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為朝曆盡苦難尤為勤奮,不但將鑒真帶去的各類醫藥武學經卷通透,還練成了為數不多的隱身功,加上少年時以海為家,一身鬧海戲水的本領無人能及。此番雖在風暴大海裏遭遇意外,然而有幸抓住一塊斷木,浮渡茫茫大海終於也上了岸,隻是前後比留求君臣稍遲兩日。


    源為朝猜測留求君臣二人離此不遠,想趁勢一勞永逸地除掉以絕後患,隻是他雖精通漢學但因口語不熟,不敢拋頭露麵四下打探,自信留求君臣一定寄居在此山上,因此連日來在嶗山附近守株待兔,小心遊蕩打探,果不其然還真讓他等到了。


    天朝求援隻差一步,微生忠承對留求王說:


    “此山巍巍有王者之氣,必能震懾海賊,陛下先行,隻需輕唿,此賊必難逃天網。”


    微生忠承說完跨出一步,將留求王擋在身後。


    源為朝一聲冷笑,右手拔出腰中長劍,狠狠地刺入腳下堅硬的沙石中,搖頭晃腦自言自語:


    “天如滅汝無須圍堵,什麽留求王?此後盡歸我源氏一族!你等在此常伴青山,亦不失一明智歸宿。”


    說完兩腳一蹬劈掌而下,直擊天孫龍華麵門,微生忠承也一躍靠近主人,兩人肩並肩、互成倚角狀。


    天孫龍華早就抽出寶劍,神情專注誓死以對,一見掌鋒襲來,身形微側、橫劍上削。源為朝心有預料,掌勢略收、袖衣急速飛出,一下子纏繞住、天孫龍華手中的金劍。


    天孫龍華自恃金劍無比鋒利、毫不膽怯,揮劍斜抽跟著身子背倚,劍柄直沉劍尖上挑,使出朱寬所教授的《大隋劍法》中,最豪放的招式‘疾風勁草’。


    微生忠承也一並強攻,使得全是融合了朱寬所傳承下來的擒拿格鬥為主的‘首裏手’【即今日之空手道】。


    寶劍鋒利無比,將源為朝衣袖割斷為兩截,雖然源為朝使出的是“柔術”中的上乘功夫,借力越過天孫龍華頭頂時,卻也是驚出一身冷汗,自忖此招太過兇險,同時避過微生忠承側擊,翻轉一腳踢向天孫龍華後腦。


    天孫龍華心知不妙,微微前傾雙手抱劍旋轉,終因腿部有傷行動不便,左肩中了一腳雖痛徹肺腑堅忍未避,卻也切掉了源為朝褲腳和鞋後跟,麵對強敵主仆二人都使出渾身解數。


    源為朝也嚇得不輕,沒想到這留求王的劍術造詣絕非等閑,當初在留求島上空手過招並未見有甚特別,一群人被自己殺的哭爹叫娘無處逃生.


    眼見金劍擋道,且二人俱以性命相搏,而自己一時輕敵,竟為對方所乘險釀大禍,嘴角微斜惡念催生神功,後悔不該與之周旋而以絕技斬殺,省卻這多前後糾纏,是以‘深吸一口氣,身輕百如意,氣貫長風穴,來去化無跡。’這是隱身術要旨。


    隱身術源起少林達摩佛祖,五代初已經失傳,鑒真和尚聰明伶俐,幼年在大雲寺出家,後來遊學於長安實際寺、嵩山少林寺等,尤其精於佛經及醫經,於經脈穴位氣功有獨到的研究。


    之前,佛家的隱身術一直是小道,被認為是佛光的開端,是佛家的境界,經由鑒真揣摩始青出於藍,在內功的調配下,任意施為無色無相。


    及其弟子法進與安如寶,兩人在修行時卻漸入偏道,如寶嗜武如命並將其與武學糅合,置於正道傳於忍基,忍基擅長柔道養生,出家並非為了佛法,隻是出於仰慕中華文明。


    等到他修煉隱身術時,忍基幾乎廢寢忘食,完全與佛門精神背道而馳,從此隱身術在東瀛生根,及至源為朝時已曆九代矣。


    而此刻隱身術在少林寺早已式微,即便有道高僧、能修成隱身術,也極為罕見,這期間,除了因佛家的觀點大相徑庭,也與修煉此術的難度,有極大幹係。


    隱身術是內功化臻、經穴有條件異變之結果,尤其強調真氣必須滿貫長強與風府二穴,倘若真氣不足、抑或對手內功強於自己,或是長風二穴阻滯則不能隱身,所以隱身術極耗內力,修此術者大多是人中極品。


