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涯心眯眼看著這個被兩人稱為“孟師”的少年。


    兩個中年人,卻稱一個少年為師,可見此人絕不簡單,莫非是……


    “柳弟,還記得我嗎?一別百十年,相見難相認啊。”


    那青年一身青衣,手持墨畫折扇,遮掩了半邊臉。


    孟哥?柳涯心內心這麽想,但沒說出口。


    畢竟在他的印象裏,隻有那個風度翩翩、滿嘴拽文的小哥哥才會在不熱的時候扇扇子。


    那青年雙眉下榻,愁容無奈道:“原來在天兆城的時候,咱們關係可挺好的呢。”


    “在下十古氏孟家傳人——孟文昊,柳弟,想起來沒?小時你還抓破過我的額頭。”


    孟文昊笑著,將發絲剝開,露出一小塊傷疤。


    “孟哥,他們兩個人知道我的身份,應該也是你說的吧。”柳涯心指的是徐健柏和朱俊星。


    “正是,不過在下隻是略提一句可能是,遲來拜謁,還望恕罪。”孟文昊哈哈一笑,卻並沒有真的行禮。


    客氣了,生分了。


    柳涯心理解,二人同為十古氏的傳人,同級身份,其實沒必要這麽客氣。


    原因他其實也知道,自己離開天兆城一百多年,孟哥又從沒來東域看過自己,關係不可能像從前那樣熟悉。


    孟文昊手一擺,徐健柏和朱俊星很知趣地點頭示意,慢慢地走出了這間屋子,關上門。


    現在,這間屋子的所有人,都是十古氏的人了,說的內容或許可以改變天國的走向。


    還是柳涯心先說話了,盯著孟文昊,淡淡說道:“孟哥,你真厲害,早就聽聞孟家司掌‘真理與教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被兩位地頭蛇稱為老師,真是讓我這個一無所成的人汗顏。”


    “柳弟謙虛了,咱們各有所需嘛,你哥我也隻是這個聖鬥場的過客,被徐健柏他們留在這裏住了幾日而已。”


    孟文昊快速扇著扇子,哈哈大笑道,一點都不像一個老師,反倒像一個流浪江湖的名人義士。


    這與以前的形象大相徑庭,但也可以理解,過了百年,人總是會變的。


    “這麽長時間沒見,難道你是來找我敘舊的嗎?”


    柳涯心可不相信孟文昊的目的如此單純,他從小就覺得孟文昊這個小哥哥充滿了心機。


    因為他問過這位孟哥,為什麽要一直扇扇子,而他的迴答是:“腦子用太多,需要涼風冷卻。”


    正當柳涯心還在迴憶的時候,忽然孟文昊收起扇子,笑眯眯地看著柳涯心說道:“剛才我似乎聽柳老弟的意思,是認為如果有選擇,沒人會選擇做奴隸是嗎?”


    柳涯心把畫拿起來,上下端詳,並不轉頭看他:“我隻是說大多數人不會選擇做奴隸的。”


    孟文昊走近一步,柳涯心忽然感受到了一點壓迫感,隻聽孟文昊說道:“柳弟,你這話可是說錯了,若是有選擇,你當然是不會做奴隸的,但並不代表其他人不會。”


    “有些人,能做奴隸就已經是恩賜了。”


    柳涯心收起畫,看著孟文昊,漸漸散發著自己的氣場,迴複道:“難道你認為與人為奴是正確的嗎?”


    孟文昊又逼近了一步:“柳弟,你沒經曆過他們的事,就別為他們做主,不僅有很多人欣然為奴,甚至還有人因為成了大家族的奴隸而自豪,而驕傲。”


    柳涯心並不示弱:“我知道,但這並不意味著與人為奴是正確的,我從小時,父親就跟我說過,做人要有自尊!”


    “那是因為你是十古氏!”忽然,孟文昊中氣十足的聲音穿透了柳涯心的腦子,一時間柳涯心的腦子像空氣一樣,什麽都無法思考!


    這是孟家的家族能力?這是柳涯心反應過來後第一時間想到的。


    好霸道的能力,居然能暫時奪取思考能力。


    趁著柳涯心思考不了,孟文昊又進一步,不容置喙地說道:“你是十古氏,你的尊嚴當然重要無比,那群賭徒,那群罪犯,那群奴隸,他們的尊嚴重要嗎?”


