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戰爭,人們的第一印象是什麽?


    屍山血海?


    也許。


    殘肢斷臂?


    大概。


    赤地千裏,瘟疫橫行,野狗亂竄,烏鴉漫天?


    戰場所過之處,人命不如草芥。殘破的刀劍橫七豎八插在無頭的屍體上,血水從一條條曾經鮮活的肉體中流出,匯聚成蜿蜒小溪……


    這些莫老七都經曆過,當年從涿郡到河間國,從範陽那道被鮮血染紅了的城牆到饒陽那扇鑿不開的城門,從一個略帶興奮的斥候到如今已經麻木的隊正。


    莫老七見過太多,也經曆過太多。如果非要讓他說出一個最難忘的場景,他會告訴你,他經曆的每一場斥候間的較量都讓他銘記於心,片刻不敢忘。


    細猴兒、水生、滿壯、杜明等等……


    一共十九個名字,莫老七永遠也忘不了這十九個名字。從斥候到隊正,他這個四人小隊裏一共死了十九個人。


    這些人別說落個全屍了,想要留下來些許殘屍都很困難。敵人們會搜刮走一切值得或是不值得搜刮的東西,野狗們則會將屍體一點兒不剩的吞進肚子,不留下任何痕跡。


    就像……莫老七對待他的敵人那樣……


    明月高懸,照亮大地。


    然而蔥鬱的樹叢卻努力伸出枝蔓,拒絕了這份光明。


    好在現在還是春天,嫩芽還不足以遮蔽月光,這也讓在樹林中迅速竄行的幾個人得以看到腳下的道路。


    幾人一身皂衣,腰間懸掛的長條形器物應該是柄長刀,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雖然裝備寒酸了些,但這些人目標明確、行動迅速,明顯是訓練有素之輩。


    就在幾人路過一棵大樹不久,樹上忽然傳來說話聲。


    一個有些稚嫩的聲音問道:“隊正,為啥不去弄死他們?”


    莫老七看了眼身邊的小家夥相當無奈,不明白當時怎麽就豬油蒙了心,將程佐這個小東西收到了自己隊伍裏。


    程佐年紀不大,才十五歲出頭,是個青州人。別看程佐是在賊窩子裏長大的,但他還是有一些家學的。識文斷字不說,武藝也不錯,還會行氣。


    他是莫老七接觸過為數不多有名有姓的人,上一個接觸這麽長時間的還是莫老七上一任隊正杜明。


    說實話莫老七對他的主公王弋還是有些小意見的,雖然王弋很大方、萬般都好,可他們這些斥候死後連個墓碑都沒有,兄弟們最後隻能落個孤魂野鬼的下場,連四時祭祀都享受不到。


    莫老七想跟王弋說說,說說他們這些下賤的兵卒們一點小小的願望。可是他知道,以他的本事這輩子也不可能見到高高在上的主公,而且即便見到了,他也不覺得自己能說上一句完整的話。


    莫老七的擔憂不無道理,殺人不眨眼的他見個副將腿都打顫,就更別提讓副將都打顫的主公了。


    所以莫老七打算自己培養一個識文斷字的人,等這個人未來有出息了,再將他這份小小的願望說給主公聽,希望主公能給他們這些叼著刀子吃飯的家夥們找個歸宿。


    於是莫老七在一堆被人從青州趕過來的難民裏選中了程佐,希望他能背負起兄弟們的寄托……


    “隊正,隊正?”遲遲沒得到答案程佐有些焦急,小孩子嘛,心性就是如此。


    一想到故去的兄弟難免會有些入神,莫老七被程佐打斷反應過來後低聲說道:“你打過獵嗎?有的時候,人並不一定是獵手。”


    “什麽意思?”程佐顯然沒有明白莫老七是什麽意思,但是很快現實便告訴了他答案。


    十幾條身影飛速從地麵上掠過,月光下那碧綠的眼睛顯示著眼睛的主人此時心情並不愉悅。


    沒有什麽生物在饑餓的時候是愉悅的,特別是被戰場慣壞了的惡狼。經過戰火的洗禮它們殘忍而又狡詐,很清楚對付這種兩腳行走的獵物該用什麽樣的方法規避對方手中的利刃。


    程佐死死捂住嘴巴,不敢發出一點兒聲息,這個場麵讓他感到恐懼!