    想當年南求與少林高僧閑談之時,神情莊重更力推此術,並稱佛法無邊絕非虛妄之言,卻被高僧摩誌以‘須臾之術’一言蔽之,而後世之人更是將隱身術多作笑談。


    源為朝此時咬牙切齒催動內力,真氣在長強風府穴之間不斷迴貫,袍服唿啦啦直響,身影飛轉一聲高叫失去行蹤。


    留求王天孫龍華和侍衛微生忠承,雙雙正全神貫注地等候著、源為朝的一舉一動。


    隻聽一聲大喝,便不見對方人影,卻感受到周遭風聲唿嘯,總覺有什麽東西在眼前閃動,卻是什麽也看不見。


    天孫龍華揮劍亂刺,忽聽身後“啊!”地一聲,微生忠承胸口中了一擊,倒著向自己飛來,慌忙轉身伸單臂接住,不料來勢兇猛,連退五六步方才站定穩住。


    然留求王右手金劍狂舞,如此一來力有不逮,剛剛扶穩微生忠承,麵門覺著一陣冷氣襲來側身閃避。


    忽見前方一亮,天孫龍華挺劍便刺,不巧微生忠承已一腳踢出,留求王急忙抽劍讓開,隻覺手腕一陣酸麻,金劍拿捏不住飛出。


    天孫龍華連忙跟著縱身追接,卻不料背後猶如中掌一陣劇痛,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撲倒在地。


    微生忠承大驚,眼見自己和天孫龍華連遭幻變,躲不知方向打不見人影,仿佛被囚禁的獅子,焦躁恐懼怒吼連連,卻始終擺脫不了被暗算的命運。


    主仆二人捉襟見肘破綻百出,以至於被逼迫得時時互相製約,警惕驚懼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看見天孫龍華‘啊……’地一聲噴血倒地。


    忠承大喊“陛下!”奔將過去,欲舍身救急。


    侍衛顧不得其他生死險要,半跪地麵扶起天孫龍華,連唿:“陛下!……陛下!”


    天孫龍華雙目緊閉已無聲息,口中兀自鮮血汩汩流出,微生忠承淚雨紛飛,悲苦武藝低微找不到仇人,緩緩站起哽咽轉身。


    卻見咫尺之外,源為朝赫然立在背後,無聲無息左手提著留求王的金劍,麵色輕蔑冷漠,偶爾有一絲狂妄、從眼眸中一閃而過。


    微生忠承想也不想,急欲拚命以全節烈,左右手連環搏擊,招招舍命。


    源為朝左手持劍縛於身後右手還招,招式與留求手似是而非,卻更具技巧,那是源為朝的師父滄波道,將中華武術融解柔道散打而成,看似無招卻招招神妙。


    三招一過高下已分,任憑微生忠承百般猛鬥,絲毫不能改觀敗局,忠承心慌意亂源為朝獰笑反肘一擊,“砰”一響肋骨已斷裂,忠承翻滾落地。


    忠承咬牙徐徐爬起,衣裳已淩亂不堪,額頭亦已被山石劃破,運氣張開手掌搖擺或側或仰,五指倂擊左虛右實。


    源為朝已看出其動機,下盤穩於地麵飛腳旋擊,上身腰折平仰,左手持金劍輕輕劃過沙石,頓時沙土飛揚目不可視,全部湧向微生忠承。


    “哢嚓”聲聲,微生忠承身子飛出老遠,臂骨、腕骨俱以折斷,躺在地上氣若遊絲,口角鮮血溢出,依稀似有笑容。


    源為朝邁步走近忠承側畔,凝視片刻昂首哈哈大笑,繼而猛地將金劍對著微生忠承的胸口擲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源為朝陡然聞聽半空中一聲氣爆,猶如驚雷直下怒濤狂卷,頓時他臉色慘白,半舉的手頃刻間鮮血淋漓,源為朝手中的留求金劍已不知去向。


    驚慌未定之下,源氏微微側首,隻見不遠處的小山頂上,站著一人,其人一身白服,頭頂發髻間挽一藍色巾帕,正雙手背負身後,悠閑眺望大海。


    源為朝嚇得大氣不敢喘,警覺環視一周未見異狀,忙從衣襟上撕下一條布帶,將手掌胡亂包裹起來,躬身對著小山上的人物作揖,而後又說了一些似懂不懂、或許是薩摩國人的方言。


    微生忠承重傷在地,眼睜睜看著源賊舉劍欲刺,難以掙紮抵抗索性將眼一閉,暗念:


    “陛下!微臣隨你而來隨你而去,九泉之下一樣護衛您!”


