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壺在桌上,兩杯茶冒出的熱氣在升騰。


    還是那兩張躺椅,惡之源率先躺在椅子上,說道:“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隻有對錯兩分。”


    柳涯心沒有躺下,他正坐著,儼然在認真地聽講。


    “很簡單的例子,就像狼吃羊,到底是誰對,又是誰錯?”


    “其實答案你知道,問題就在於,立場。”


    “你在羊的立場上,自然是狼錯,羊是無辜的。”


    “而你在狼的立場上,當然就是狼對,狼也不想餓死。”


    “可鑄堂和執堂,都是柳家的分堂,怎麽會是狼與羊的關係呢?”柳涯心急忙問道。


    “他們對你來說是平行的,但他們之間的關係卻不是平行的,而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


    “領導與被領導,聽起來是不是跟我剛才舉的例子挺像的?也就是吃與被吃的關係。”


    “可鑄堂和主族也是……”


    “聽我說完。”惡之源打斷了柳涯心的辯解。


    惡之源緩緩說道:“分堂與主族,看似是主仆,其實是合作關係。”


    “主族給分堂帶來蔭庇與福佑,分堂為主族提供服務與大量的信用額度。”


    “信用額度?”柳涯心重複了一遍這個沒聽過的詞匯。


    “是的,所謂忠誠,就是允許一定額的信用額度的透支。”


    “聽起來很高端的樣子。”


    雖然柳涯心這麽說,但語氣不怎麽友好。


    “也是價值的一種吧。”惡之源笑了一聲。


    “看,所謂忠誠與信任,其實是你最討厭的交易。”惡之源坐起來,把下巴搭在手背上,期待的看著柳涯心的反應。


    “我討厭這種說法。”柳涯心皺眉說道:“忠誠,絕非這種惡心的關係。”


    “你當然可以討厭,畢竟我是惡之源嘛,在你眼裏我隻會醜化。”惡之源莞爾一笑,雙手疊放在後腦勺,往後一靠,又迴到了柔軟的靠背。


    “其實換個你懂的說法,你應該就能理解了。”惡之源收起笑容,用正經的語氣說道。


    “你可以接受鄭家的指令,但若是周家的指令呢?”


    “當然不能接受!”柳涯心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緊接著又說道:“可執堂不一樣,原本就是……”


    “一樣的,既然執堂是堂,鑄堂也是堂,那在他們眼中,這就是一樣的。”惡之源認真的說道。


    “他們都沒有錯,隻是彼此領導與被領導的立場讓他們變得不一樣!”


    “這與善惡無關、與強弱無關、與刻意無意無關。”


    惡之源伸手去端茶杯,拿起來,呲溜地喝了一口,才說道:“可以說,這是一個必然產生的‘誤會’。”


    “那我們迴到正題,那執堂與鑄堂的這場‘誤會’,到底怎麽收場?”柳涯心直切要害。


    “想怎麽收場都可以!你是主族,他們一定會聽你的!”


    惡之源調笑道:“就像你們沒有腦子地去聽從鄭家一樣。”


