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明察,咱們派出去的人足足跟了那說書人一天,直到晚間又親自見他進了一戶人家,裏麵迎出來的女人孩子皆是一臉高興,喚夫君的喚夫君,叫父親的叫父親,直到熄燈睡下也未見什麽異常,便撤了迴來。”


    程硯卿微微沉吟片刻,難道她當真是隻是喜歡聽對方說書?


    程大人搖搖頭,不對,便是喜歡聽書,以她性子應該不至賞了銀子又送盤纏。


    程大人自詡同她相識良久,知道自家夫人從來不是心地良善之輩。她是商人若是當真無得,怎麽會舍了這麽大的本錢?


    若是這說書人繼續待下還說得過去,可他離開了,萍水相逢能不能再見都是未知,送出錢自然也是肉包子打狗。


    “派個穩妥些的再去探,她不會做多餘的事。”程硯卿眸色一瞬轉深,眼中笑意也隱去一半。


    程前見他如此,也不敢再問,隻領了命匆忙出去安排人手。


    一麵走一麵暗自祈求,夫人,您可讓大人省點心吧,算奴才求求您了。


    “求我?求我什麽?”


    許蓮台坐在案前,看著麵前站著的中年男人,神色淡淡。


    “老奴不知姑娘親自蒞臨,多有慢待,隻求姑娘看在老奴這些年盡心盡力的份上……勿加怪罪。”


    平日裏吆五喝六的客棧掌櫃張大年一臉欲哭無淚。


    李掌事確實是對於底下經營的客棧有明文章程,若遇天不假年,將住客困於店內,三日後一應房費需減半,六日後隻收二成。


    一為良知,二為口碑。


    經營數載,從未更改。


    張大年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這麽倒了黴,頭一次違反了掌事定下的規矩,就讓東家給撞見了。


    他不過是想多弄些銀子,也為了能讓賬上看起來好看些,這樣就能在年底的牙會上,為明年爭取到一個位置好些的鋪麵。


    京都、江南那些地方張大年想都不敢想,但是隻要能離開這種開在城外荒郊野地的店麵,哪怕去城裏的大街上也好些,起碼來住店的客人再也不是那些粗俗無禮的腳夫、鏢客。


    他也不用每天銀子收不上來多少,還要戰戰兢兢陪著笑臉的跟在後麵說好話,就怕他們一個脾氣上來在店裏動了手,那就徹底壞菜了。


    那起子粗人下手沒個輕重,不收拾個三五天甭想重新開張,如此惡性循環之下,他一輩子也別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有些忐忑的看著許蓮台。


    說實話人他還是頭一迴見這位眾人口中的姑娘,以往也隻是在其它老掌櫃口中聽到過關於她的一兩句信息。


    說她雖是女流,年紀也不大,但是手段卻一點不比老東家差。


    張大年心道,他這也屬情有可原,雖然這兩日確實是走了一批抗不住房費的住客,可他也間接為客棧省下一筆花銷。


    二成房費能夠個啥,別說客棧裏日常的開銷,就是連店內一眾幹活的酬銀都未必夠數。


    “張掌櫃說笑了,你不過是未認出我,談何怪罪不怪罪的,倒是顯得生分。”許蓮台臉上掛了個散漫的笑意,她坐在案邊,盈盈的看著他。


    “姑娘說的是,老奴其實想求您的是另一樁……”


    張大年雖然覺得自己犯的錯不大,但確實違反了李掌事定下的規矩。


    所以求起情來難免有些扭捏,他此時最希望的就是許老板能善解人意的主動接個話,也讓他這個情求的不那麽尷尬。


    可惜,對方無動於衷的看著他期期艾艾的模樣,不但不催,還極有耐心的靜靜等他下文。


    張掌櫃哪知許蓮台心裏想的什麽。


    她不過覺得閑著無聊,不如就替李恪料理了這個為了往上爬而罔顧規矩的敗類。


    張掌櫃沒有辦法,隻能咬著牙繼續說下去,“東家不知道,這荒野的客棧多有難處,饒是老奴日日煞費苦心的經營,一年的賺頭,也難抵那些位處繁華大街裏的半年之數,老奴這心裏著急,生怕辜負了東家的一片信任,這才違背了李掌事定下的規矩……還求東家大人大量,饒了老奴這一迴。”


    張大年說罷,長長一揖。


    腰都彎疼了,也未見有人叫起。


    沒人叫,他不敢起,畢竟是個有錯在先,心虛。


    許蓮台看著他額邊的汗珠滾了一顆又一顆,心想,房間裏雖然熱,但也未熱成這樣吧?


    “張掌櫃起來吧。”良久,她終於慢聲開了口。


    張大年稍稍鬆了口氣,心道自己這是過關了吧?


    結果一抬眼,差點被自己的一口唾沫給嗆死。


    他發現東家手裏拿著的正是他這客棧的暗帳……


    明帳他一早已經呈了上來,張大年自認做的漂亮,單憑帳麵絕對看不出 一分不妥。


    可這一本卻是不然,上麵不但詳細記載了客棧的每日收支,還有他悄悄抽出銀兩,以及平帳時的注解……


    “熟悉?”許蓮台拿著手裏的帳本在張大年眼前晃了晃,然後漫不經心的看著他繼續說道,“認識就自己交代吧,也別等我再浪費口舌了。”


    “冤枉……姑娘,姑娘您聽我說,這帳本肯定是有人栽贓老奴,天地良心,老奴怎麽可能做這種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的蠢事!”


    張大年臉都漲紅了,但嘴還硬。


    一千多兩銀子呢,讓他吐出來簡直是要他的命 ,隻要他抵死不認,她一介女流又拿他如何?


    許蓮台笑了笑,有些人就是這樣,一慣的不見棺材不落淚。


    沒關係,她倒是要瞧瞧這人有幾分硬氣,棺材早就準備好了,隻希望他能繼續硬下去。


    她衝著一旁的迦南道,“那就去城南把掌櫃的夫人請來做客吧,別忘了迴來時往林家灣拐個彎,將掌櫃的外室、兒子也一並請來,想必張夫人見了一定驚喜,畢竟沒出一分力就做了娘親。”


    “姑……姑娘!”張大年一聽再也站不住了,要是讓家裏的母老虎知道他養外室還弄出私生子……


    張大年隻覺得後背一涼,他那幾個殺豬出身的大舅哥哪個都不是吃素的。


    “姑娘,有事好商量,銀子我吐出來還不成麽。”他哭喪著臉,說道。


    嘖,以為起碼能撐到張夫人到客棧呢,真是高看了他。


    “姑娘。”此時,聽禪進來湊到她耳邊低語兩句。


    許蓮台麵色稍緩,擺擺手,迦南便拎小雞似得把癱坐在地的王大年拎出門外算賬去了。


    慈悲擰了溫帕子遞給她,她接過來拭著手,想了想又問。


    “跟著他的探子如何?”


    “姑娘放心,說書人既然迴了家,那探子當然是守在他家門口盯著,不過,等他反應過來,易先生早就已經人到京都了。”


    許蓮台點點頭,她倒是忘了,易雲笙最擅長的就是金蟬脫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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