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的一天,李長信在醫院的頂樓天台上清淨片刻。


    這裏一直是他的隱秘基地。偶爾疲乏了、勞累了,他都喜歡在這裏靜站數分鍾,眺望遠處,把自己放空。微風吹過,每每也會將他所有的疲乏勞累一並帶走。


    忽然間,李長信聽到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他眉頭一皺。因隔了一個大水塔,他並不能瞧見對方。但他很討厭自己的私人領地被旁人“侵占”。


    李長信準備迴辦公室,路過那人,卻是一愣。原來是葉繁枝紅著眼站在角落裏。


    前幾天,他已從房俊口中得知小天的情況一直在持續惡化。


    李長信沉默了數秒,上前遞了張紙巾給她。葉繁枝並不知道這裏還有其他人,驚愕轉頭。李長信看見了那滴懸在她睫毛上的眼淚,緩緩地沿著臉頰流下來。


    葉繁枝好似被人撞破了秘密一般,臉色漲得通紅。反應過來後,她第一時間擦去了臉上的淚,輕聲說道:“謝謝。”


    李長信不說話,隔了半晌,他才問道:“你每次都這樣?”


    “什麽?”


    “像這樣遇到不幸的孩子的事情,你都會哭?”


    葉繁枝並沒有迴答這個問題,卻反問他:“你呢,李醫生?作為醫生,看慣了生死,是不是什麽都已經無所謂了?”


    “我不知道別的科室是怎麽樣的。但在我們整形外科,看到病患康複後,漂漂亮亮地出院,我們都還是很開心喜悅的。”


    葉繁枝不說話。半晌後,她說:“李醫生,我還有事,不打擾你了。再見。”


    這是兩人接觸到目前為止,葉繁枝第一次主動告辭。


    李長信若有所思地望著她遠去。


    那個時候的李長信並不討厭葉繁枝,對她的接近也並不十分抵觸。甚至偶爾在腦中想起她的時候,心中會泛起一種很幽微怪異的感覺。不過,他並不知道那感覺具體代表了什麽,也並不想去深入探究。


    他開始厭惡她,覺得她心機深沉、虛偽狡詐是在一天下班迴家,在自己家中看到葉繁枝的那一瞬。


    那是個大雨天,從停車場到家,不過短短幾步路,他的外套便被淋了個半濕。


    “你穿上我孫子的衣服,大是大,但是很好看。”李長信打開門的時候聽到奶奶在跟人說話。


    李奶奶正麵對著大門,一眼便瞧見了推門進來的李長信,含笑對那人說:“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孫子迴來了。”


    “長信,你過來。”聞言,那道背對著他的曼妙身影驟然一僵,而後隻見她徐徐轉頭,眼底亦是一片震驚:“李醫生?”


    一張美豔絕倫的臉蛋,不是葉繁枝是誰?!李長信愣了一下,而後厭惡憤怒如濃霧般漫天遍野朝他襲來。


    她竟然如此處心積慮,現在都開始想方設法地接近他奶奶了。她到底想怎麽樣?!


    李奶奶見兩人的神情,微愣之後,便眉開眼笑了起來:“哎呀,原來你們兩個認識啊。長信,還不快給奶奶介紹一下?奶奶都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李長信冷聲說:“奶奶,我跟她不熟。”


    葉繁枝心頭一抽,一種莫名的麻痹感覺瞬間從心髒開始擴散開來。她尷尬地撩了撩頭發,胡亂應道:“是啊,我跟李醫生不熟。我們隻是見過幾次而已。”


    她隨即欠身對李奶奶說:“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這是什麽話。”李奶奶拉著葉繁枝的手,不容分說地把她強按在椅子上,“哪能讓你冒著大雨把我送迴來,連熱茶都不喝一口就走的呢。乖孩子,快坐,快坐。對了,你叫什麽?”


    “李奶奶,我叫繁枝,葉繁枝。枝葉繁茂的前三個字。你叫我繁枝就好。”


    “真是個好聽又好記的名字。繁枝,你坐。薑茶應該煮得差不多了,我去給你倒。你淋成這樣子,喝了薑茶才能祛寒氣。長信,你幫我招唿繁枝。”李奶奶邊說邊進了廚房。


    李長信默不作聲地打量著穿了他一身運動服的葉繁枝。深灰色的連帽衫和短褲,她穿著顯得十分肥大。然而這寬寬鬆鬆的樣子配著她濕漉漉的中分微卷長發,卻別有一種獨特的慵懶風情。饒是他對她又惱又怒又討厭,但亦覺得她如今的模樣說不出的魅惑動人。


    她有萬種風情,每一種都叫他移不開目光。


    那種口幹舌燥心馳神往的感覺再度浮了上來,令他有種文火慢燉般的煎熬難受。這種難熬反應在李長信臉上,便是神色更陰沉了數分。


    被他這般不言不語麵無表情地打量,葉繁枝很是尷尬。她手足無措地拉了拉身上的運動服:“李醫生,不好意思,我衣服濕了,所以借穿了你的衣服。我迴家洗幹淨就給你送迴來。”


