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任知現和任知過,包括所有任家的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有處罰?為什麽?意外難道就不是錯誤嗎?


    “說到底,其實變成這種結果,誰也不想的。”


    柳涯心一攤手,表現出無奈的模樣。


    “你們任家,應該損失也不少吧,這種情況下,把餘隕收迴來,我覺得就很不好意思了。”


    柳涯心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嘴角上卻是帶著輕笑。


    因為這句話是客氣,餘隕必須收迴來,它不是談判的籌碼,而是談判的前提。


    任知現並未就此放下心,隻得抬頭說道:“少爺,我任家木堂的四長老也新得一孫女,要不……”


    “別了,”柳涯心抬手打斷:“柳家的人,並不比任家的人高貴,任家的人可因意外而死,柳家人的死就非要個說法嗎?”


    “我隻希望,這件事不要影響了我們兩家之間的交情。”


    柳涯心對這個柳安梅,真的是記憶不深,沒什麽感情,雖然同是柳家人,但柳涯心更希望兩家不要有芥蒂。


    用柳安梅的命,換迴餘隕,如果這是一筆生意的話,柳涯心隻會覺得很賺。


    低頭看到任飛鳥空蕩的左袖,柳涯心笑說道:“小鳥應該也很心痛吧。”


    周公明在後麵偷笑,任飛鳥身軀一震。


    許久之後,任飛鳥才抬頭,正色說道:“少爺,我情願用我的命,換安梅小姐的命。”


    “別這麽說,誰不是鮮活的一條命呢?”柳涯心擺擺手。


    “這樣吧,以後三長老的養老供奉翻倍,多的部分由你任家供給吧。”


    “還有,若有餘裕的孩子,可以過繼給三長老,繼承他的衣缽。”


    柳涯心轉頭看向三長老,笑說道:“你看這樣如何?”


    三長老麵無表情,似乎孫女的死訊已經斷了他最後一點活著的希望。


    他僵硬地拱了拱手,說道:“少爺英明,全憑少爺處理。”


    柳涯心的笑容也僵住了,這種得不到迴應的感覺非常難受。


    其實他更希望三長老發發脾氣,發泄出一個老年絕後該有的痛苦。


    如果三長老就這樣服從自己的命令,柳涯心擔心他會大幅度折壽。


    場麵陷入了尷尬之中,因為人命關天,所有人都不希望草草了事。


    但所有的齒輪一起發力,就免不了出現卡住這種小失誤。


    “咳咳咳……”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是柳古雲,被柳古沐攙扶著,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柳涯心急忙跳下椅子,跑下階梯,前去扶住柳古雲。


    就這一個動作,就足以表現出柳涯心對柳古雲的器重。


    “這些天你怎麽熬成這樣了?”柳涯心的語氣有質問,但更多的是溫柔與擔心。


    “少爺交給在下的事,絕不……不敢耽誤。”柳古雲喘息說道。


    “古沐,給古雲找個座位。”柳涯心說道。


    “是,少爺。”柳古沐環視一圈,心頭忽然一緊。


    任家人不知為何,都在跪著,柳家鑄堂的那些人都在站著筆直,就像犯錯被罰靠牆站的學生。


    就連周公明都在站著,這時候少爺卻讓自己給柳古雲搬個座位,這裏麵的意味不是一般的深。


    不知道少爺打的什麽算盤,柳古沐隻好就近找了一個比較小的座位。


    柳涯心也沒說什麽,親手把柳古雲扶到坐下,所有人都把這個行為看在眼裏。


    那是兩層階梯的中間,就在任家人的右邊。


    柳涯心直起腰,站在柳古雲的右邊,把左手輕輕搭放在柳古雲的右肩。


    他沒有選擇迴到最高處坐下,而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坐著的柳古雲旁邊。


    “任叔叔,如果沒什麽其他事,你們就迴去吧,唉。”


    柳涯心歎息一聲。


    “你們家也失了不少人,他們的命也是命,好好安置他們的家人吧。”


    任知現應了一聲,便帶著任家人緩緩退去。


    從剛才柳涯心的動作來看,任家作為外人已經不適合在這裏呆了。


    而且柳涯心已經明確下了逐客令,顯然是要關門打狗。


    這時候能帶著家人退出,應該是任家之幸。


    ……


    柳涯心一直沒有說話,目送著任家人離開鑄堂。


    柳古沐跟隨著,把他們送出門。


    鑄堂的人沒有離開會場,唿吸慢慢變得急促。


    少爺為什麽對任家對鑄堂的失誤處罰如此之小,是因為對將死之人無需賠罪嗎?


