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頭聖獸還在移動中僵持,正如柳涯心的筆,和筆下的畫紙。


    柳涯心的作畫功力越發精進了,有了前麵幾張的原創心得,他愈發得心應手,這次不再停頓,作畫如行雲流水一般,可柳涯心的神情並沒有因為作畫的熟練而轉好。


    現在柳涯心必須調集情緒,就像天使運用聖力一樣,不能將這股力量卸掉,否則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朱俊星和徐健柏大氣都不敢喘,他們從柳涯心主仆二人的神色中能看出,作出這畫有多重要。


    兩個聖獸的吼聲倒是越發大聲,對那群賭徒來說,簡直震耳欲聾,幸好這間屋子具有特殊的能力,可以將過大的聲音弱小化。


    朱俊星不得不感謝自己當時的決定,要是吼聲打擾了柳涯心的作畫,恐怕這裏要被整個夷為平地了。


    盡管是弱小後的聲音,柳涯心依然能聽出聖火狼王的痛苦,斷了一個右腿,盡管保住了性命,但依然是慢性死亡,那傷口處鮮紅中透著紫的血液,如注般湧在聖鬥場的地上。


    就算經過了變異,聖火狼王依然改變不了聖獸的本質,它的聖力依舊藏在骨血之中。


    隨著鮮血的流失,它的實力也在一點一滴地下降。


    時不我待。


    此刻的掠天食金虎一點都不急,全麵優勢的它隻需要等待狼王的實力降低到足以將優勢變為勝勢就可以了。


    勝券在握,它要做的事,就是等待勝利的降臨。


    狼王的低吼聲越來越小,下麵的賭徒越來越著急。


    “上啊,這頭狼真慫,是聖鬥場用來坑我們的吧。”


    “趁著還有一口氣,與這頭老虎拚個你死我活才是對的啊,再僵持下去,真就沒有希望了。”


    台下賭徒的瘋狂叫喊此起彼伏,幾乎蓋過了台上傳出的虎吼狼嘯。


    “不要啊,我可是把今年賺的錢都壓上了,本來就不夠吃,現在真要當東西了!”說這話的人,把絕望都已經體現在臉上了,眼角聾拉,嗓子幹涸,難受得想要找個地方獨處。


    “你輸一年的工錢算什麽,看看那個,”旁邊有個捂住嘴偷笑的人,悄悄探過來,指向角落裏的一個失魂落魄的人說道:“那個王三哥,已經把祖產都輸掉了,這場是他的翻盤點,這場要是輸了,他老婆估計就不跟他過了!”


    那個絕望的人一下子好受了不少,仿佛自己沒輸錢一樣,又打聽道:“輸老婆?那可真慘,這種濫賭的人居然還有老婆?我最看不起這種賭得昏天暗地的人了!”


    難道你不是嗎?雖然那個捂嘴偷笑的人在心裏這樣想,但並沒有說出口,繼續說道:“那是祖上在他孩提時,就給他買的,也算是他祖上有德,現在又被他輸給聖鬥場了。”


    “聽說他還有一個女兒,可憐的女娃,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吧,別做這種賭鬼的女兒了。”


    ……


    柳涯心此刻還在筆走蛇龍,朱俊星和徐健柏離得太遠,看不到圖上畫的什麽,也很知趣地不上前探頭去看,這種柳家都要認真對待的東西,不是他們這個等級可以接觸的。


    “那些沒錢還要賭的人,你們歡迎嗎?”柳涯心忽然問道,手並未停下,頭也未抬,依然筆快如飛。


    朱俊星和徐健柏相視一眼,徐健柏說道:“沒有真正意義上身無分文的自然人,或許沒有金錢,但他有遺產,有親人,甚至有身上的衣服,更有他自己。”


    柳涯心眼神一凝,緊接著問道:“意思就是,若是他沒有錢還,就必須把自己賣給賭場了?”