    他不怕狼,別說狼了,老虎他都殺過,雖然那隻老虎也是一隻幼虎,可誰還不是個寶寶呢?


    狼都是會嘯月的,現在月上中天,問題是這些狼居然視而不見。要是這些狼摸到那幾個人身邊……


    別說那幾個人了,程佐看了看掛在腰上的小弩和胸前罩著的半身甲,很清楚就算裝備精良如他們,被偷襲之後隻有全軍覆沒這一種結局。


    嘩啦……


    樹身一陣抖動,一隻大手按在了程佐肩頭。


    程佐心中一驚,下意識就要拿弩。一道略有些渾厚的聲音說道:“小子,幹我們這行,出任務之後所有的活物都是敵人。鳥雀狐狗、豺狼虎豹、蟲豸鼠蟻,一個不留神它們就是催命的鬼,多學著吧。”


    程佐聽出這是同隊中麻二的聲音,讓他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麻二是個典型的河北漢子,不論身材還是相貌都不適合當一個斥候。沒錯,麻二名字雖然很糙,但他身材壯碩長相英武。


    不過麻二的出身很差,就是一個盲流,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家鄉到底是什麽地方。反正自打他記事的時候便生活在幽州,他就當自己是個幽州人。


    麻二能進入斥候營,而且還是王弋麾下最精銳幽州軍的斥候營全憑一個本事,識泥痕斷草色。


    這個本事聽起來和那些挖墳掘墓的土賊似乎一樣,但程佐知道,麻二的能力和他們完全不同。


    用書上的話就是麻二所謂的泥痕是他懂水脈,草色則是他懂藥理。


    按理說有這種本事絕不應該加入有今朝沒明日的斥候營,程佐也曾好奇的問過,有些好為人師的麻二卻從沒有解釋過。


    眼下程佐便有些疑惑的問:“為什麽?那些畜生怎麽會是我們的敵人?會襲擊我們?”


    “不全是。”麻二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釋說:“豺狼虎豹會襲擊我們,鳥雀會暴露我們的位置,讓敵人發現我們。但這些都不是最危險的,蟲蟻才是。有些蟲蟻毒性很強,一口就會要了我們的命。”


    “那這些狼……”程佐繼續追問。


    麻二的聲音忽然有些低沉:“開春了,野獸們都開始出來活動了。你覺得抓鹿容易些,還是抓人容易些?”


    “當然是鹿。”程佐根本沒有猶豫,鹿有什麽?也就頭上長個角,惹急了頂你一下。人可是有刀子的,要是武藝在高一些,那十幾隻狼根本不是對手。


    “不,你錯了。人,才是最容易狩獵的。”麻二的聲音更低了:“別忘了這裏常年征戰,當畜生失去了敬畏之心,人就沒了任何優勢。”


    不知為何,即便是背對著月光,程佐已然察覺到麻二眼中閃爍著寒光……


    一旁的莫老七忽然抽動了一下鼻子,隨手從懷中拿出火折子點亮,一開一合之間樹下的情景盡收眼底。


    “娘的,老黑!”


    莫老七罵了一聲,憑借著轉瞬即逝的火光,他看到樹下有幾隻惡狼正在用身體疊梯子,明顯就是想上來掏他們幾個。


    其實不用莫老七說,對麵樹上數聲弓弦響起,幾聲嗚咽哀鳴,惡狼悉數斃命。


    “撤,這裏不能待了。”莫老七果斷下達了命令。能有這樣配合的絕不是個小狼群,他可不想將時間浪費在和頭狼鬥智鬥勇上麵,況且輸贏難料,沒什麽意義。


    幾人領命,飛速從樹上竄下去,憑借麻二對地形的了解,在樹叢中飛奔。


    剛跑沒多遠,幾聲慘叫便在身後響起,看起來那一隊狩獵的狼群得手了。伴隨著慘叫的還有一聲嘹亮的狼嚎,在月光的映襯下格外滲人。


    “哼,畜生都成精了。”麻二一邊跑一邊說道:“連年大戰,死了那麽多人,也不知養肥了多少畜生!”


    “住嘴!”


