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雲守田邁著輕巧的八字步,他朝著綠油油的菜地走了過去。


    雲守田時而低頭,看著腳下的小土埂路,他時而又抬起頭來,看著芥菜園裏冒出來的,兩顆梳著中式發型的女性頭顱。


    這一片菜地,因土壤肥沃水源充足,隻要播上種子、或者是栽上菜秧,就能獲得很好的收成。


    立春已過,地裏的芥菜已經長到一尺多高,正是采收的最佳時節,隻見寬大的葉片就像是一張張鋸子似的。芥菜那膨大的瘤莖,下半部埋在黑油油的土嚷裏,而上半部則露出地麵,其凸起的部分,就像是小山羊的尖角一樣。


    雲富娣不斷的彎下腰,她用雙手握著瘤莖,將一顆顆芥菜從地裏拔起來。


    然後,雲富娣將芥菜堆在自己的身後,準備在臨近中午的時候,背迴家以後再做上幾陶壇美味的醃菜。


    魯氏蹲在雲富娣的身旁,她雙手捧著一株薺菜,就像是在撫摸小孩的臉頰,以及蓬鬆的頭發一樣。


    魯氏捋著厚實的芥菜葉子,葉麵上那些絨毛似的毛刺,在她的手心,讓她感覺到有一點發癢。


    於是,魯氏再撫摸著瘤莖上的瘤突,她的精神,又開始變得有一些恍惚起來。


    魯氏見雲富娣拔出一顆芥菜,她便問道:


    “這是啥呀?邋裏邋遢的,跟一顆死人頭一樣……”


    雲富娣感覺有些不對勁,她看了一下魯氏,心想:


    “遭啦!就在剛才,二嬸還稍微好一些。怎麽到了現在,她突然一下子就犯起糊塗來了呢?就連這最熟悉不過的青菜頭,她都不認識啦。哎呀!也不知道她的病,以後還能不能夠好起來喲?”


    雲富娣將目光從魯氏的臉上移開,她搖了搖頭,又歎了一口氣。


    然後,雲富娣指著薺菜的瘤莖,她對魯氏說道:


    “二嬸,你怎麽啦?這是平日裏吃的羊角菜,你難道都不認識啦?”


    魯氏低下頭,她看著自己手中的那一顆芥菜,再用手去捋著長長的菜葉。


    隨後,魯氏將瘤莖湊到眼前,她撫摸著凸起的瘤突,說道:


    “不對!這叫雲妍兒菜。看嘛!這是鼻子、這是眼睛、這是一張嘴巴,上麵還有兩個羊角辮兒……啊!我們怎麽能吃雲妍兒?……”


    雲富娣一愣神,她呆呆的看著魯氏,心裏也感到十分的難受。


    少頃,魯氏將整顆薺菜根抱在胸前,她埋下頭,竟大聲哭泣起來。


    雲富娣感到有些慌張,她開始暗自責怪起來,心想:


    “唉!自己怎麽又不小心,竟惹著二嬸傷心了……”


    ******


    正在這個時候,雲富娣聽見“哐當”一聲響起,她就朝著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


    雲富娣看見麻妞的馬蹄踩到了一塊界石,她還看見雲守田和雲富鴻二人,走在了麻妞的身後。


    雲富娣站起身來,她張開嘴剛要準備說話,忽然看見雲守田對著自己不聽的擺手。


    雲富娣便瞪大眼睛,她看著雲守田接下來的舉動。


    雲守田在麻妞的屁股上輕輕的拍了一巴掌,麻妞警覺的抬起頭來,一眼就望見了青蓮溪那藍幽幽的水麵,似乎還聞到了誘人的水草氣息。


    突然間,麻妞將頭昂得更高了,它不斷的翕動著鼻孔,貪婪的狂吸著隨風而來的、帶著淡淡鹽鹵鹹味的空氣。


    吸了一陣之後,麻妞興奮的打起噴嚏來,然後,它撒開蹄子就朝著溪邊跑去。


    雲守田站在土埂上,他看著魯氏癡癡癲癲的樣子,心裏感到有些難受。


    雲守田的眼角,也溢出一些淚花兒來,他轉過頭去,用手掌擦了一下兩隻眼角。


    不知何故,雲守田竟想到了雲富治,他的心裏就開始擔心起來,心想:


    “咦!難怪富治這一次是下了這麽大的決心,他一個人敢到下江去闖。原來,他天天看著這些場麵,恐怕是真動了惻隱之心。嗨,鴉片果然是害人不淺。誒!也不知道他會不會遇到啥危險?看來呀,過兩天我還得去找他,免得他遭遇到啥不測……”


    ******


    魯氏慢慢的抬起頭來,她偏著頭,看著土埂路上。


    魯氏就像是發現了一個陌生人似的,她睜大眼睛打量著雲守田,目光中夾雜著一絲詫異,但更多的是茫然。


    魯氏看了好一陣,她就張口問道:


    “呃……你是哪一個喲?我怎麽沒有見過你?”