    “都是好幾年前的舊衣服了,你到時候扔了就行,不必再特地過來一趟。”李長信的每一個字都很淡漠。


    葉繁枝應了個“好”字。


    兩人不再言語,小客廳驟然安靜了下來。


    “長信,今天奶奶燉了黃豆豬腳湯,你留繁枝在家裏吃飯。”李奶奶從廚房喊道,打破了小廳裏的尷尬沉默。


    “奶奶,葉小姐她還有事,不能留下來吃晚飯。”


    “你怎麽知道她有事?”李奶奶端了碗薑茶出來,“繁枝,在奶奶家吃頓飯吧。我今天煮了拿手的豬腳湯。”


    “李奶奶,我真的有事情。下迴再來品嚐您的豬腳湯。”人與人之間都是有感覺的。葉繁枝怎麽可能感受不到李長信對她的厭惡排斥呢。


    “現在都到吃飯的點了,你有事也得吃晚飯吧。這麽著吧,在奶奶家吃了再去辦事。”


    葉繁枝拗不過李奶奶的熱情,隻得留了下來。


    李長信麵色不虞,對葉繁枝說:“葉小姐,老人家都是這樣的,希望你別介意。”


    葉繁枝自然不知道李長信從未帶女孩子迴過家,雖然他們不過是偶遇,但李奶奶難得遇見一個孫子認識的女孩子,並且這個女生今天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幫助了自己。可見這個女孩子心地善良又懂得尊敬老人。這李奶奶啊,簡直比撿到寶物還歡喜幾分。


    李奶奶一個勁兒地往葉繁枝碗裏夾菜:“繁枝,你嚐嚐這個。這個涼拌菜也是奶奶我的拿手菜。今天匆匆忙忙的,都來不及做一些別的菜……繁枝,來喝碗湯。長信啊,天天要做手術,所以我經常給他熬這個湯,給他以形補形。”


    “謝謝李奶奶。菜好吃,湯也好喝。”


    聞言,李奶奶臉上頓時笑開了花:“繁枝,你要是喜歡的話,就多來玩。奶奶可不是自誇,奶奶做飯做菜啊,那可是一把能手。以前啊,我和長信他爹媽開早餐鋪子的時候,那真的是客似雲來。一個早上每張桌子都可以翻好多桌。”


    “奶奶,那時隻有三張桌子。”李長信一邊喝湯,一邊用事實反駁她。


    “早餐不都是帶走嗎?”李奶奶不服氣,問一直低頭吃飯的李長樂,“對不對,長樂?”


    李長樂抬頭對眾人咧嘴一笑,隨後繼續埋頭吃飯。


    大約是聽了兩人溫馨拌嘴,葉繁枝嘴角不知不覺溢出了一抹甜笑,整個人顯得文靜柔軟。李長信不覺一怔。


    “我們家長樂內向,不喜歡說話。繁枝,你別介意啊。”


    葉繁枝身在醫生世家,雖然不是學醫的,但從小耳濡目染,自然早就看出了李長樂的不對勁。她含笑說:“不會。我覺得長樂很乖很懂事。”


    李長樂聽了這話,慢慢地抬起了頭,認認真真地打量了她幾眼,忽然開口說:“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哎呀,這可真是奇事。我們長樂從來不輕易接近外人,今天居然還會誇人好看。這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李奶奶驚詫萬分,轉頭問長樂,“長樂,你是不是喜歡這個姐姐?”


    李長樂用黑白分明的眼牢牢地盯著葉繁枝片刻,認真地點了點頭:“喜歡。”


    李奶奶更覺驚訝了。


    那天晚上,葉繁枝離開後,李奶奶告訴李長信,她因為恆水路的超市大減價,所以專門轉了一趟公交車去采購。等她買好東西出來的時候,才發現下起了大雨。她提著大包小包撐著傘過馬路的時候,被唿嘯而過的車子嚇得跌在了地上。那車主毫無公德心,見沒撞到人,踩了油門加快速度離開了,還濺了她一身汙水。當時是葉繁枝在路邊停下了車子,過來扶她,詢問她是否有什麽不適,要不要去醫院。在得知她無礙後,還好心地把她送迴來。


    李奶奶意有所指地說:“長信,這個女孩子真是不錯,心地好,長得又好看。”


    “奶奶,你變心變得可真快啊。之前還在說雲瑤不錯,今天又說她好。明天你再遇到一個女孩子,也會覺得很不錯……”


    “你這孩子,你不是說把雲瑤當自己的親妹妹,我這不才改變方向,向外發展啊。”長信一表人才,學曆高工作好,可偏偏一直不肯找女朋友。這左鄰右舍跟長信一般歲數的,小孩都上幼兒園了。李奶奶心裏自然是急啊。今天天上掉下來一個“葉繁枝”,她自然要好好把握。


    李長信表麵不置可否,內心嗤之以鼻。他已經對葉繁枝“故意接近”的各種手段根深蒂固了,根本不信奶奶與葉繁枝的這次遇見隻是“偶遇”。


    這年頭,真要接近一個人,手段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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