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庾乃是南安府郡所在,此地不僅四方來往通達,商賈雲集,富甲贛鄱,那治學修學之風也頗為濃厚。


    宋代大家蘇軾曾讚譽道:“顯聞所至必建學,南安治學甲江西”。


    北宋理學大家周敦頤在此地創立的濂溪書院綿延百年,名震華夏。


    王淮昭就讀的東城師塾則是大明正德年間進士黃諒所興,座落於城東東山嶺下,南安各縣不少子弟都拜學在此,所謂“文運既辟,仕途日開”,時年陸續出了不少青年才俊。


    隻見這師塾隱隱於青山幽謐之中,不時傳來書聲琅琅,果然是一處修學的絕佳所在。


    時至午後,一眾學子剛用完膳食,都聚在塾院廊下嬉戲玩鬧。隻見大道上一馬一驢疾馳而來,正是秦衝二人到了。


    王之貴下得驢來,進院便唿淮昭名字,這邊司馬先生頗感意外,連忙揖手迎上言到:“王掌櫃,你來找淮昭?他不是貴店夥計說你有急事讓他接走了嗎?”


    “夥計?接走了?什,什麽時候?”之貴聞言,那眼前頓時金星直冒。


    “那人報得你家商號和你名字,自稱是貴坊倉廩夥計,叫什麽胡二,說今日淮昭生母來探,急切著見他,掌櫃你差他來要速速接孩子迴去。我知淮昭母親長年與他分離,也是實情,故而也沒多問。淮昭聽說母親來了,也高興地一溜煙就跟著走了。”


    司馬先生一邊說話一邊左手搓著右手,自知這事不大對勁了。


    “胡二?我店裏哪有此人,淮昭母親幾時來大庾了?淮昭!他一定是被賊人騙走了。我可如何向老爺交代啊!”


    王之貴老淚迸出,瞬間幾乎癱倒在地,這邊司馬先生更是傻了眼。


    旁邊的秦衝還是穩重,尋思此事必有蹊蹺,一邊扶起之貴在廊下木椅坐下,一邊問了司馬先生:


    “先生,那夥計帶淮昭往哪裏去的?”


    “往東,去了魁星閣方向。對啊,以往淮昭散學迴家都是往南,怎麽是往東去了?”司馬言語已更加慌亂起來。


    這邊先生話音未落,秦衝已翻身上馬一騎絕塵往東而去......


    南安府衙。


    一票人馬自東麵街市疾馳來到衙門口,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風急火燎地跳下馬,便衝守衛亮出錦衣衛腰牌,徑直奔入衙內,入門尋得那京城昨日剛來大庾的千戶,便湊前跪稟道:


    “千戶大人,昨日城南探子查證要拿的孩童,今日晌午在東山師塾被人接走,陳總旗所領幾人追擊至東邊白水河處與賊人交手,不幸全部罹難!屬下趕到時,總旗隻餘垂死氣息,臨終前命我飛馬迴來向大人稟報,賊人帶著孩童現正往東而去。”


    千戶麵色一凝,顯得有些驚訝意外,那虎口將腰間官刀攥得死緊,厲聲道:


    “我錦衣衛奉禦旨追拿王家小兒,費了數月功夫才得知其藏匿南安。這王守仁好快的手腳、好大的膽子,竟敢著人抗旨殺官,他便是要造反了麽?左右!召集所有人馬,差調南安府弓弩馬隊,隨我速速追拿,不得傷了那孩童,拿獲不了,大家等著人頭落地吧!”


    白水河東五裏,那胡二正扛著王淮昭一路行走。這孩兒雖說斤兩不重,卻不停哭鬧,還用一雙肉手不停捶打姓胡的額頭,讓這“夥計”好生煩惱。


    剛剛一番激戰,這胡二接連將錦衣衛多名官差斬殺,此時雖無大礙,卻著實也耗費了不少功力。爬過一段低矮山丘,這賊徒瞅瞅那半隱半沒在青山之後的魁星閣已近在眼前,一雙鼠眼頓時陣陣放光,嘴角泛起一絲得意冷笑。


    “嗖......”


    伴著陣陣疾馳的馬蹄聲,一股寒氣疾風般迫近!


