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雲守田看見東邊的山嘴後邊,鑽出一個人影來,他的思緒一下子就被打斷了。


    雲守田感覺有幾分麵熟,他就去留意那一個人的裝束,以及對方的麵相和身高了。


    那人還未成年,隻是一個半大小子,他的頭上戴著一頂無簷的草帽頂兒,就像是倒扣著的一隻破陶碗。


    那小子穿著一件破舊的藍布褂子,他的下身則穿著一條超長的,且又是十分肥大的燈籠褲子。


    小子的手裏,拿著一根兩尺多長的竹竿,他正在不斷的拍打著,道路兩邊的蒿草。


    雲守田定住眼神,他發現那小子,居然顯現出一副吊兒郎當潑皮無賴的樣子。


    雲守田的心裏感到十分的厭惡,心想:


    “咦,現在還不到晌午,正是不早不晚的時間。那燒雞公怎麽不呆在鹽灶上幹活呢?他卻像一條野狗似的,在外麵到處遊蕩。咦,我現在就去逮住他,讓他說個清楚!”


    其實,小子姓“龍“,小名叫“燒雞公“,他是老龍灶頭最小的一個兒子。


    燒雞公的哥哥龍允安,他從小就跟著老龍灶頭在鹽場上學手藝,隨時準備繼承龍家的衣缽。


    自從老龍灶頭橫死在清蓮溪之後,龍允安就從父親的手裏接過活計,他就成為了六順灶、乃至整個福祿堰鹽場,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灶頭。


