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下了數日的雪終於有了停下來的跡象。


    不過北風仍舊,那些被吹起的雪粒子打在臉上,刮的人生疼。


    但程前好像感覺不到一般,他從客棧外一路急行至程大從住的那間客房。


    “大人,大人!”


    程硯卿坐在案後,執筆批文,見他這副急躁的模樣,禁不住皺了眉頭。


    程前又緊走幾步將從海東青的腿上取下的一小節竹筒呈到案前。


    他這般不穩重是有些原因的,若非京都出了大事,暗衛輕易不會在這個季節動用海冬青送信。


    程大人到底是見慣了風浪,他未像程前那般未見事先見急,而是不緊不慢的擱了筆,然後將那節竹筒撚起來,輕輕一擰,然後取出裏麵卷作一團的密信。


    程前一臉緊張的看著他家大人,但是過了半晌,也未能瞧出什麽所以然。


    難道,這一迴是他先入為主了不成?


    還沒等程前僥幸的想完,程大人大約看出了他的想法,勾了勾唇,把手裏的信函往他麵前一放。


    程前連忙拿起來,仔細看了一遍。


    一臉遲疑,老夫人在去上香的間隙被人擄走了?還……鬧的滿城皆知……


    程前捏著那張薄薄的宣紙,心下一頓,這樣的套路怎麽莫名熟悉。


    他莫名的想起了宣和鎮那一迴的紫竹事件。


    這一迴跟那一次,簡直是如出一轍,先是捏住一道不起眼的關鍵,然後大肆宣揚。


    隻不過上迴是迫大人現身,這一迴是逼大人離開……


    他有些不確定的看了程大人一眼,張了張嘴,卻又沒敢將自己的猜測直言。


    程硯卿笑了笑,從案後起身,看著他歎道,“她倒是貫會往這些事上用心思。”


    程前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差,他總覺得大人的語氣裏帶了點莫名的委屈。


    不過一瞬他又將這一點存疑從腦中甩開,“大人,那咱們現在如何?老夫人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挾持走,您若遲遲不現身,勢必會給那些言官留下把柄……”


    在這個孝字當先的晉朝,不孝的罪名,也太大了些。


    況且就算大人當真不忌諱言官的彈劾,可那些早就想對大人除之後快的同僚,也一定會借機發揮……


    程硯卿沒有迴答程前的話。


    言官確實無懼,但那一股藏在背後的勢力卻是不能不防。


    趙崇那裏也已經查到緊要關頭,而且對方有些馬腳已經顯了出來,程硯卿心裏也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正是因為這份猜測,才讓他不得不更小心些行事。


    因為有些差池是不能出的,一旦出了就是萬劫不複。


    程大人嘴角噙了一抹笑,推開窗戶看著外麵的銀裝素裹,心道,夫人這一招真是高明。


    如果她不是針對自己,程大人想,自己一定會更驕傲。


    程硯卿來尋許蓮台時,她正在房間裏見那位新尋來的年輕掌櫃。


    此人名叫江行遠,人是慈悲從開源縣找來的。


    聽說原來也是縣裏有名的富戶家的少爺,隻不過後來他那個入贅爹偷人偷到縣老爺頭上,開罪了一縣之長,自然沒落好下場。


    下了縣太爺的臉,他爹的命肯定是沒了。


    他娘是那富戶之女,倒是有些魄力,拚著家業散得盡,才算求得那縣太爺開恩,容了他一條命。


    隻不過因著縣太爺的吩咐,加上他爹鬧的那一出花事,他空有一身行商的本領,卻在這開源縣裏待不大下去了。


    慈悲找到人時,他正冒著嚴寒在一處破廟裏支著攤子為人代寫家信呢。


    五文錢一封,一天下來也就勉強賺夠他跟他娘兩人的溫飽。


    江行遠一身長袍雖舊,卻是洗的極幹淨,那張年輕的臉生的還成,隻不過眼底的神采,已經被兩年拮據貧困的生活給磨的有些麻木。


    許蓮台看完慈悲呈給她的那張寫滿這人平生的紙張,略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就喜歡用這種有能力但沒退路的人。


    錦上添花不值什麽,那種熱鬧她也不屑往上湊。


    但雪中送炭才更容易讓人死心塌地,比如易雲笙。


    “哦,那江公子不如就自己說說吧。”她抖了抖手裏的紙張,然後放到桌上,端起手邊的茶散漫的斜倚在圈椅的扶手上。


    江行遠微微一愣,他有些緊張的看了一眼座上的人。


    兩個時辰前,他還在那間四處漏風的破廟裏寫著五文錢一封的信函,然後就突然就出現了一位貌美的年輕女子,在他的攤位上放下五兩銀子,讓他跟她走一趟。


    於是他就站在了這裏,見到了他這輩子也不曾想象過的……美人?


    他看著對方身上的男裝,微歎,天然去雕飾,仍舊不能抹去她那份與生俱來的風姿。


    她生的豔,但眉宇間的三分英氣又將這份豔化成了孤絕的清豔。


    許是他見識有限,所以不明白為何會有女子生這般模樣。


    江行遠不敢再看,他已經太久沒有在這種香暖整潔的房間裏待過了,一時竟然覺得有些不能適應,尤其手上的凍瘡已經開始隱隱發癢,他咬了咬牙,按耐住那一絲不適。


    沉聲說道,“無論姑娘尋我來是為何,隻要不殺人放火,有違道義,江行遠都願意以姑娘的意願行事。”


    “我就喜歡江公子這樣的爽快的人。”許蓮台笑了笑,繼續說道,“既然江公子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那就請江公子提一提條件吧。”


    “江某求的不多,隻願姑娘能略施援手,在開源縣為我母親提供一處棲身之所,讓她老人家能安穩的頤養天年。”


    倒是確實求的不多,因為擺平一個縣太爺對她來說不值什麽。


    許蓮台點了點頭,看了聽禪一眼。


    聽禪了然,然後走到江行遠麵前說道。


    “江公子出身商賈,自有幾分經商的才能,我們姑娘是惜才之人,深覺在破廟裏替人寫信著實埋沒了公子的才能,讓慈悲姐姐尋公子過來,是想請您替她經營這家客棧。”


    “若公子無異議,那奴婢就把咱們許家請人的章程跟公子說說。”


    “像公子這種初來的掌櫃,在咱們這裏每月的籌銀是五兩,等過了一年,看客棧的經營狀況決定公子去留,若是到時公子經得住咱們的考核,留下來,那便將籌銀提到八兩一月,另外年底還有紅利可拿。”


    “另外,咱們姑娘最是個喜歡公平的人,凡許家商號裏的掌櫃,不論資曆隻看能力,但凡公子有這個能力,京都、江南的鋪麵隨便公子挑,當然……若是辜負了姑娘的信任,那也隻能從哪來迴哪去……”


    “江公子看看還有哪些未明之處麽?若有,奴婢再行解答。”


    江行遠呆呆的搖了搖頭,他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會砸到他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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