    “袖箭!”胡二側身一躍,堪堪躲過直竄小腿的一擊。


    “這些狗官還嫌死的不夠。不錯,這將死之鬼還給爺爺送來馬匹驅用了。”胡二心裏盤算著,卻著實不把這些錦衣衛放在眼裏。


    可這賊子不知道的是,疾馳而來的並不是錦衣衛,是秦衝。


    眼見胡二把淮昭扔在了路邊迎他而來,秦衝又迅疾祭出三支袖箭,直取敵手印堂、胸窩、腿股。


    胡二見識了第一箭,心裏對秦衝看低不少。哪知秦衝方才乃是投鼠忌器,怕傷著公子。而這三把袖箭卻用足了十成功力,務要一擊必殺。


    果然,這廝信心過滿,吃了大虧,躲過兩支,卻被第三支袖箭貫穿大腿,鑽心刺痛讓他立刻單膝跪在了地上,還未起身,秦衝的鐵劍便已架在頸上。


    “狗官,你藏於這大庾城多長時日,還有多少官兵......”


    可秦衝不料這句“狗官”還未出口,胡二的“狗官”二字竟先他而出:


    “狗官,你以為就憑你就能拿走這小子?哈哈哈哈,反正你我等一會將同赴陰曹地府,爺爺我就告訴你......”出言未盡,胡二猛然從腰間拔出一枚響箭,飛快地往空中祭出。


    “看我神教厲害......”


    胡二說罷用盡全力朝對方擊出一掌,秦衝知此賊人乃是絕命一擊,不敢大意,急忙側身讓過,順勢將這家夥抹了脖子。


    “神教?”


    秦衝看那響箭帶著黃煙,唿嘯著直衝頭頂竄入雲端,心中也是微微驚懼。


    江湖中這響箭唯一的效用,便是唿喚幫手,看來這賊人並非單獨行事,萬不可怠慢。當下也顧不得淮昭哭鬧,提著孩子便躍上馬,直奔青龍碼頭而去。


    正疾馳中,一座木橋映入眼簾。木橋盡頭,大隊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和南安府兵同樣策馬疾馳迎頭而來,眼看就要撞上,兩邊都急急勒住馬匹,官家那邊停步不及,又衝上橋三五騎。


    那橋年代已久,橋麵狹窄,驟然如此多的人馬匯集,橋身受力不住,轟然垮塌,七八餘騎連同秦衝一起墜入橋下的溪流中。


    秦衝趕緊抱住淮昭,踏住一匹落水馬身,一躍而起,落在河岸。


    那邊未落水的官兵即刻將他團團圍住,一排強弩拉了滿弦把秦衝兩人瞄了個實在。


    隻見那領頭的錦衣衛千戶撥開眾人,來到最前,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從上到下把秦衝和抱著的孩子打量了一遍,隨後冷笑著說道:


    “這位爺,帶個娃崽,騎馬跑這麽急,是要去哪啊?”


    秦衝眼瞅著對方人多勢眾,尋思不可誤了公子性命,見對方皆是官家,心思一沉便亮出腰牌道:


    “諸位同僚,某乃敕封新建伯南京兵部尚書兼左都禦史、兩廣巡撫守仁王大人標下宣撫使秦衝,今奉令辦些差使路過南安府,不想與各位京衛大人在這破橋巧遇,勿要誤會。這南安府郡橋路如此破舊,實在是不該。”


    千戶見對方亮了底子,再聽秦衝乃從四品宣撫使,比自己還高一口,想著朝廷現並未問罪守仁,後事發展還未可知,雖是錦衣衛身份,卻也對陽明子有幾分忌憚。


    忖罷這千戶那滿臉褶皺的麵龐不大自然地堆起一笑,揖了手陰陰地說到:


    “原來是新建伯麾下秦大人,下官失禮了,恕罪恕罪。鄙人乃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左廣旭。我聽說王大人日前在斷藤峽大破叛賊,真是可喜可賀。隻是,不知秦大人此時不在廣西喝慶功酒,卻在這南安府有何貴幹啊?”


    秦衝心思急轉,知道這撥錦衣衛來者不善,也揖手迴道:


    “左千戶幸會。尚書大人差遣,自有大人的道理,做屬下的豈會多問,想千戶在錦衣衛官至今日,不會不知道這些規矩吧。我隻是遵令行事,其它,實不便相告。事情緊急,若無它事,本官就先告辭了。”


    左廣旭踱了兩步冷笑道:


    “那是,那是。秦大人乃王大人得意高徒,身擔我大明軍機要務,下官哪裏敢過問。大人要走,隨時請便。隻是這孩童嘛,秦大人,抱歉了,須得留下......”


