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鶴年護著油燈跟在雲守田的後麵,當左轉路過倒座門房時,他突然動了一下小心思,叫兒子就近將山匠爺放到門房內的草鋪上。


    雲守田也沒多想,以為父親隻是圖方便,其實,他並沒有領會父親的真實想法。


    雲守田將山匠爺平放在簡易的竹床上,竹板上隻鋪著厚厚的一層稻草,他見山匠爺還需要清理創口一定會流下許多汙血。


    雲守田就沒打算在稻草上鋪一張竹席,他從自己房內拿來一張薄棉被,輕輕的蓋在山匠爺的身上。


    進門後,雲鶴年將油燈放在床頭的木架上。


    然後,他轉身走出房門,去準備治療器械和必要的止血藥材了。


    ******


    剛才,雲富治聽到爺爺的吩咐,他大致看了一眼山匠爺那血沽淋當的病體,這才急匆匆的跑出門去。


    雲富治從祠堂後麵的小路來到雲守權的家門前,他先拍了幾下門板,然後才張嘴叫道:


    “二爸,你快起來到我家去!我爺爺有重要的事情與你商量呢……”


    甫一開始,雲守權聽見敲門聲,他先是感到一陣緊張,以為是土匪找上門來了。


    後來,雲守權聽見了雲富治的聲音,說是雲鶴年在叫自己,他的心裏雖有些不高興,但還是不能夠以不理不睬方式進行迴避。


    過了片刻,雲守權隻好慢慢的從床上爬起來,倆人就急匆匆的走到草庵堂的門房外。


    這時候,雲守權這才騰出一張嘴來閑誑,他扯了一下長衫的後襟。


    然後,雲守田就訕笑著,他對雲富治說道:


    “咦……大娃子,這半夜三更的,你到底有啥重要之事嘛?嘻嘻……適才嘛,我和你二嬸子剛把被窩捂熱,正要準備貼上嘴皮呢。沒想到,竟殺出你這麽一個程咬金來,好端端一場鴛鴦戲水的化骨柔情大戲,就被你生生的給攪黃囉。真是可惡至極呀……”


    雲富治懶得聽雲守權渾說,他一腳就跨進了草庵堂的門檻。


    雲守權見狀,他隻好跨過門檻,也跟著走了進去。


    甫一抬頭,雲守權就看見雲鶴年正盯著房門,他就在心裏麵想著:


    “自己剛才說的話,可能已經被嚴肅的長輩聽見了。”


    雲守權低下頭,他偷偷瞄了一眼雲鶴年,見雲鶴年板著臉沒有說話。


    隨後,雲守權就將視線,移到了那一張、由兩根長凳搭起來的竹床上。


    刹那間,雲守權的一雙眼睛就瞪得溜圓,他的雙目中顯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


    雲守權看著躺在床上的山匠爺,問道:


    “這……這人……他到底是怎麽的一迴事?”


    雲守田聽後,他知道不能迴避,便隨口答道:


    “他遭到別人陷害,受傷不淺,我們正在想辦法幫他治傷呢。”


    雲守權的心裏頓時就樂開了花,感覺就像是喜從天降一樣,他終於等到了一次立功的機會。


    少頃,雲守權眨巴著眼睛,他即對幾個人說:


    “你們別動!先將他撂在這兒,我這就跑到仁裏鎮上去,將此事報告給鄉保,唔……趙千戶大人,說不定還能夠領到一筆賞錢呢!”


    雖然,山匠爺還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之中,但是,他卻聽到了雲守權的講話。


    於是,山匠爺就掙紮著趴在床沿邊,他不停的揮手製止,嘴裏含含糊糊的叫道:


    “啊,千萬別去!我……這是被山上的野物禽獸給咬傷的……跟任何人都沒有幹係,倘若被官府知道了……他們無論如何也要抓幾個人進去,再勒索出一些銀子來的。到時候,我也就出不來啦……”


    雲守權發出一陣冷笑,他看著山匠爺身上那碎布條似的衣裳,說道:


    “嗬嗬……你倒是說得輕巧、就像吃根燈草!難道你隨口一說,我就傻裏吧唧的相信啦?你當我是二傻子嗦。到底是野獸咬的,還是被人啃的,要讓仵作來判定,最後由縣大老爺來決定罪責。不然的話,那朝廷律例就是一個擺設,那些個丈長的殺威棒,也是拿來吃素的麽?哼……”


    山匠爺聽後,他艱難的吐出幾個字:“我說……說的是真的。”


    雲守權不相信山匠爺的爭辯,他冷冷的說道:


    “無論是蒸(真)的,還是煮的,你我說了都不算。反正呀,在我的地盤上出了事,我就一定要上報。即使如你所說,是被野獸咬的,官府也要派出軍士前來為民除害,嗯哼……老賴皮,你曉得不?”