    柳涯心低頭看著茶杯,若有所思。


    ……


    鄭凡鬆此刻有些煩惱,因為他一個小時沒釣上來一條魚,哪怕是個小魚。


    但旁邊的人都有說有笑的,似乎這種事在這非常常見。


    明明前幾天都常有人釣到十斤的大魚,今天卻沒人釣,隻有自己興致來了。


    可偏偏今天,一條魚影子都沒看見。


    在天兆城的鄭家大宅也有魚塘,鄭凡鬆閑暇時也常在那釣魚。


    鄭凡鬆喜歡釣魚,因為那是難得的悠閑時光。


    這裏是大貝江,是直通南海、貫穿西域鎮城的命脈大江。


    自北域的平台山而出,再加上周圍各個雪域泉水的匯總中,構成了四季湍流不息的大貝江。


    不客氣地說,是大貝江養活了西域的子民。


    而這裏,是大貝江的下遊,而且此時正值春季,應該是魚類最為活躍的時候。


    可鄭凡鬆什麽大魚都沒釣到。


    鄭凡鬆利索地把魚竿一扔,轉身離開。


    他隱隱約約知道為什麽沒魚了。


    有人在截流,在進行滅絕式的捕撈。


    而且一定是邵家的人,在做這件事。


    鄭凡鬆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曾在父親的桌子上看到過這份文件。


    上麵的大意是,邵平雲認為,大貝江的濫捕濫撈過於嚴重,導致捕魚的均量年年下降。


    而文件上寫的是,更是直接建議捕魚規劃由邵家負責。


    父親看到這份文件的時候,隻是笑了笑,就批準了。


    於是大貝江西域流段,那最肥美的捕魚區便被邵家獨占。


    雖然由於邵家確實采取了限量捕撈,致使生態恢複了一些,但原本打漁為生的無姓人就苦不堪言了。


    他們普遍身體虛弱,需要固體高熱量食物補充營養,而原本是自由捕撈的。


    邵家禁漁之後,西域的人想得到魚肉,便隻有兩種途徑。


    一是邵家開的魚市,價格比禁漁前要高一半,而且還要限量。


    二便是黑市,雖然不限量,但價格卻直接是翻一番。


    無論如何,鎮城的產值又上去不少。


    但也葬送了不少城外人的性命。


    或許真理就是如此,功勞往往伴隨著罪責。


    不擔惡名者,不可救天下。


    敢當生前事,何計死後名?


    鄭凡鬆想到這,雙手背負,出了這棟閣樓,他的後麵有六個護衛跟著,寸步不離。


    ……


    柳涯心又從睡夢中醒來。


    他現在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什麽內傷隱疾。


    這種睡覺的頻率,簡直是聞所未聞。


    柳涯心隻能歸結於惡之源的影響,可惡之源不在的時候,自己似乎也沒少睡。


    唉,有時間去唐家做做檢查吧。


    床邊站著柳古沐和柳古珊。


    “扶我起來,”柳涯心緩緩站起身,又說道:“周公明呢?”


    “周公子在他的房間內,周家傳來了一些事務,需要他辦理。”


    柳涯心胳膊上舉,扭了扭腰,而後笑說道:“還是柳古雲省事,所有事都交給他辦,我就閑得自在。”


    “少爺,今天的計劃是?”柳古珊先行問道。


    “走,先去看看周公明。”柳涯心先走一步說道。


    ……


    周公明此刻有些煩惱,戴家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而且通知了父親。


    而父親居然這就要把自己召迴去,真是沒有主見!


    雖然周家的事務一直都是周公明辦,但明麵上依舊是他的父親周永易才是家主。


    正當周公明糾結怎麽辦的時候,門被猛地推開了。


    “胖子,咱們什麽時候走?”柳涯心並不想問周公明家發生的事,他隻問能不能走。


    周公明看到柳涯心,心裏便下定了決心。


    推開桌子上堆積如山的卷宗,這些對於周公明來說,都遠不如柳涯心重要。


    “隨時可以走!”周公明灑脫地站起身,笑著說道。


    反正就算出事了,也是家主父親背鍋,我就不迴去,倒要看看最後是誰急?


    “嗯!”柳涯心點點頭,迴身問道:“古珊,這鑄堂裏麵,既然有你們在,那就應該沒我什麽事了吧。”


    柳古珊一愣,這又是打算單飛嗎?


    柳古沐搶先一步說道:“少爺放心,我們各堂都會積極配合古雲大哥,加速鑄堂的恢複,您要做什麽事就放心地去做吧!”


    周公明暗中點點頭,周家就缺少這種主動攬事的人。


    “少爺,你之前說的那幾個西域賽的優勝者……”柳古珊連忙提醒道。


    柳涯心抬手阻止了柳古珊繼續往下說,並且出言解釋。


    “他們大多在鎮城,等他們到了就找古雲吧,他會解釋的,我可不想幹等著他們來。”


    “好的,我知道了,我會讓他們等著您迴來的。”


    “這事你們自己看著辦,還有其他事嗎?”


    “沒了,少爺。”柳古珊暫時想不起來其他事了。


    “好!”柳涯心又迴頭看向周公明:“胖子,咱們現在就走!”