    說罷,這千戶雙手望天傲氣十足地抱拳言道:


    “北鎮撫司奉旨尋拿靈童王淮昭,差左某來南安府,找的就是這孩兒。秦大人,你,是要抗旨麽?”


    秦衝心思嫋動,劇聲言到:


    “放肆!此童並非爾等要找的人,不要誤了我的差事,閃開!”


    左廣旭見秦衝要硬闖,也立時端出了廠衛的霸道架子,將手一指道:


    “大膽秦衝,竟敢抗旨作亂,今日便是你長出了翅膀,也別想從錦衣衛手中逃脫。左右,與我速速拿下!”身旁校尉校令齊諾一聲便一擁而上,十幾把官刀橫地裏嘩啦啦砍將過來。


    秦衝心裏叫苦,暗想對方數十號人馬,今番怕是要誤了公子,但也隻得拔劍抵迎眾兵。搏殺間又怕傷著恩師愛子。眨眼睛功夫,終歸寡不敵眾,被一眾官差逼走數丈,再無暇顧及淮昭,眼瞧著孩子被幾個錦衣衛抱走,心中自是大急。


    見靈童得手,左廣旭也不糾纏,帶了兩名校令便提著哇哇大哭的淮昭策馬而去。


    秦衝眼見此情,竟也使不出半點辦法。心裏尋思不能在此作困獸之鬥,大喝一聲,一招梨花半月劍,逼退周遭官差,便躍入溪流,一騰身來到對岸。


    這邊弩兵一排亂箭,虧得秦衝拉了一匹剛落水上岸的大馬擋住箭雨,隨即騎著中箭的傷馬奪路而去......


    這左廣旭帶著淮昭往大庾城疾馳約有七八裏地,心裏暗暗自喜。今番靈童得獲,當記大功一筆,仿佛已見從四品的官帽自天而降。


    正得意間,卻忽然被兩聲慘叫驚迴了現實,再迴頭那跟隨的兩名校令已不見其蹤,獨剩兩匹官馬跟著自己狂奔。


    幾個黑影刹那間從道旁林中鑽出,一把銀槍帶著寒氣奔自己咽喉而來。左廣旭急忙一個鷂子翻身從馬上落下,些些閃過這要命一擊。而自己馬匹被另一黑衣蒙麵人牽住,並穩穩接住了即將墜馬的淮昭。


    “小公子,你怎麽樣?”


    王淮昭驚魂未定,那眼角還淌著淚水,但眼前的黑衣人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


    “陸大叔,是你!”


    不用說,這四位,便是陽明子先前遣出,另四位準備援手秦衝的門下弟子。


    眼看著到手的官帽要泡湯,左廣旭怒急相生,拔出背後的走馬長刀砍向拉馬的蒙麵人。


    “咣...”的一聲,那意欲揮動的長刀卻同時被三件兵器格擋開來。


    千戶一看,對方竟共有四人,看得出皆不是尋常身手,心裏不禁自悔貪功太急,丟了大隊幫手。這家夥思忖著拖住對方為上策,便將刀掄著招招去找淮昭麻煩。


    話說這錦衣衛做到千戶位置,也倒是確有幾分實料,加之這廝又衝著孩童發難,給幾位蒙麵人平添幾分掣肘。除了抱著王淮昭的陸南邳,這三人竟與左廣旭打了個六四開,此刻交戰陣中的一位急喝到:


    “南邳,快帶公子先走!”隨即便領了其餘兩人仗步上前,舞動各自兵器一起作勢朝左廣旭攻來,將這錦衣衛千戶逼退了數丈。


    那邊陸南邳趕緊飛身上馬,抱起淮昭就要拍馬離去。


    突然間!


    “嘭”的迸出一聲巨響。隻見那平地裏罡風乍起,一股莫名強大的力量將打鬥的四人瞬間震得四散飛落,那陸南邳和幼童也被震墜馬下。


    淮昭頓時胸口一熱昏迷過去,剩下在場的五人,皆狂吐鮮血,一時間都無力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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