    少爺是鐵了心站執堂這一邊了,鑄堂已經到了重新洗牌的時候了。


    這些把鑄堂帶往“歪路”的高層,又有幾個會剩下來呢?一個不剩才是最有可能的吧!


    柳涯心吼出來的四條罪責,就像四條鞭子,不停地鞭笞著他們。


    如今,終於要打最後一下了嗎?


    巨大的恐怖籠罩了鑄堂的天空,他們的心跳不斷加快。


    柳涯心抬頭,看向高台的眾人,看到他們的臉。


    “怎麽?難道你們認為處罰的力度不夠嗎?”柳涯心高聲笑道。


    “三長老都沒意見,你們的異議還是算了吧。”


    柳涯心又拍了拍柳古雲的肩膀。


    “古雲,你就留在鑄堂調養吧,不著急,我可以等,慢慢來。”


    在鑄堂調養?柳問世心裏咯噔一下,咽了口唾沫。


    果然,鑄堂已經準備換了高層了嗎?少爺應該知道兩個分堂之間,已經是水火不容了才對。


    讓柳古雲留在這,就是讓我們走,還是說,讓我們死?


    柳涯心緩緩走上台階,柳古珊又將椅子簡單地清掃了一下。


    先是屁股緩緩落座,柳涯心隨手將一個卷軸扔給了柳古珊。


    “我嗓子有點累,你來。”


    柳古珊打開卷軸,略一瀏覽,便開始宣讀。


    “鑄堂聽令!”


    聽到這話,柳問世等人仿佛渾身被電了一下。


    終於來了嗎?早該想到有這一天的,為柳家殺賊殺了一輩子,到最後自己倒成了賊了。


    隻願以後柳家永遠、永遠代表製造家族的利益!永遠、永遠不要背離!


    撲通!鑄堂所有人齊聲雙膝跪地,聲音無法分清先後。


    他們無一例外,都在緊閉著雙眼,似乎這樣他們就不會聽到不想要的未來。


    “根據少主親自調查,第二、第三條罪名已得相關人士諒解。”


    周公明一聽心裏暗笑,相關人士,不就是柳家主族和執堂嗎?


    身為主族的柳涯心都這麽寫了,執堂即使有怨,還能站出來反對嗎?


    “關於第四條,經主族考量認為,情有可原,限期將與周家所有合作停止,並將相關資料遞交給執堂。”


    剛才還在偷笑的周公明,聽到這裏,笑容便僵住了。


    “唯有第一條,罄竹難書,證據確鑿,責令鑄堂所有人今後的工作將以恢複周邊環境為主,做到完全恢複乃至更加繁盛。”


    “監督工作由源堂負責,按最高標準嚴格監工。”


    “至於鑄堂與執堂的矛盾問題,限鑄堂三個月內將執堂具體行為以及證據遞交給主族。”


    “至此,鑄堂接令後當立即執行,不得拖延!”


    柳古珊將卷軸合上,不禁有些疑惑,少爺什麽時候寫好的?


    自己不是一直再少爺身旁嗎?難道是少爺和周少爺一起出去的時候寫的?


    而柳問世更是感覺宛如新生。


    就這麽多?想象中的以死盡忠呢?