    雲守田聽後,他就在心裏麵想:


    “咦,這二嫂子現在又犯病了,連我都不認識了,我得去問一問她……”


    想到這裏,雲守田就走到魯氏的身邊,他迴答道:


    “二嫂,你好糊塗!我是守田呀,你怎麽連我都認不出來啦?”


    魯氏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似的,她的眼睛裏,立刻就閃現出一絲光亮來。


    隨後,魯氏露出笑容她驚喜的叫道:“哦,你是守田,你是守田,我認得你!”


    接著,魯氏用手指著雲守田身後的富鴻,問道:


    “誒,你後麵站著的那一個人,是你的兄弟,他的名字叫‘守土’,我說的對不對?”


    雲守田扭頭看了一眼雲富鴻,他的嘴角往上一撇,臉上擠出一絲苦笑。


    然後,雲守田迴過頭,他對魯氏問道:


    “二嫂,不對!你再猜猜,看他到底是誰?”


    魯氏盯著雲富鴻,她又看了一陣,答道:


    “他就是守土呀!以前他小的時候,我還給他換過尿片子呢。”


    雲守田聽見魯氏嘴裏說出的話,就像是水麵上的枯葉一樣,竟越漂越遠了。


    於是,雲守田便沉著臉,他糾正著說道:


    “唉,二嫂,你咋還是這麽糊塗喃?他是富鴻,是雲富鴻得嘛。他可是你的侄子。你怎麽能夠叫他守土?守土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喲?難道說,他還跟我一個輩份的不成?”


    魯氏歪著頭,她用手指摳著嘴角,像是在仔細的迴想著。


    但是,魯氏沒有想出一個正確的結果,也依然沒有想明白。


    隨後,魯氏就扭過頭去,她看著遠處的麻妞,繼續問道:


    “誒,守田和守土,你們倆帶著一條牛,這是要到哪裏去呀?唉,怎麽不把它丟在曬穀場下麵,讓它去滾堰塘喃?裏麵的荷葉子多,還可以給它遮擋一些太陽噻……”


    ******


    這時候,忽然吹來一陣涼風,魯氏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她往上提了一下衣領,將自己的脖子給包了起來。


    然後,魯氏露出一絲傻笑,說道:


    “哦……現在天氣還不熱……你那牛下到堰塘裏,就會得暑濕病嘛……”


    說完,魯氏就張開嘴巴,一個人嗤嗤的笑出聲來。


    雲富娣聽見倆人的對話,感覺就像是小孩子在過家家一樣,盡說些不著語調,且又是稀裏糊塗的話。


    於是,富娣便將手裏抱著的芥菜扔在地上,喊道:


    “喂,二嬸,你快些醒醒!他是幺爸。幸好這裏沒有別的陌生人,你這樣沒東沒西、沒上沒下的瞎說,若是讓別人聽見,可就要笑掉大牙了。快不要說了,咱們還是快些迴去吧!”


    雲富娣的一通埋怨,似乎讓魯氏從迷糊中醒了些過來。


    魯氏盯著雲守田,她像是認真的辨認了好一陣,說道:


    “喲,果然就是守田得嘛。喂!幺兄弟,你將雲妍兒帶到什麽地方去了?你說要跟她買一個新紙風車的,怎麽抱出去了就不給我背迴來?現在,我都還沒看見她的人影,你倒是一個人迴來了,是不是你將她賣給人販子啦?”


    還未等雲守田迴過神來,魯氏又像是迴到自己的夢境裏,隻見她慢慢的站起身來。


    魯氏的左手裏抱著一顆芥菜,她的右手則在輕輕地拍著芥菜頭,嘴裏還在不斷的說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話。


    然後,魯氏就在菜地裏轉起圈來,嘴裏說道:


    “妍兒,快別哭!你就在娘親的懷裏,別人是搶不去的。誒,我的乖乖喲……”


    雲守田看了一眼富娣,他見富娣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不安的神色。


    雲守田就轉過頭去,他茫然的看著東邊的小山嘴,自言自語道:


    “唉!看來呀,心病還要心藥治!她這樣下去可不行,若是再不及時醫治,恐怕以後就更困難了。咦,她到底需要用啥藥才見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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