    大家都知道,老龍灶頭生性嗜酒,他在活著的時候,一旦是聞著老白幹的味道,就像是掉了魂一樣。


    嗜酒如命的老龍灶頭,隻要是看見了老白幹,他就連命都不想要了。


    老龍灶頭在六順灶謀事的時候,他與賬房各司其職,共同管理著鹽灶上的日常事務。


    倆人之間,雖談不上是生死之交,但也不是過不去坎的仇敵,在趙元同的鹽灶上共事,倒也相安無事。


    雖然,趙元同家住在鎮上,但他早就知道,老龍灶頭平日裏愛酗酒滋事。


    即使是,趙元同當麵看見老龍灶頭喝酒誤事,他也都放任自流,不會輕易的前去指責對方。


    因為,趙元同還需要利用,即老龍灶頭的手段和淫威,以此來管理鹽灶上的那一幫,閑不住且又愛發牢騷的鹽工。


    每日上工,龍灶頭來到灶房,他先是吆五喝六的教訓一番,手下的那一幫苦命的鹽工。


    然後,老龍灶頭就坐在灶房大門旁的椅子上,他瞪大雙眼,去看著別人幹活。


    不時的,老龍灶頭還從懷裏掏出一隻裝酒的葫蘆瓶,不停的往嘴裏灌酒。


    其實,龍灶頭除了喝酒時會犯糊塗,其餘的時候,他比誰都精明。


    老龍灶頭深知做灶頭的好處,他希望自己的後代,都能夠去盤剝和壓榨到別人,從而給自己的家族帶來的實際的利益。


    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老龍灶頭從不輕易的,向別人教授煎鹽的本領。


    對於一些獨門絕技,老龍灶頭更是密不外傳,他一心想著,將自己的長子龍允安給培養出來。


    自打龍允安懂事的那一天起,他就被龍灶頭拎到鹽場上,在煎鹽的灶房裏麵摸爬滾打。


    因此,關於龍允安的人生,可以說,就是在鹽灶裏邊開始走出來的。


    最開始,龍允安在學習煎鹽的時候,他的技術很是欠缺,即掌握不好鹽巴裏麵的水份含量。


    究其原因,主要是:若是花鹽裏麵的水份太多,放不了多長時間就化成鹽水了;若是將花鹽烘得太幹,過一段時間之後,就會變得像礫石一般的堅硬。


    每當老龍灶頭看見,龍允安煎出的鹽巴質量太差,他就抄起竹杠落在了龍允安身上,然後就是一陣疾風驟雨般的狠揍。


    雖然,龍允安不會被打得皮開肉綻、傷筋斷骨,但也免不了被抽得鼻青臉腫神光全無。


    龍允安挨了不少打,暗地裏也確實是學到了一些煎鹽的真本事,無論是灶膛裏該燒多大的火,還是鹽鹵在牢盆裏煎煮的時間,他隻要大致看上一眼,就能夠知道成鹽的成色和質量。


    也就在那個時期,燒雞公還穿著開襠褲,他就經常跑到六順灶來玩耍。


    六順灶的鹽工,看見老龍灶頭家的光腚子娃娃,就把他叫做“龍二娃”。


    所以,燒雞公就是幼年時的“龍二娃”,龍二娃就是少年時期的“燒雞公”。


    關於“燒雞公“的綽號,那當然又是後話了。


    那一年夏天,燒雞公打著光膀兒,他赤裸著下身跑到曬鹵場上。


    燒雞公在曬鹵棚下跑跳打鬧了一陣之後,他感覺渾身一陣燥熱。


    忽然,燒雞公看見曬鹵棚下麵,有半池子水。


    燒雞公畢竟還不懂事,他不能分辨池子裏麵的水,到底能不能夠洗澡,就冒然的跳到了盛鹽鹵水的池子裏。


    當跳進鹽鹵池的那一刹那,燒雞公的雙眼裏,就濺進了不少高濃度的含鹽鹵水。


    燒雞公的一雙眼睛,頓時就被灼得火辣辣的疼痛。


    不僅如此,燒雞公的全身上下,也像是被泡在了醃菜缸裏一樣,讓他感到非常的難受。


    幸好,鹽鹵池不深,所裝的鹽鹵也不是很多。


    燒雞公站在鹵池裏,他“咦哩呀唔“的大聲哭了起來。


    老龍灶頭聽見哭聲,他就從灶房那邊跑了過來。


    當時,老龍灶頭正喝足了酒,他看見燒雞公的樣子,就一把將燒雞公從鹽鹵池裏麵拎了出來。


    然後,老龍灶頭順手就把燒雞公,扔到了曬鹵棚下邊的壕溝裏。


    一晃幾年過去,當龍允安得知龍灶頭的死訊後,他覺得父親死得蹊蹺,頭腦中也在不斷的琢磨。


    經過篩選甄別,龍允安將懷疑的重點,落在了趙元同和魯山匠這兩個人身上。


    但是,龍允安不能確定,即前後兩者之間,到底是哪一個人,下手害死了自己父親的。


    後來,當龍允安得知,一切都是魯山匠所為時,他就萌生了報殺父之仇的想法。


    可是,龍允安又不敢輕易冒然行事,他的心裏一直在擔心:其一,自己沒可靠的證據;其二,自己也沒有龐大的家族勢力。


    假若莽撞行事,到後來反而會對自己產生不利,龍允安便將自己的想法,埋藏了起來並壓在了心底。


    那一天,龍允安見時機成熟,再加上,他本人又對趙元同深感不滿。


    於是,龍允安就找到了一個借口,他向趙元同請辭,說是想改行做其它的事情。


    俗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本來呢,鹽灶上走一兩個人,那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趙元同覺得龍允安年輕,且沒有什麽值得依賴的地方,他連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就放龍允安走了。


    龍允安離開六順灶之後,他瞅準機會,將魯山匠給殺害了。


    完了之後,龍允安就在屋裏窩藏了一段時間,然後,他就轉投到了燊井灶上。


    剛到燊井灶後不久,龍允安親眼看見燊井灶的原灶頭,就因為吸食過量的鴉片,而一命嗚唿了。


    當龍允安得知,郝掌櫃正在忙著四處去物色新灶頭時,他就動了心機。


    爾後,龍允安就開始在人前人後展露風頭,並且,他還在處處表現出,自己卓越的組織能力。


    終於有一天,廣茂源貨棧的郝掌櫃,他在所有的鹽工中,發現了龍允安的過人本領。


    郝掌櫃覺得龍允安年輕有為,且又智力超群。再加上,龍允安又是福祿堰的本地人,更利於管理當地的事物。


    於是,郝掌櫃就讓龍允安,當上了燊井灶上的新灶頭。


    原來,福祿堰鹽場有幾十上百口鹽井,每天都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很多鹽工都是從外鄉人,他們來到福祿堰鹽場,然後就在各個鹽灶上謀生。


    關於這些鹽工,他們很少有人會識字,更別說舞文弄墨,卻打訴訟官司了。


    如若是遇到糾紛,鹽工們往往就是一個人,最多就是糾集幾個親友或弟兄,一通前去去處理。當雙方使用語言,都達不成協議時,就會使用武力來解決。


    因此,各位鹽工與鹽工之間,以及各灶戶與灶戶之間,隨時都會發生吵架和鬥毆的事件。


    正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龍允安的整個家族,很早就紮根在了福祿堰,自然就有著一定的優勢。


    因此,龍氏憑著自身和家族勢力,往往能夠壓製住一般的鹽工。


    而那些從外地來到福祿堰謀生的鹽工,對其家族勢力,多少也會感到有一些懼怕。


    燒雞公自小也跟著老龍灶頭,在福祿堰鹽場的各個井灶間胡混。


    後來,老龍灶頭去世了之後,燒雞公又跟著龍允安來到燊井灶上,他一心想吃“混糖鍋盔“,即:趁著燊井灶缺人手,需要有人做零工時,他混在其中,也能夠拿到一份工錢。


    所以,燒雞公在燊井灶上的時候,他還時不時的,要鬧出一些笑話來。


    關於“燒雞公”的渾名,其實也跟一場笑話有關,也可以說是一段故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蒼山雲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作家oSynat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作家oSynat並收藏蒼山雲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