    程佐身後一道有些蒼老的聲音響起,四人小隊由麻二打頭,程佐和老黑居中,莫老七殿後。這道聲音就是屬於老黑的。


    老黑是個四五十歲的老獵戶,按照王弋招兵的水準他是不可能進軍營的。事實上最先進軍營的也不是老黑,而是他兒子小黑,職位也正是老黑現在的職位,是莫老七手下的一個斥候。


    程佐隻是知道老黑的背景很深,可以直接和他們這支軍隊最高統帥張飛對話,老黑能進軍營也是走了張飛的關係。至於為什麽會同意老黑入伍程佐並不知道,就想麻二入伍的原因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老黑顯然很懂官麵上的話語,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能說。麻二那句話要是讓其他人知道,都夠死上八迴了,這才出言製止。


    麻二討了個沒趣也就不在多言,閉嘴領路。他們的任務是在這片雙方的必經之路上埋伏袁紹的斥候,不過既然本土的獵手不歡迎他們這些外來的獵人,他們也不想討這個沒趣。他們要去袁紹軍營附近的一個哨點,那裏人多一些,也相對安全一些。


    真的是一路狂奔,之前狼群的攻勢給莫老七留下了太多的印象,守在隊尾不停的抽動著鼻子,生怕狼群跟上了自己這些人。


    不過他們的運氣不錯,看來那幾個人足夠狼群飽餐一頓,不需要再用他們幾個打牙祭了。


    約莫跑了將近一個時辰,程佐這才放下心來,看來是不用喂狼了。


    然而他剛準備換個唿吸方式,打算省些力氣。隻聽撲通一聲,前麵高壯的麻二瞬間消失在眼前。


    還得是年輕人,反應就是快。第二位的程佐身體要比思維快上一倍不止,等他反應過來麻二沒了的時候,人已經縮到附近一棵樹後了。


    老黑和莫老七都是經驗豐富,聽到聲響就已經躲藏到掩體附近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看到麻二連滾帶爬的從地上起來,邊跑邊說:“馬檻兒!不紮人!”


    這是一句斥候營中的黑話,為了保護一些情報,斥候營編纂了一整套的黑話。比如大檻兒就是殺人的陷阱,小檻兒就是傷人抓俘虜的陷阱,馬檻兒就是絆馬索等等……


    莫老七聞言非但沒有鬆口氣,反而心卻沉了 下來,黑了一句:“天明天黑?”


    找到掩護的麻二大聲迴道:“黑!”


    莫老七的心更沉了,遇到絆馬索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小意思,他身上就有。可是這裏是山林,不是大路,怎麽會有絆馬索這種東西出現?


    而且他剛剛問了一句廢話,他問麻二有沒有看到敵人。答案不用麻二迴答他已經知道了,肯定沒有,不然這會兒已經打起來了。


    但這也恰恰是莫老七最擔心的地方,即便不論絆馬索出現在這裏的原因,設置這道機關的人顯然不是奔著殺人去的,可為什麽觸動了機關卻沒人出來呢?


    絆馬索又不是套子,根本留住人。


    “石!”莫老七下達了新的命令,他讓隊員們潛伏好在這裏等一等,要是周圍真有敵軍那就幹一票。他自信以自己小隊的素質,袁紹的那些斥候就是白給的軍功。


    這是一個沉穩的決定,他們的裝備上都塗了墨,黑燈瞎火蹲在那裏真的和石頭一樣,很難被人發現,是麵對未知情況最好的應對方式。


    不過,明不明智就很難說了……


    野狼們似乎真的吃飽了,此起彼伏的嚎叫了一陣之後便沒了動作。山林恢複了平靜,隻有幾個心懷鬼胎的人還爬在它身上勾心鬥角。


    慢慢的,慢慢的……


    太陽將手按在地平線上,借著這股力道將月亮擠走,對著大地上的生物顯示著自己的威嚴。


    莫老七現在有些後悔,白白等了一晚上卻什麽也沒發現,現在想走也走不了了。沒了那些受黑夜眷顧的精靈牽製,戰場又交還到人類手中。而白天顯然不是斥候們喜歡的時間,因為大部分偽裝會失去作用。


    不過陽光在去除偽裝的同時也驅散了黑暗,莫老七摸到了絆馬索旁邊查看了一番,這一下他的心情更差了,因為這道絆馬索是新設置沒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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