    “鑄堂,接令!”柳問世艱難地站起身,他的雙腿不停地打顫,自己也算是第一次經曆了劫後餘生。


    上了三步階梯,柳問世捶捶自己的膝蓋,雙腿軟到無法用力。他怕自己就這麽跌倒下去。


    柳涯心鬆了口氣,身體也漸漸放鬆。


    雖然還沒有徹底解決鑄堂與執堂的爭端,但至少這件事告一段落了。


    好困啊,好想睡覺,這椅子也很軟啊,古陽剛好也很暖和。


    不多時,柳涯心就睡過去了,最後還是柳古珊和柳古沐把柳涯心抬到床上的。


    柳涯心頻繁的睡眠,讓鑄堂所有人的心裏又多了一個共識——柳涯心體弱多病。


    ……


    “你迴來了?”惡之源似乎已經習慣了這裏的一片虛無。


    柳涯心隨手一指,那裏便多出一個椅子,慢慢坐在那裏,一切都是如此平常。


    惡之源噗呲一笑,說道:“你悟性不錯啊,這都學會控製自己的思維了。”


    “基本功罷了,一個連思緒都無法準確控製的人,實在難以成事。”


    柳涯心擺擺手,顯然並不想被戴這個大帽子。


    拍拍自己褲子上的灰塵,柳涯心抬頭說道:“雖然推遲了,但終究是要麵對的,對這兩家的爭端,你怎麽看?”


    惡之源打了一個響指,柳涯心的對麵出現了一個木製躺椅,一個簡陋的茶幾。


    “這玩意兒,難道不是應該等鑄堂的證據到了再說嗎?”


    惡之源沒有柳涯心這麽慢,直接抓住躺椅的把手,翻身躺下。


    “我說的不是具體行為,”柳涯心說道:“我說的是這件事的根源。”


    “執堂與鑄堂矛盾由來已久,並不是分家之後才有的。”


    “啊哈哈哈!”惡之源大笑幾聲,然後說道:“這不都是你祖宗幹的混賬事嗎?”


    “你特麽是不是找茬?”柳涯心的手裏忽然出現一個石頭,奮力讓惡之源砸去。


    “淡定淡定,”惡之源頭一歪,便輕易地躲閃了。


    “混賬確實是混賬了些,但也是現有體係下最好的辦法了。”


    柳涯心微微噘嘴,說道:“那鑄堂和執堂到底怎麽辦?”


    “你又不是一個人,還有你爹柳夢山呢,他才是家主,讓他辦這件事唄。”


    惡之源不知從哪掏出一個茶壺,往一個木杯子裏倒茶。


    “我看他在地界也挺閑,不如給他找個事做。”


    “父親……”柳涯心想了想,最終還是搖搖頭:“這是在逃避,這件事我認為我可以處理。”


    “那等他從地界迴來,你就逼宮吧。”惡之源往後一靠,笑道。


    “反正他也不幹事,這個家主不如早早地給你。”


    柳涯心內心一晃,站起身來,猛拍桌子:“你敢教唆我奪權?”


    “奪個屁啊,權力不是本來就在你這嗎?”惡之源還是那個笑容。


    “你隻是,去拿迴你該有的名號而已。”


    “別說了,我不會幹的!”柳涯心坐迴去,伸手作掌拒絕了。


    “那執堂與鑄堂的關係,你就別想搞清了。”


    惡之源的表情忽然認真起來。


    “你隻有站在家主的高度上,才能看清一些事,光是繼承人的高度,遠遠無法滿足你所渴望的視野。”


    “換句話說,就是有些事解決的秘訣……就是要等。”


    “所以啊,這個道理,等……”惡之源攤開手,顯得有些無奈地說道。


    “等我長大了就知道了嗎?”柳涯心看著惡之源,那雙眼睛包含了太多東西。


    他被太多人說過這句話了,這句話,柳涯心知道是善意的勸解,但也是莫大的無奈。


    柳涯心不懂,他真搞不懂。


    長大,真的是所有問題的萬能藥嗎?


    時間的流逝,就能解決一切困境嗎?


    惡之源與柳涯心對視半晌,相顧無言。


    最終,惡之源抿了一下嘴唇,他棲居於柳涯心的內心,他讀懂了柳涯心眼中的失望。


    他開顏笑道:“我的意思是,等我沏壺茶,再告訴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心可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黑鏡風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黑鏡風月並收藏天心可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