    耳邊就聽見“砰”地聲響,微生以為金劍刺進了自己的身體,本來摔倒時就已多處骨折,渾身都是鑽心地疼,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金劍刺入了心髒而格外地痛,還是麻木昏厥多時,他咬牙堅持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睜眼一看。


    隻見源為朝左掌依然舉著,隻是不停地愕然抖愰神情恐怖,鮮血不時地滴落在微生的頸項和胸口之間,忠承勉力尋視了半周,並未發現天孫龍華的金劍。


    待到源為朝轉身依依呀呀叫喊,微生忠承方知有人救了自己一命,雖不知人在何方,且自己也無力道謝、更無法爬起,但他卻從心裏盼望,無名恩人能將源賊徹底殺死。


    就在源為朝背對微生忠承的一息可乘之機,微生忠承終於拚卻了最後一絲力量,隻見他突發躍身一擊,左手以蛟龍鉗之勢,朝源為朝的大椎穴捫扣而下,大椎穴雖不是隱身術的關鍵點,卻是督脈上行通道的要穴,源為朝焉有不知。


    聞背後有風勢淩厲,源氏雖然知道,躺在地上的留求侍衛,會有反擊之意,但沒想到此人竟如此不要命,當即前傾猛撲,意欲避開留求侍衛的偷襲,在離地半尺之際,右掌旋即撐住迅疾翻轉,左腿膝蓋上頂,正好切入微生忠承的小腹,若然得手則忠承內髒、必有重傷命不能保。


    就在此時,又傳來一聲輕微異響,源為朝的伏兔穴就覺一麻力不能持,微生忠承小腹擦著源為朝的膝蓋,狠狠地撲倒在前方“嘭”地一聲,濺起塵埃彌漫的幾乎睜不開眼睛。


    源為朝此刻已顧不得白衣人的警告,或許他為長居久安留求島作打算,所以急於將忠承置之死地而後快,再次施展隱身術向前擊出一掌,也不知有沒有擊中直震得塵煙飛揚。


    一招既出跟著氣忿不過,繞向青山頂飛抵白衣人側畔,雙掌著力齊推那人背甲,白衣人似乎並未覺察,仍然悠閑地橫笛凝神而吹,卻不聞有笛音傳來。


    但源為朝隻覺得,雙手掌猶如萬箭穿心,內力大泄,隱身術難以繼續,隻得遠離白衣人左右,這才稍稍調息運氣。


    待到喘息得逞,閃轉騰挪片刻,覺活動無礙,源為朝依舊不死心,找準機會飛身一腿,舒展足踝,力透腳後跟。此招乃柔術的絕技‘一步登天’,其師滄波道曾囑咐他、不得輕易使用。


    誰知,源賊連白衣人的衣衫都尚未碰到,隻聽見“哢吃”、“碰碰”幾聲響,源為朝身子猛烈反彈出去,直挺挺摔落在山腳下,距留求侍衛、也就隻有三丈之遙。


    源氏忍痛、瞥了一眼微生忠承,似乎覺著他的胸口、還在微微跳動,隱隱有些擔心,偏偏自己動也不能動彈。


    隻覺得剛才那一腳,仿佛用力踏在了鋒利的矢尖之上,深深地、猶如被一支箭,穿透後跟直至大腿股,隱隱覺得長強穴,有碎裂般陣痛,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師父滄波道反複告誡過,隱身術的關鍵是長強和風府兩大穴,若是受製或受損,則隱身術破矣,此時方信白衣人深不可測,自己不過是以卵擊石。


    白衣人緩緩放下長笛,輕輕一點縱身飛起,白衣翩翩極其曼妙,長袖一揮優雅地落在地上,剛好在留求侍衛的身旁。


    隻見他將長笛插入胸衣,隨即伸出左手,在忠承的胸口和小腹之間,來迴虛空抓拈,而後悠悠提起,忠承的身子竟然慢慢地站立起來。


    忠承這才看清了白衣人的麵容,正欲說話,卻見白衣人的右手,在忠承的嘴邊劃了一個圓圈,忠承猜想,也許是白衣人、叫自己不要說話。


    雖然微生忠承被扶起,卻沒有知覺,自然也沒有疼痛、難受、麻木等感覺,唯有白衣人伸出食指,輕輕抬起微生忠承斷折的右臂,右手五指微曲,指尖上溢出絲絲淡淡的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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