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派出所出來,已接近黃昏時分。夏日的黃昏就像一杯氤氳的佳釀,飄香四溢。


    北望靜靜的品味黃昏的風情,仿佛白日裏派出所的喧囂都被這暮色洗滌的柔情悠遠,舉目四望間,本就繚亂的心境也被衝淡了幾分。


    夏侯衝不聲不響的走到北望的麵前,皺了下鼻頭張了張嘴,卻還是沒有出聲。


    察覺到身邊人的氣息,北望轉向夏侯衝,非常平靜的說∶“你以後注意點吧,別一言不合就打人……你這是遇見了我,下一次就沒那麽好運了。”說罷,北望從夏侯衝身邊離開,沒有再停留。


    夏侯衝看著北望越來越遠的背影,煩躁的抓了把頭發。


    ……


    應北望的要求,王猛的車停到了電子廠家屬院的門口,米佳通過車窗看著外麵的破舊老小區,不免和同樣是老小區的自己家對比了一下,她看了眼身邊的北望,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堵在心頭。


    “我就先迴家了,謝謝劉老師和王老師。”北望的話很官方,卻注入著肺腑的感情,“小柔打了好幾個電話給我了,我必須得迴家,等下周一我再去找你。”扭頭跟米佳對視,粉紅的泡泡環繞四周。


    北望送走遠去的汽車,卻站在原地,久久不動。昏沉發濁的眼底盡是疲倦,眼皮下垂,眼下發青。僅僅一天時間,下巴就竄出了些胡茬,點綴星星點點。


    抬頭看向漸暗的天際線,北望重重的唿了一口氣,隨後拖著沉重的軀體朝家走去。


    小柔在外麵的走廊上終於等到了日思夜想的身影,哪怕少了明媚多了灰沉。看著臉上紅了一塊卻用力擠出一絲笑意的北望,她聰明的沒有說話,幫忙燒好熱水,拿出拖鞋和毛巾,聲音不大不小說了句“我去給你煮麵”就進了廚房。


    北望坐在沙發上喝了杯子裏的水,疲累的閉眼捏著鼻梁。困意瞬間襲來,擊倒了本就毫無防禦的北望,頭向後斜仰靠著沙發,雙手隨意的下垂,他就這麽睡著了。


    廚房裏有個很匆忙的身影,她把方便麵放到鍋裏,又敲碎打了一個雞蛋。這是林雅柔第一次下廚房,她隻能搜尋記憶中北望做飯的片段,自行努力拚湊成像樣的做飯指導視頻。


    林雅柔牌的泡麵終於出鍋了,她端著盛好的泡麵高興的端到客廳的茶幾上,卻看見已經沉睡過去還打起氣唿的北望。臉上紅腫的印記,在疲憊的麵容和隨性的睡姿的襯托下,更顯火辣辣的疼。


    進屋拿了床夏涼被,輕輕蓋住北望的身體,找了個盤子把北望那份的麵條蓋上,然後小柔坐到北望的對麵,拿起筷子默默吃著自己碗裏的泡麵。


    麵煮熟了,就是調料放的太多了,水和調料的比例沒控製好,鹹的有些發齁。


    小柔吃了兩口,皺出八字眉,把筷子放下,想去冰箱拿出些別的食物。前腳剛起身,後腳就聽見沙發上的北望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他醒了。


    “煮好了呀,我嚐嚐……剛才太困了就睡著了,對不起啊。”北望睜開發紅的眼睛,邊拿起筷子邊打了個哈欠。


    或許是餓了,一筷子吃完,整個碗隻剩下不到一半的麵了。“嗯,好吃,我們小柔做的就是好吃。”困的已經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卻依舊散發著溫柔寵溺的光芒。


    “你不覺得鹹嗎?”不知為何,小柔看著北望這副模樣,心裏有些難過。


    “很好吃啊,怎麽會鹹?小柔第一次做飯,做的比我強多了。”北望想像以前那樣扯出一個無害笑容,奈何疲憊不堪的嘴角已經不聽使喚了。


    “你去睡覺吧,我看你眼睛閉的都看不到了……碗我刷了就行。”小柔不想再看到北望的這副模樣,走上前把北望從沙發上拉起來,扶著進了屋子放到北望自己的床上。


    北望根本就沒有拒絕的力氣,一沾床就昏睡過去,切換成無意識模式。小柔快速脫了北望的鞋子和襪子,又蓋上被子,然後拉緊窗簾,小聲的關了燈、關了門,退了出去。


    迴到客廳,看到自己因為齁隻吃了兩口的小碗,和對麵一口不剩的大碗,她竟一時不知該不該高興。


    ……


    打人的事情和解之後,北望宿舍的舍友就很有默契的封殺此事,不在北望的麵前提及。一切一如往常,除了剛開始的兩三天北望還是心情有些沉重,經常獨自一人發呆,但又經過兩周的調整,已經調理的和原先大差不差了。


    就在所有事情都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的時候,勤島市的中考成績也發布了。


    “不緊張不緊張哈,咱考多少就是多少,沒問題的,相信自己,林雅柔!”