    徐健柏不知道怎麽迴答這個問題,實事求是的話一定會引起柳涯心的反感,說假話更容易被柳古珊拆穿。


    頓時場麵安靜了大半,此刻氣氛顯得無比凝重,“那就是了?你最好辯解一下,不然我很容易誤會。”


    柳涯心終於抬起頭,趁著蘸墨的功夫,滿臉大汗地笑著對徐健柏說道。


    “大人確實誤會了,我們並沒有強行讓他們賣身,絕大多數都是出於自願。”徐健柏隻得把腰彎得更深。


    “更何況欠債還錢,自古就是天經地義。”


    “少爺,徐家主並沒有說錯。”一直沉默的柳古珊忽然開口說道:“他們的確是自願的,身無分文,家破人卻未亡,賣身給聖鬥場或許地位與奴隸等同,但終究有一口水喝,或許他們把自己與家人一起賣了會更好。”


    “若不是他們濫賭,怎麽會有這種結果!”


    柳涯心緊盯看著柳古珊,沒說話,可剛蘸好又提起的筆也沒再落下。


    柳古珊被自家少爺盯得渾身發毛,心跳加快地說道:“少爺,在下……在下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嗎?”


    可奴隸……不是早就被廢除了嗎……


    柳涯心沒問出口,他知道是自己嬌生慣養了。


    這種事,用腦袋一想就會知道,這世界上為了利益而違法犯罪的人還少嗎?


    無論法律上廢不廢,隻要有需求,奴隸就會存在。


    “沒什麽。”柳涯心將眼光收迴,注意力又重迴到這幅畫上,筆也落下了,隻是速度緩慢,卻依舊筆畫順暢。


    他語氣冰冷地說道:“柳古珊,你真是這麽認為的嗎?因為一口水就可以賣自己為奴隸?”


    “他們是自願的,還是”


    這一句話中,那語氣中包含的冰霜,讓柳古珊腦袋轟的一聲,全身過電般害怕,如夢初醒,冷汗已經略微滲出,可正幫著柳涯心研著墨,這時可不能放下墨來叩首。


    隻得低頭機械性地一點一點重複磨著,心早就被嚇得飛往九霄雲外,不敢直視柳涯心整個人,生怕一抬頭就對上大少爺的目光。


    “你們到底是在欺騙我,還是真的蠢?”


    柳涯心此刻麵部還帶著微笑,下筆開始時輕時重,變化無常,又說道:“我認為是你們騙我,畢竟我還是孩子嘛,哄哄就過去了,說不定還能從柳家撈點好處,事實上你們的目的也達到了,從我這裏套出不少秘聞。”


    忽然,柳涯心停下了作畫,將筆擱在一旁,似是在審視這幅畫的完成度。


    當眾人都以為柳涯心話已經說完的時候,柳涯心又開口了,這次語氣顯然比之前的欷籲,多了些認真:“你們再如何騙我,我都不會生氣,因為我從來都沒有信任過你們,你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即使騙了天帝,我認為也是正常的,畢竟你們就是這種人……”


    朱俊星和徐健柏此時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隻好一言不發,端端正正地站在那裏。


    “但是,柳古珊,你無論是有意地騙我,還是無意的無知,都讓我很生氣。”柳涯心歎了一口氣,雖然他說了生氣,但從表情上並沒有看出氣惱。


    “他們與我無關,而你與我有關。”


    柳古珊見柳涯心不畫了,急忙把硯台連墨往桌子上小心一放,便雙膝跪下五體投地,不敢抬頭。


    臉上的表情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已經開始扭曲,柳古珊磕磕絆絆地說道:“在下……在下真不懂,隻是憑著徐家主的描述,自行臆測的,還請……還請少爺責罰,即使以死謝罪,在下……在下也願意。”


    柳涯心審視完了,又抬起筆,下筆繼續畫,說道:“若是騙我,你的罪自然要大一些,你說你是不懂,我沒辦法,也懶得去找你騙我的證據,這樣,你先迴南域吧。”


    “等到我去南域時,再問問你的領悟。”


    宛如晴天霹靂,一道驚雷劈在柳古珊的腦袋,可柳古珊與其聽見這句話,更寧願被雷劈中腦袋!


    “少爺……少爺,請別拋棄我!”柳古珊哭著跪行幾步,拽著柳涯心的褲腳。


    如果現在被驅逐了,別說是奇恥大辱了,這是足以遺臭萬年的羞恥。


    柳涯心不為所動,看都不看一眼,隻是說道:“剛才還說願意以死謝罪,現在隻是迴家都不願意,跟著我還要照顧我的起居日常,就像做我的奴隸一樣,多苦啊!還是迴去做你的大小姐吧,我相信旁邊一定有很多‘自願’侍奉你的奴隸。”


    “少爺!少爺!您盡可以殺死我!但讓我迴去,在下……在下任性也好,決不答應!”