    “他們……”柳涯心什麽都說不出來,因為他腦中都是空白。


    “你是十古氏,你與他們自然不同,你又如何了解他們的處境,你所重視的,不過是自我感動的憐憫,與毫無用處的矯情。”孟文昊合起扇子,指著柳涯心,大聲說道。


    孟文昊的話振聾發聵,使人深省,柳涯心必須承認這一點,孟家司掌真理,他們說的話就是事物發展的必然。


    “你……你難道沒有善惡是非嗎?”柳涯心腦中的空白讓他隻能發問,不能思考。


    孟文昊又打開扇子,笑著說道:“善惡是非?欠債不還,難道不是惡嗎?人的價值得到體現,難道不是善嗎?”


    孟文昊又指了指跪在地上,對這個場麵已經愣住的柳古珊說道:“就像我們的支流一樣,他們可以為我們而死,這就是他們價值的體現。”


    柳涯心愣住了。


    孟文昊借機發揮,又指了指自己和柳涯心:“而我們,為天帝而死,就是我們的價值體現,柳老弟,我說得對嗎?”


    柳涯心還沒緩過勁來,但就如孟文昊說的,他從小確實被父親灌輸這樣的思想。


    他隻能麻木地點點頭作為迴複,孟文昊笑得更深,繼續說道:“既然柳老弟同意在下所說,那就好辦了,剛才在下說了,我們是十古氏,與那些賭徒,奴隸,罪犯等不能等同,我們要有尊嚴。”


    “是。”柳涯心緩過來一點勁,但依然感覺孟文昊沒說錯,仍像學生一樣低著頭,聽著他孟文昊的話。


    “若是天帝陛下讓我們失去了尊嚴呢,難道你願意真的永遠做天帝陛下的奴隸嗎?”孟文昊不知從哪裏找到一個椅子,慢慢地坐下去。


    柳涯心猛地抬起頭:“你!你想……”“我什麽也沒想,柳老弟不要想太多。”孟文昊笑著打斷了柳涯心的話。


    “我隻是說,柳老弟你剛才說的話,錯了。”孟文昊慢慢靠在木椅上,木椅發出了吱吱的聲音,他毫不在意。


    “柳老弟認為賣身於人、為人做事就是努力,那麽……”


    孟文昊故意頓了頓,接著說道“無論是誰,都是奴隸,或許是錢的奴隸,或許是孩子的奴隸,或許是愛人的奴隸,或許是父母的奴隸,正因為有所服務,才有所滿足,僅僅為了自己?你不感覺這句話太不成熟了嗎?”


    “天帝陛下呢?”柳涯心苦笑著說道,他知道自己永遠辯論不過孟家人,或許連孟家掃地的老嫗都比他強,更何況是傳人呢?


    “天帝陛下啊……”孟文昊忽然似是被戳到了什麽地方一般,目光從柳涯心身上移開,挪到可以看向遠方的位置,接著說:“他是天國民眾的奴隸啊,終其一生,為國為民,他可曾有過自己的一分鍾?”


    “說得不錯,看來這是一個圈。”柳涯心笑著說道。


    “所有的過程最終都是一個圈,你若是能了解其中的真理,你就摸到我孟家的冰山一角了,若是你能從剛才那番對話中學到什麽,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孟文昊哈哈笑著說道。


    “教師說的不一定正確,但隻要學生能學到什麽,便是教師的正確。”


    “孟師!”此刻柳涯心認真地對孟文昊行一禮:“與你對話,讓我受益良多。”


    孟文昊笑著扇著扇子,並沒有否認這個說法,隻是說道:“我還是喜歡你叫我孟哥。”


    “孟老師果然博學,隻是剛才那一番討論,終究是你偷換概念。”柳涯心笑著說道。


    “我們為天帝做事,支流為我們做事,這些都不是強迫的,甚至是讓我們自豪的!”


    “而那些被迫賣到聖鬥場的奴隸,並沒有為他們的工作而自豪,這是你再巧舌如簧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你孟家所擁有的真理,難道超脫於現實嗎?”


