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糊塗賬難得糊塗


    乾慶元年二月,牟(mu)頗請求辭去太保一職。


    跟之前不一樣,這次是他本人的單獨請求。


    “頗啊,汝今年也不過四十歲而已。為何不繼續留在朝廷,幫襯一下幾位後生呢?”


    說是幾位,其實也就一位——攸雍的小兒子、牟頗的小外甥攸畫。


    前些天,大邑商朝廷以乾慶帝的名義頒發了誥(gào)令,確認攸雍的亡妻茱(zhu)屬於娀(song)姓之人。


    這是當初祖癸(宗佑帝)敕立兩宗八姓的時候,所留下的一筆糊塗賬:凡是商族之人,均屬“娀”姓;然而,牟頗本人又單獨獲賜“嬴”姓。


    那麽,牟頗的母親姝(shu),還有他同母異父的姐姐茱,兩個人到底姓什麽?


    這並不是簡單的文字遊戲而已——她倆如果也姓嬴,那麽攸雍的四個兒子屬於卣(you)宗嬴姓,就不能跟牟頗的女兒們成婚了。


    攸、牟兩氏已經是姻親,還有沒有親上加親的必要呢?


    在攸雍看來,關鍵是三個人的態度:他自己、牟頗以及攸畫。


    無論如何,走一步閑棋,並沒什麽壞處。不過牟頗的“走”,攸雍倒是始料未及——至少沒料到會在這個時候,雖然他曾經評價過牟頗“有大才而無壯誌”。


    “汝的七個女兒,還有尚未出嫁的,難道汝就不打算繼續觀察幾位後生,看看這其中有沒有合適的佳婿人選?”


    對於攸雍的另類挽留,牟頗並未直接迴答,而隻是恭敬地迴答說:


    “太師,某在您的提攜下,先是獲得了祖癸的任命,擔任了十二年的右尹;然後又受到文丙(佑乾帝)的眷顧,被賜予太保的特殊職位。


    某以駑鈍的才能,參與朝政已經有十五年;如今,某實在覺得,自己並不足以輔佐當今帝君。因此某寧願迴到相津城,以飼養牛群為本業,閑暇的時候則整理先父的兵法。”


    彼此相識多年,攸雍眼見牟頗決意歸隱,也不打算勉強挽留,於是打趣說:“汝說的先父,並不是飛廉吧?”


    牟頗頓時有些噎住了——攸雍說的這種冷笑話,始終讓他覺得難以忍受。


    “孤說實話:汝的用兵風格,既不像汝的生父飛廉,也不像汝的義父牟殽(yáo),反而跟孤的先父武申(攸喜)頗有類似之處。


    汝歸隱以後,就繼續參詳武申的兵法罷。至於飛廉、牟殽的用兵心得,還是由孤負責承傳!”


    牟頗辭官後,大邑商朝廷既沒有任命新的太保,也沒有直接廢除這一職位,而是讓其處於懸空狀態。


    另一邊廂,迴到相津城的牟頗,順利地過上了田園生活。


    十二年前,他得到養父牟殽(yáo)的飼牛心得之後,一直無暇參詳,隻是讓仆人們負責打理牛欄。


    當初牟殽逝世,攸雍就下令將牟氏的牛欄遷往奄陽郊外。然而,攸原北部每年都有一小群野牛闌入,年年將其圍捕,不斷擒來新的牛隻。


    而昔日被擒的野牛們,又陸續生下牛犢,導致奄陽的牛欄,漸漸不勝負荷——野牛一旦發瘋,就有可能闖出牛欄,而附近又有很多新開墾的田地,每天都有不少農人往來耕作。


    攸雍不願釀成傷亡,激起奄陽民眾的不滿,因此下令將一半牛群送去相津,由牟氏負責管理。


    至於當初由牟殽培育出來的麳(lái)種跟麰(mou)種,一則攸雍已經把它們分發到整個大邑商,大力推廣種植;二則牟氏屬於專事畜牧的氏族,與專門種植糧食的麳麰氏各有分工。


    因此攸雍認為,沒必要再把當初借走的小麥和大麥種子,特地還給牟氏。


    牟頗從家仆那裏了解到這件事的詳情之後,本著牟氏家主的立場,向攸氏的氏正送去了一卷木簡,強烈表示抗議。


    攸雍自覺理虧,因此讓攸畫下令:在接下來的三年裏,免除牟氏所有人的稅收,而且牟氏將來上交的稅項,也永遠是十六個氏族裏麵最低的。


    到了乾慶元年六月,相津的牟氏府邸,來了位不速之客。


    按照牟頗的意思,家仆們把客人帶到牟頗的麵前。牟頗定眼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對方竟是他許久沒見的義弟,貈(mo)!


    牟頗頓時有些高興,不禁脫口而出:


    “貈啊,爾等牫(gē)氏族人以及爊(āo)方族人,在齙(bāo)地過得還好嗎?”