    “哎呀,沒關係,墨陽區實驗的級部前二十還能考不上墨陽一中?笑話。”


    “肯定能考上墨陽一中,你是誰啊,你是林雅柔啊,林雅柔想幹的事情就一定能幹成的。”


    “我不緊張,我哪緊張了,我這隻是太冷了手抖而已……”


    ……


    小柔受不了北望的碎碎念,無語的捂住自己的耳朵,發現沒用,隻好又捂住北望的嘴巴,即使捂住了也還是嘰裏咕嚕個沒完沒了。


    時間永遠不會為誰而停下來,它隻會生生不息的朝前遠去,就像一隻永遠用不完燃料的煙花,點亮一路上的花火璀璨。


    時鍾的指針終於還是指向了四點,緊張話多的北望卻突然又閉上了嘴,他顫顫巍巍的拉開小柔放在自己嘴上的手,起身跑到開著門的房間裏扒著門口,隻留小柔和桌子上的座機在客廳。


    小柔瞪了一眼把自己縮在門內膽小的北望,深唿吸穩了下“怦怦”直跳的心髒,移動自己早已有些發冷的雙手,一隻手抓起話筒,另一隻手哆嗦的按下查成績的電話號碼。


    “嘟嘟……”等待接通的過程,實在是太折磨人了,話筒裏滴滴的等待音給加快的心跳打起了節拍,弄的小柔心裏癢癢的。


    “滴”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小柔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從懸崖邊落下一般,窒息又驚喜萬分。


    強忍著顫抖的聲音,報出自己的準考證號和姓名,小柔覺得自己仿佛身處一片天空,一腳下去全都是軟塌塌的飄飄然,令人恍惚、感覺不到現實。


    “墨陽區實驗中學的林雅柔同學,你的中考成績是,語文……”沒有感情的女聲報出一連串意義非凡的數字。


    小柔聽完後,手就自動把話筒拿離耳邊,掛了電話。雙眼此時失去了焦點,表情木然,呆呆的看向北望的方向。


    猜測應該已經知道了成績後,北望才小心的把身體從房間裏移出來。他帶著撲通撲通的強烈心跳,蹲到小柔的麵前,緊張的看著她。


    “怎麽……樣啊?”老天爺,我的聲音怎麽抖成這樣,北望不禁在心裏暗罵自己一通。


    小柔咽了口唾沫,收迴暈乎乎的不真實感,看向北望,輕啟朱唇∶“她說我是,全區第五名,全市第二十五名,我……”


    “啊啊啊啊”北望被巨大的驚喜感擊中心口,大聲叫了出來,他站起來一把把小柔從沙發上抱起來,在空中轉了兩圈,才不依不舍的放下自己有出息的妹妹。


    換作平時肯定給北望一腳的小柔,此時也被北望的喜悅從巨大的恍惚不真實感中拉出來,換上騰雲駕霧的興奮感,直衝雲霄。


    “啊啊啊,我能上墨陽一中了,王北望!我能上墨陽一中了!”小柔因巨大興奮感而變得尖銳的聲音,響徹不到一百平的老房子裏。


    “我就說嘛,我們小柔肯定能考上墨陽一中的!”北望已經高興的快找不著北了,這好似還是父母出事以來自己最幸福的瞬間,不禁紅了眼眶,濕漉漉的眼睛看著麵前爭氣興奮的小柔,流下一串又一串的淚珠項鏈。


    “別哭了,這是大好的日子,這麽大的人了還哭,愛哭鬼。”小柔衝狂風濫雨的北望辦了個鬼臉,手卻輕輕拍了拍北望的肩膀無聲的安撫著。


    “我不哭不哭了,嗚嗚嗚,我就是太高興了,這是喜悅的淚水,我……”


    “噔噔噔”門外不合時宜的響起了敲門聲,北望驚恐的看向門口,連忙轉身跑進屋裏擦眼淚。


    小柔迴味跟兔子一樣消失的背影,憋不住笑了出來,然後走到門口開了門。


    “小柔!你知道成績了嗎?”門外的胡澤掩飾不住興奮,大聲的詢問,還招來了隔壁的顧迎菲。


    小柔招唿兩人坐到沙發上,然後北望從屋裏出來,從抽屜裏拿出兩個紙杯倒上水,放到兩個小家夥的麵前。


    “怎麽樣,怎麽樣啊?小柔,你考的怎麽樣啊?”胡澤很著急,腿都在抖。一旁的顧迎菲也握著水杯,向小柔投去關心的目光。


    “我,是全區第五,全市二十五,肯定能上墨陽一中。”小柔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笑眼彎彎的說。


