麽驅散士卒的恐懼。


    兩個校尉聽到命令後立刻集結部隊跟著夏侯蘭遠離這塊要命的地頭,然而等待他們的卻是更要命的情況。


    郭嘉的預料沒有錯,荀衍果然派人繞過城池,悄悄從水路破壞了閘門,潛入了城內。


    雙方人馬幾乎撞了個正著,血腥的巷戰在雙方進入視線之內便開始了。


    根本無需任何詢問,雙方的衣服都不一樣。


    抬手一輪對射,守軍並沒有損失多少,畢竟甲胄的優勢非常明顯。可是令夏侯蘭差異的是,對方居然也沒什麽損失,箭矢雖然命中了對方的身軀,卻沒有造成有效殺傷。


    伴隨著一些箭矢被甲胄彈飛,棉甲後麵暴露出來的金屬光澤讓守軍的雙眼瞬間通紅。隻有河北的甲胄設計了角度能彈飛箭矢,對方穿的是前幾日守城時自己墜城而亡袍澤的戰甲!


    “殺!”


    也不知時誰的一聲大喝,或許可能是徐州軍將領喊出來的,但雙方不約而同的遵守了這道命令。


    巷戰永遠是殘酷的,雙方士卒在著擁擠的環境中想方設法的殺死對方,所有具有殺傷力的東西都被當作了武器。


    礙於甲胄的限製,平常的刀劍作用非常有限。河北士卒紛紛摸出匕首,撲到對方身上將其攔腰抱住,一下下將匕首捅進敵軍的後腰。


    然而徐州軍也不是好相與的,這些人找準甲胄的縫隙,用長刀一點點的將守軍的脖子鋸斷。


    獻血流滿了一地,被剖開肚子的徐州軍內髒流的到處都是,甚至有的人被旁邊人的腸子絆倒。


    守軍也好不到哪裏去,倒黴的家夥比對手先一步死去,脖頸斷裂噴出的鮮血四散飛射,而他臨死前隻能祈求自己最後那以下給對方造成了致命的傷害,能夠達到一換一的效果。


    一時間除了角力時憋氣的悶哼,場上便隻剩下了刺耳的鋸骨之聲。為了給同伴報仇守軍抱得很死,想要從禁錮中掙脫出來,就必須一點點將對方的頭顱和手臂砍斷。


    萬幸守軍這邊有夏侯蘭,憑借自身的武藝他足以清理掉所有擋在身前的敵人。一來一迴之間,夏侯蘭幾乎幹掉了所有的指揮者。


    哪知沒有了指揮者徐州軍不僅沒有敗退,反而都將目光看向了他,一時間瘋了一般朝他湧去。


    夏侯蘭見狀也來不及思考是怎麽一迴事,丹田之氣往上一提,長槍化作虛影,將襲擊者一一點死。


    此時他就如狂風巨浪中的一塊頑石,風吹浪打不能使其移動分毫。


    在夏侯蘭不知殺了多少人之後,徐州軍的士氣終於維持不住。再加上守軍人多,這些人一窩蜂的開始朝原路退去。


    既然進了城守軍就不可能放他們輕易離開,其他城牆上的守軍聽到動靜分了一些人過來,將其退路死死堵住。


    屠殺開始了,夏侯蘭分了一些人爬上房頂,居高臨下開始用弩箭一一清點潰敗的敵軍,勝利似乎就在眼前。


    但是荀衍的算計真的那麽容易看破嗎?


    郭嘉有一點沒有料到,荀衍不僅派人從河流入口潛入了,還派人從河流的出口潛入了。這些人頂著滿身的汙穢,慢慢摸向了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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