    若在此時被柳涯心殺死,或許真可以被稱作因為無知而以死謝罪,以儆效尤,是為柳家正名而死。


    可若是因為柳涯心不想找證據就迴到南域,恐怕真的會被認為是欺騙了主族接班人而被貶下來,到時罪名是背叛,結局亦是死,甚至是慘死。


    那是絕對的汙名,死後亦不得安息。


    支流各族並不害怕死亡,為主族而死是無上的榮耀,超過為天帝、為天界而死,而若是被主族評為叛族,那才是真正的恥辱,無論生死都被其他支流唾罵的存在。


    朱俊星與徐健柏二人看到這一幕,尷尬十分,這是柳家的家內事,他們連彼此的家事都不能幹涉,更何況十古氏的家事!


    況且柳涯心剛說不與他們計較,此刻發話,豈不是找死?


    柳涯心不為所動,由著柳古珊在腿邊哭著,這時除了柳涯心,誰都不敢說話。


    “臉都哭花了,真不好看。”柳涯心嘟囔道,可柳古珊知道,他從未低頭看過她。


    的確,柳古珊化的妝被哭花了,柳古珊並不是天生麗質,隻是靠著出色的氣質與優秀的化妝術才得以出眾。


    此刻柳古珊的臉早就扭曲了,或許梨花帶雨會好看,但嚎啕大哭,無論是誰,表現出來都不會太美。


    “畫好了。”柳涯心自言自語道,又拿出剛才畫好的另一幅圖,小心翼翼地將二圖疊在一起,絲絲入扣,緊密無間。


    這是柳涯心第一次嚐試這種影疊畫法,雖然失敗也在情理之中,但他的心跳依舊很快,又從天界鐲中掏出一塊裱畫用的圓筒狀雨花石,慢慢將二畫壓緊,變成一張完整圖像。


    傳說中雨花石可以讓畫更具神韻,但根據柳家的調查,這是假的,是謠言。


    但雨花石堅硬易塑的特性無疑讓它成為壓畫的不二選擇。


    此時聖火狼王的低吼已經完全被掠天食金虎的吼聲壓過,右後腿流出的血,漸漸滴得越來越慢,此時看來聖火狼王已經虛弱不堪。


    台下的人也漸漸地放棄了翻盤的希望,開始盤算自己的得失。


    有人開心地到處摟摟抱抱,包某個酒館的場,有些隻是進來看熱鬧的人開始尋找那些賭錯的人,開始安慰他們,尋求優越感。


    此時可不能嘲笑他們,那些一無所有的人什麽事都能幹出來。


    但其實此時所有安慰,在失敗者看來都是嘲笑。


    此刻他們的第一要務是考慮如何挽迴損失,有些用公款管不住自己手的,已經盤算怎麽跑路了。


    也有些慶幸自己留了些本金,足以再賭一場挽迴損失。


    這些賭鬼在一敗塗地之前,是絕不會收手的,所以他們才會一無所有。


    他們不懂得停手,不懂得適可而止。


    柳涯心把兩幅畫合好,用右手一點一點地摸索,柳古珊哭得沒有力氣了,隻剩下斷斷續續的嗚咽。


    “恩,現在大概也就是這樣吧,果然還是不夠。”柳涯心皺了皺眉頭。


    此刻柳涯心終於低頭看了看柳古珊,冷笑說道:“其他事你說你不懂,我還是有點相信的,畢竟你一直都在各種材料中流轉,但像賣身這種事情,自願的能有多少?你在南域,家裏應該也養得有家奴吧,他們如果有選擇,多少人會選擇做家奴?”


    “如果有,那也是違心的。”


    “既然他們已經如此悲苦,何必再替他們自願呢?”


    “柳老弟,此言差矣!”


    一聲門外的喝聲打斷了柳涯心的講話,隻見又有一少年推門而進,扇著青色折扇,氣度不凡,頗有翩翩公子的感覺,隻是十分瘦弱,不得讓人懷疑,剛才那中氣十足的聲音是不是他發出來的。


    徐健柏和朱俊星看見這人,急忙往兩邊站,顯得極為恭敬,雙手抱拳,躬身道:“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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