    ……


    無論是柳涯心還是周公明,都不是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的人。


    古陽剛起,二人便縱馬馳騁起來,他們的目標,就是仙溪城。


    仙溪城因何而得名?自然是因為它有一條夢幻般的沙漠河流。


    這條河,雷家還沒有給他正式命名,因為雷家還沒有完全地把它探索完成。


    它源頭的位置,超出了現在最廣闊的天界地圖。


    然而,正是因為這是一個未知的領域,周公明處理起來才不會四處掣肘。


    這是一段遠路,柳涯心和周公明走了一個星期,周公明隻說剛走了一半。


    相比於西北荒漠,這裏卻少有土匪,多的是大型野獸。


    “唉,這麽長一段路,隻跟你一起走,還真無聊啊。”柳涯心扶額歎息道。


    “知足吧,去年我跟唐妹從天兆城一路趕到東域,不也是無聊嗎?你跟我還能說說話,我跟唐妹可不能說話啊。”


    周公明翻了一個白眼,取出右腳邊的水罐,彈指既打開,狠嘬了一口。


    “唐妹為什麽不能說話?”柳涯心問道,他覺得這真是這幾天最有意義的對話了。


    “好像是因為家族能力吧?我也不知道,我也不關心。”周公明的話模棱兩可。


    “她還不是家主,哪來的家族能力?”柳涯心咧嘴,他覺得周公明在搪塞自己。


    “你管她?萬一唐家就有這個習慣呢?別人家的事你少問。”


    “切。”柳涯心擺擺手,不屑的說道:“那咱們還能聊點什麽?”


    “不如就聊聊,你的那些神奇工具的事吧?”周公明輕笑了一下。


    “不聊不聊。”柳涯心搖頭說道:“你之前跟鑄堂私通,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跟我算什麽帳?”周公明佯作驚訝道:“你們當時是分家的,我找鑄堂不是很正常嗎?”


    “少跟我扯這個淡。”柳涯心顯然不相信這個說辭。


    “說到底,肯定是因為你知道,這件事如果交給柳家主族,我和父親絕對不會給你辦,所以你才私下找鑄堂的吧?”


    “這種小事,還值得麻煩你和叔叔嗎?”周公明笑著說道。


    “一兩件天寶無所謂,但你跟鑄堂簽的單子,可不算小。”柳涯心斜眼看著周公明,冷漠地說道。


    “我看了一眼,上萬台的織布機,還有一些其他設施,甚至有改良後的其他機器……”


    “說句不好聽的,隻論產量,你們仙溪城完全可以供應兩座城市了。”


    “說到這個。”周公明忽然打斷了柳涯心的話。


    “鑄堂他們研製的新型機器,確實沒有你做得好用。”


    “別瞎掰扯了,那是因為成本,”柳涯心左臂一伸,狠拍周公明的寬背。


    “畢竟是改良,效率肯定是提高的,但鑄堂他們一向奢侈慣了,材料什麽的隻會用最合適的,很少有人會考慮成本。”


    “說實話,”柳涯心眼神忽然渙散,低頭看著馬背,自言自語的說道:“我覺得這樣不好。”


    “鑄堂,並不僅僅要追求天寶的山巔,那是全天下製造家族的修習聖地,不是材料的聖地。”


    “材料的成本問題,本來就是納入考核範圍的,”


    柳涯心輕輕撫摸著馬的鬃毛,緩緩說道:“但自從分家以後,鑄堂變得越來越富有,便不再考慮成本了。”


    “近些年,鑄堂的考核百分製,成本分從二十分降到了五分。”


    “我知道富裕會帶來一些毛病,但從未想過會是以這種方式。”


    周公明一聽這話,顯然有些不樂意:“你是不是在暗示我?”


    “沒有沒有,你別多想。”柳涯心笑了一下,但那種表情就像是在暗指周公明。


    “財富是無罪的,有罪的永遠都是人。”周公明輕輕說道。


    “你這話,不是在罵你自己嗎?”柳涯心在旁邊撲哧一下笑出聲。


    “懶得跟你鬥嘴皮子,你這麽會說,等你去天兆城,跟孟哥鬥去吧。”周公明無奈地說道。


    “算了,話說孟哥的事……”


    “喏,”周公明一抬下巴,指著前麵那片幹裂的土地。


    “我們快到了。”“快到哪了?”柳涯心下意識問道。


    “天荒大牢。”周公明認真的說道,臉上皺起的眉頭告訴柳涯心,這不是一個令人安心的地方。


    “前麵就是關押盧天潤的監獄。”周公明勒住馬頭,麵無表情地說道:“現在,交給你來做選擇。”


    “是先救盧天潤,還是先去仙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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