    孟文昊扇著的扇子停下了,錯愕地看著柳涯心,又忽然大笑:“哈哈哈,不愧是十古氏的柳家,像朱家徐家這種,畏懼我孟家的虛名,我隨便說些什麽就言聽計從,當真沒意思。”


    柳涯心也大笑道:“這次是孟兄說錯了,孟家哪有虛名,從剛才來看,孟家不愧是執掌天國教育權的大家族,一番話發人深省,當真使我受益良多。”


    孟文昊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說道:“柳老弟說這話折煞我了,在你不擅長而我引以為生的領域中,我依然沒有說服你,說明我的師名隻是虛名罷了,不過話說迴來,柳老弟,你真要在聖鬥場的奴隸上跟我繼續討論嗎?”


    柳涯心擺擺手:“不說了,我知道你有太多方式說服我,既然我堅持我的觀點,沒必要硬讓你接受,我們本就沒有分歧,不是嗎?”


    “當然。”孟文昊站起身來,走向柳涯心,這次人還沒有貼近,帶動的風就吹到了柳涯心的臉上,當真是如暖陽春風一般。


    孟文昊貼近柳涯心,由於高了一些,孟文昊低頭,輕輕在柳涯心耳邊說道:“不過,剛才那句話是真的。”


    “哪句話?”柳涯心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孟文昊笑了一聲,更貼近地說道:“你真的要為天帝而死嗎?我們的命,應該是我們自己的。”


    “我剛才說過,僅僅為了自己,那是幼稚的行為,但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更是愚蠢的行為,幼稚並不代表錯誤,而作為執掌真理的孟家,”


    不知是孟文昊唿出的氣,還是孟文昊說出的話,讓柳涯心毛骨悚然,而此時孟文昊的嘴越貼越近,幾乎碰到了柳涯心的耳朵。


    “作為執掌真理的孟家接班人,你知道我至少不會選擇愚蠢。”


    柳涯心愣在了原地,孟文昊說完這句話後就與柳涯心分開了,越離越遠,拍了拍柳涯心的肩膀,笑著說:“你一定會迴到天兆城,到時候,如果你對我的計劃有興趣,我們再詳聊。”


    柳古珊沒聽見孟文昊的那句悄悄話是什麽,但此時顯然不是問的時候。


    孟文昊接著笑著說道:“你知道的,我的父親一定會老去,隻要天帝不下場,我就是天國最有能力做這個計劃的人,而天帝,就如我剛才說的,我也是國民,他亦會為我服務。”


    柳涯心大氣不敢喘,這句話他可不敢說,哪怕是聽到這句話,都讓他感到心驚肉跳。


    可孟文昊依舊是那副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慢慢走出了房間,帶上了門。


    柳涯心還愣在原地,過了半晌,才突然說道:“古珊,你……你不用迴去了。”


    柳古珊大喜,忙磕頭道:“多謝少爺,多謝少爺!在下定為少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柳涯心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剛才孟文昊給了他的震撼太大了。


    “古珊啊,天兆城……天兆城最近幾年可有什麽大事發生?”


    這事去問住在天兆城的柳古雲啊,但這是少爺原諒她後的第一個問題,不得不迴答,柳古珊隻得迴道:“少爺,天兆城是天國的中心,其中哪個事不是大事啊?不知少爺想問哪些事?”


    “就說說帝閣內的事吧,那幾位帝子不可能閑下來的。”柳涯心就像丟了魂一樣,完全不知道該問些什麽。


    “帝閣嗎?最近幾年一直在傳,大帝子的戰死是一場陰謀,是某個帝子陷害的,但在下認為不可信。”


    “說說吧。”柳涯心有些失神,無法說出有見解的話語。


    柳古珊沒有注意到,自顧自地說道:“是,儲位的爭奪從出生就開始了,諸位皇子的表現,每時每刻都在天帝眼中。”


    “而如今的天帝,專心於惡界,無心於立儲,若真有陷害兄弟的惡劣行為,必會被天帝所誅殺。”


    “若是天帝有心護佑呢?”柳涯心的腦袋清醒了一些。


    “那更不可能,先不說天帝為什麽要護佑一個不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而隻顧奪嫡的帝子,就說既然天帝已如此寵愛這位帝子,他何必要陷害兄弟呢,安心等著上位不就行了。”


    柳涯心低頭想了想,抬頭說道:“對,你說的沒錯,詳細的情況等柳古雲拿完羽具迴來再說吧。”


    “看來以後的天兆城,短期之內不會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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