    “我去啊,全區第五?你考的太好了,我才全區三十,全市都快掉一百名了,這次發揮的有點不好,但肯定也能上墨陽一中。”胡澤不免有些遺憾,但他更多的還是為小柔自豪,為自己可以和小柔一塊上一中高興。


    “唉,你們兩個真的是,這就是學霸的世界嗎,我都全區五百多名了,不過我挺滿意的,我媽還誇我呢。”顧迎菲看著小柔笑了起來,也是滿身的喜悅。


    “全區五百多名的話,能考上一中嗎?”離開初中好多年的北望,有些一無所知。


    “北望哥,我們班主任說,去年一中是卡在區裏一千名呢,顧迎菲肯定能考上。”胡澤的小奶音也蛻變成富有磁性的嗓音,令女生聽了心馳神往、無法自拔。


    “那敢情好呀,到時候你們三個又是一個學校的了,又能一塊去上學了。”北望看著沙發上排排坐的三個小家夥,恍然間想起三個人第一次坐在沙發上的情形,也是這樣排排坐,但可沒有現在的身高和成熟,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對了,你們什麽時候報誌願啊?”北望睜著無辜的眼睛,看向三個笑容逐漸消失的小家夥。


    三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都無語的撇了撇嘴,北望還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一臉懵逼的看向小柔,尋求後者的幫助。


    “我們考試前,就在學校填誌願了,我記得我還跟你說過的。”小柔一臉無語,聲音冷冷的。


    “啊,我知道,我就是故意這麽說的,哈哈……”王北望一臉黑線,看著小柔鐵青的臉色瘋狂找補。


    胡澤偷瞄著林雅柔陰冷的臉色,竟覺得冷臉的小柔有著不同於往常的魅力,挺直的腰杆和冷峻的側顏,還有清晰明了的下頜線,每一條直線段都在胡澤的心上彈起一首悅耳的小情歌。


    林雅柔突如其來的一記眼刀,紮在了胡澤看著她發呆下神的憨癡臉上,胡澤幹咳了一聲迅速拿開目光,脊背卻悶悶的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那今晚,肯定要吃頓好的慶祝一下,你們兩個來不來啊?”北望抹了把額前的碎汗,開口提議。


    “北望哥,我爸媽今晚要帶我去市裏,正好我小姨在市裏,就和他們一塊吃飯了,不好意思啊。”雖然胡澤內心很想和小柔一起慶祝,但奈何胡爸胡媽今晚不允許。


    “我今天也不行,我媽等會要帶著我去跟她同學聚會,正好她同學的孩子也是今年中考,對不起啊北望哥,隻能你和小柔你們兩個好好慶祝了。”顧迎菲耷拉個臉,不無遺憾的看了眼小柔。


    “不用道歉,這有什麽的,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一塊吃飯呢,那你們兩個晚上吃飯的時候也要好好的慶祝哈。”北望露出憨態可掬的招牌笑容,無所謂的擺擺手。


    “嗯對,過兩天有時間再聚,反正暑假還有很長時間呢。”小柔滿含笑意的清冷聲音響起,就似一股山間的清泉,流入人家。


    “那我們就先走了。”顧迎菲和胡澤相互看了一眼,齊聲告辭。


    送走了兩個小家夥,也快到了飯點。


    小柔托著腦袋思考晚上吃什麽,而北望看著不大的家裏,兩個單薄的身影,突然就想多拉幾個人一塊吃飯,他不希望這麽重要的日子裏,隻有他和小柔兩個人,安安靜靜、孤獨的慶祝。


    他拿起手機走到門外的走廊,給米佳、趙成剛、公瑞凡等人都打了電話,但是卻沒有一個人今天有時間。趙成剛忙著和女朋友纏纏綿綿,公瑞凡忙著準備和別人一塊參加的競賽,而米佳則是可以來吃飯,但是因為明天淩晨要坐飛機飛m國,所以北望希望她今天能好好休息。


    掛了電話,北望輕輕歎了口氣,然後迴到屋子裏,他看著高興的翻看著商場宣傳單的小柔,輕輕的問了一句∶“小柔,你有時候有沒有覺得,咱們兩個人有些孤獨?”


    低頭看宣傳單的人,瞬間止住自己的動作,過了三四秒鍾,才緩緩抬起頭,眼眸攢著北望從未見過的情緒,靜靜的盯著自己。


    雙眸對視,無聲無息。


    “嗬”北望突然咧開嘴角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是不是犯病了,為什麽要問初中生這種問題,然後在小柔不明含義的注視下,開口道∶“算了,你就當我什麽也沒說吧,走吧,吃飯去。”接著就去收拾出門的東西。


    林雅柔低下眸子,然後又抬眼看著匆忙的北望的背影,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有你在,我從沒覺得孤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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