    山匠爺看見雲守權繼續往房門外麵走,他顯然無法站起身來,再去加以阻止。


    山匠爺隻好伸出雙手,他發瘋似的抓撓著自己身上的傷口,就像是要主動終斷自己的生命一樣。


    雲鶴年見山匠爺氣得如此抓狂,他就在心裏麵想:“這該死的跑山匠,他肯定是不想讓雲守權將這裏,以及之前發生的事報告給官府。”


    可是,雲鶴年也猜不出其中的原由,他隻好叫住雲守權,說:


    “守權,你先等一等,暫且別到鎮上去!等他好些,嘴角利索些再說。我先給他上一點藥,能救活算是最好的結果,他若是死了,就地挖一個坑埋了,咱們依舊各做各的事,免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不然的話,就會將整個村子弄得雞犬不寧、再也難得清靜……”


    雲守權探出頭,他朝外麵看了一下,天上居然見不著絲毫的月光。


    雲守權唯恐在走夜路時,掉進山崖或深溝裏,他便問道:“那出了事情怎麽辦?上麵怪罪下來我該怎麽說?……”


    雲鶴年想了一下,他迴答道:“你就別管嘛,就當啥事情都沒有發生,快迴去睡你的覺吧!真要是有啥事,一切都由我頂著,看他們能將我這一把老骨頭怎麽辦?”


    雲守田聽說雲鶴年願意承擔責任,他連邀功請賞的想法都打消了。


    隨後,雲守權就拍了拍衣袖,他輕描淡寫的說道:


    “那好吧!我現在可全都是聽您的話,將來若要是查出啥亂子來,我可是不管的,您老人家可要撐頭給擔著。”


    原來,無論是生活在山溝裏的鄉民,抑或是以打獵為生的獵人,都會發生一些意外事故,他們輕則被擦傷皮肉,重則會傷筋動骨,因此都需要及時就醫。


    正是緣於以上的種種情況,雲鶴年也自學了一些治療外傷的醫術,家中也常備有相關的藥物。


    在幾十年的行醫生涯中,雲鶴年積累了相當多的經驗,對於那些常見的外傷,他往往比那些精讀醫書的坐堂大夫更有辦法,配出的藥物也更加有效。


    雲守權感到有些困倦,他捂著嘴,打了一個長長的嗬欠。


    雲守權見眾人都沒有理會自己,他覺得呆在這屋裏也毫無益處,還不如迴家去睡一個好覺。


    於是,雲守權就朝簡易的竹床上看了一眼,然後,他就晃晃悠悠的朝外麵走去。


    ******


    雲守權的前腳剛跨出門檻,山匠爺的嘶喊聲就漸漸減弱了。


    到了最後,山匠爺的情緒就基本穩定了下來,他像是在時刻準備著,接受雲鶴年的處置,即使是引頸受戮,他也絲毫沒有辦法。


    在燈火的照耀下,雲家三代人這才有機會,近距離且又是仔細的,查看著山匠爺的傷情。


    雲鶴年拋開雲守田,他將雲富治叫到床前,有心讓他觀看自己對傷口的處理手法。


    很顯然,山匠爺像是遭遇了劇烈的搏鬥,原本頭上那一張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藍頭帕,也不知掉在了什麽地方。


    山匠爺那光禿禿的頭皮,就像是被利爪抓過一樣,綻開幾條小指頭粗的血口子,沁血的顱骨也從肉縫間毫無保留的顯露了出來;他那一張狹長的刀背臉,像是肉案上的剔骨肉一樣瘮人,幾乎分不出五官的位置;上身穿著的那一件短衣裳,前胸破開了幾個大洞,後背的布料被撕成一綹一綹的,那些淩亂的碎布上麵凝結著不少血塊,像是從血淤裏麵撈出來的一樣;他下身穿著的那一條褲子,兩條褲腿從膝蓋上方扯斷,胯襠裏還啪嗒啪嗒的滴著鮮血……


    雲鶴年朝山匠爺的身上,仔細的查看了一遍,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自他行醫以來,見過的最為嚴重的傷勢。


    雲鶴年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了,假若是再耽擱一會兒,山匠爺很可能就此斃命。


    於是,雲鶴年連忙叫雲守田到廚房去,馬上燒上一鍋開水,以備時時待用。


    並且,雲鶴年還吩咐雲守田,即:等開水稍微晾涼以後,順便往熱水盆裏撒上一點淡鹽花。


    雲守田聽後,他絲毫不敢怠慢,就急忙走了出去,並鑽進了角門後的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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