    貈向牟頗作了個揖,然後糾正道:“義兄,如今已經沒有牫氏,也沒有爊方,我們現在都是娵(ju)姓之人了。”


    “確實……”牟頗不禁撓了撓頭。


    敕立宗姓、重定氏名這兩件事,雖然牟頗當初都以右尹的身份親自帶頭支持過,但其實私下裏,他本人也還沒能徹底改過口來。


    “也罷。義弟你這次突然趕迴相津,是為了什麽事情?”


    牟殽逝世之後,由於牟頗擔心攸雍的猜忌,因此一直沒有跟貈他們主動聯絡,隻是在自己身邊留了一位曾經伺候過牟殽以及貈的老仆。


    偏偏,這位老仆在佑乾二年的秋天就病逝,因此才發生了剛才的那一幕——整個牟氏府邸,竟然差點沒人認得前任家主的親生兒子!


    “我的母親鱯(hu),三個月前已經去世。我這次迴來相津,是想把她的骨灰葬在父親身邊……”


    當初牟殽跟鱯私下結親,是在瑿(yi)的部落舉行婚禮,所以並不受商族人的承認;後來攸喜把牟頗的母親姝(shu)許婚給牟殽,兩人雖然是明媒正娶,然而兩人始終沒有真正的夫妻之實。


    也因為這樣,當初姝去世的時候,牟頗偷偷地把自己的母親葬在生父飛廉的旁邊。


    如今,鱯要跟牟殽合葬,雖然不合禮法,牟頗卻也不願反對。從前弄出來的這些糊塗賬,如今都“糊塗事,糊塗了”吧……


    說畢此事,牟頗以為終於可以跟貈好好敘一敘舊了,誰知貈又繼續問他:


    “義兄,因為太師在宗佑二十五年重定氏名,我們如今又屬於牟氏的人了。但是父親早就有遺言,讓我這一支永遠不能出仕為官。現在,我應該怎麽辦才好呢?”


    貈之所以表現得如此慌張,是因為乾慶帝即位後不久,大邑商的官吏便在各地展開新一輪的戶籍統計。


    按照佑乾年間修訂過的氏族製度,貈身為牟氏的老族人,自動被登記到氏正與族正的抽簽名單當中。跟從前不一樣的是,現在是由官吏負責抽選,他本人沒有臨時避讓的餘地……


    “義父的遺言?”牟頗很是驚愕,當年他是跟攸雍一起迴到牟氏府邸的,因此並沒來得及見到牟殽的最後一麵。


    貈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決定把當年的情形詳細告訴牟頗,不過牟頗必須屏退所有仆人!


    牟頗照辦了。


    然後,貈便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


    聽完貈的話,牟頗陷入了沉默。


    過了許久,牟頗才迴過神來,招唿貈跟自己一起吃飯——他的正妻已經去世,至於七個女兒,無論是已經出嫁的還是沒有出嫁的,都住在奄陽。


    “爾等把府邸裏麵最好的酒都拿出來!今晚,某要跟貈來個不醉無歸……”


    於是,家仆們便從府邸裏的地窖,搬出了幾缸老酒。


    兩人都懷著心事,很快就先後醉倒,分別由仆人們伺候著,抬到主臥房跟客臥房歇息去了。


    第二天早上,牟頗讓貈跟著他一起出城垂釣。


    待得兩人乘坐的木船駛到了攸澤中間,牟頗才對貈說道:


    “汝昨天說的話若是真的,那麽某能想到的也就是上、中、下三策。


    下策是,汝立刻迴到齙地,帶著族人渡海前往弓方故地,然後流離於土夷當中,離大邑商的邊界越遠越好。


    中策是,汝讓族人前來相津,此後由某負責保全你們,牟氏的牧場不算很大,但是幾百個人還是藏得住的。”


    “義兄,那麽上策是什麽?”貈不禁問道。


    “沒有上策,”說到這裏,牟頗歎了口氣,“至少,隻要太師還健在的話,這件事就沒有上策。


    汝等也是糊塗啊!義父畢竟對某有著養育之恩,某若是在宗佑十三年就知道義父的遺言,還能設法在太師麵前周旋一二。


    太師沒有追究是一迴事,想從太師那裏討得額外的恩典,就又是另一迴事了。”


    “幹脆,我帶著族人逃往北邊算了?”貈忽然異想天開。


    “從前,太師告訴過某,攸原以北的地帶蠻荒異常,冬天尤其嚴寒。汝確定,要帶著族人去那裏吃苦?”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隻能違反父親的遺言嗎?”


    牟頗沉默了——他本人雖然也在神土大陸出生,但貈所抱持的,卻是這一代混血兒所特有的糾結情緒。


    對此,他可以認知,卻終究不能理解。


    突然,另一艘小船向這邊駛了過來。


    是牟氏的人。


    “家主,太師出事了!朝廷已經發出傳召您的誥令,請您盡快趕到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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