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硯卿從那匣子裏取出一塊墨錠,淡淡的菡萏香氣撲麵而來。


    他捏著手中的菡萏墨,又看著躺在床上沉靜的像是睡了一般的人兒,心中疑竇叢生,卻又毫無頭緒。


    他那顆平日裏自持冷靜的心,在聽到她身中劇毒的那一刻就全都亂了。


    孟老禦醫開完方子後,程前立馬尋了得力的府衛快馬加鞭的去抓了藥,慈悲、聽禪早就已經備好了熬藥的藥壺,程大人瞧了微微一凝。


    吩咐二人將那藥壺取了先給孟禦醫一瞧。


    老禦醫從壺上刮下來一些往昔的藥漬,用水化開用銀針一挑,微微色變。


    “有人將毒下在了藥壺裏?”程大人看著負責煮藥的慈悲,眼神銳利。


    “大人,奴婢每迴替夫人煮藥,都十分小心,中途從不曾離開過半步,這毒決計不會是在奴婢煎煮的過程投進去的。”慈悲信誓旦旦,一臉肯定。


    程硯卿又望向孟禦醫,老禦醫捋了捋蒼白的胡須略略沉思,突然撫掌而道,“大人,微臣觀這壺壁的藥漬裏侵入的毒性之深,怕是有人用這壺事先煮過了砒霜水又煮草藥掩住砒霜的味道,如此反複多次才能浸染這般厚重的毒性。”


    “尋常不懂藥理的婢子,根本不會發現端倪,便老夫若不是事先有了提防,也不會想到有人會用這樣的法子下毒。”


    程大人聽了孟禦醫的話,抬手招來門口候命的程前,“將棠閣外院所有婢子盡數拘起來,一一嚴審,另外這幾日但凡來過棠閣的外院人士,不論身份一並拘了,同審!”


    程前得令,領著一隊府衛這就出去拘人去了。


    聽禪慈悲二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惶然,慈悲率先跪地,“大人,奴婢雖在夫人身旁侍候的時日不長,但奴婢決計不會生了戕害主子的歹心,奴婢原意配合府衛清查,以自證清白。”


    聽禪聞言也一並跪下,“奴婢也願意。”


    程硯卿擺了擺手,示意二人起身,“如此你們夫人身受其毒,身邊不能離人,你二人在她身邊隨侍多時,想必她也用的慣了,自證清白有的是機會,眼下先前人照料好,若是再出差池,後果可見。”


    “是,奴婢謹記大人之言。”二人雙雙叩頭後,方才起身退了出去。


    程硯卿掐著手裏那條墨錠,在房內走了幾個來迴。


    他想不明白,這下毒人之人所求為何,毒殺一府主母,多大的罪名,不管求的何事,此人必定是個蠢不可及的。


    不但蠢,更是該死。


    敢傷他的人,死百次都不足惜。


    他撫著許蓮台暗沉的麵龐,在心中默默祈求,他寧願賭上十年壽命,隻求她能撐到東山藥穀的三清丹取迴之時。


    “稟大人,”須臾,慈悲忽忽從門外進來走到程硯卿麵前福了一福,“老夫人此時已至棠閣門外,說是要進來瞧瞧夫人……”


    “擋迴去,告知老夫人,夫人無恙,請她暫且先迴福園待著,如今府裏正亂著,叮囑她無事就不要外出了。”


    程硯卿當然知道老太太所來為何,她從前視許蓮台為眼中釘,巴不得她出什麽意外才好,如今她喜歡的兒媳掌了家,可不得著急忙慌的先過來探一探虛實。


    吃相之難看,讓不能直視。


    “這闔府上下,還是夫人更招人喜愛些,知情知趣,連為夫喜歡的菡萏墨都能做出來,又怎麽不叫為夫人上心呢?夫人,你且睡一睡,為夫知道你管家辛苦了,但你需答應為夫,隻歇一歇就好,待服了三清丹,一定要重新醒過來……”


    他握著許蓮台的手,絮絮的說了許多從未對她說過的話,那些話加起來比兩人在一起許多時候說的都要多。


    程硯卿越說越悔,他不該當時一時惻隱未將祿園那一家子送迴老宅,更不該權衡之下應下景王,將蘇傾月接程府。


    當日她分明是不讚同的,可自己卻還怨她恃寵而驕……


    “夫人。”他聲音低啞,好似嗚咽一般,“你一定要快點醒過來,為夫答應帶你去崇光寺看夜景,遊夜市的許諾還未兌現,你怎麽能叫為夫做個食言而肥之人呢?”


    這一夜程府幾乎沒有敢闔眼,程大人不敢,他怕一閉上眼就會錯過她醒來的第一個瞬間。


    祿園的人不敢瞌眼,前來棠閣探病的兩位夫人,沒有一個例外的被府衛帶走分別關了起來。


    程硯池抱著女兒一臉緊張的在床前坐了一整夜,他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這樣的陣仗怕是事不小,他唯一能祈禱的就是這事千萬不要跟李盈袖沾上關係,否則,他這個程家二爺也算是做到頭了。


    程硯卿到底有多狠,他是知道的。


    蘇傾月這一夜同樣也沒有閉眼,她神經質的睜著一雙大眼,惶恐裏麵摻雜著一絲興奮,事情應該是成功了吧,不然何以這麽大的動靜。


    她隔著一道牆都聽到府衛在門外拿人的動靜,聽著像是從祿園出來的。


    不過她並不擔心,李盈袖做事十分謹慎,隻要從那裏查不出來馬腳,如何也查不到她頭上,換句話說就算查出來,她也未必會攀扯出來她,畢竟她可是拿半生的積攢換迴來的。


    對方終歸是要為自己的女兒想一想的,兩萬兩白銀加上老太太的護佑,足夠讓她女兒拚一個不錯的前程。


    至於程老夫人睡不著,完全是因為棠閣那個閉門羹讓她覺得掃臉,惱怒之下失了眠。


    天將一亮,蘇傾月換了件素色的衣裳,收拾妥當,想了想又將許蓮台送她的冬珠往發髻間墜上兩顆,若是得見程硯卿,說起話來,總要叫他知道夫人對自己的看重,以及自己待夫人情真意切的關心。


    她推開門,衝著芳杏兒招了招手,從袖中拿了五兩銀子給她。


    “去外頭問問咱們大人現下是否還在棠閣守著夫人,我想著也熬了一夜了,我這個做姨娘的總歸不能什麽也不做吧,替大人送碗羹湯也是好的。”


    她抽出帕子沾了沾眼角,芳杏不忍於看,拿了銀子就依著她的吩咐出門打探去了。


    慈悲得了芳杏兒的信,略略沉思一瞬,且叫她留在原地,自己先進去稟了程大人。


    程大人聽了,雙眼微眯,裏麵沉的似要噬人一般,他百般囑咐,棠閣的消息也一直止於此,她又是如何得知,夫人需要他看顧一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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