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鶴年主持完祭祀儀式後,他感覺自己也有些疲倦了。


    於是,雲鶴年就沒有與親戚們多做閑聊,他踱著步子,慢慢的朝草庵堂走。


    剛走到路口,雲鶴年就看見雲富治站在草庵堂的門外,正在獨自沉思默想。


    很顯然,雲鶴年不知道富治在思考著什麽問題,他便停下腳步,看著雲富治那躑躅獨步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雲鶴年看見富治走進草庵堂中,他才慢慢的往裏麵走。


    走進大門,雲鶴年發現院子裏麵靜悄悄的,富治也迴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就在心裏想著:富鴻和富娣這二人,肯定到青蓮溪放荷花燈去了。


    雲鶴年朝著大門外望了一眼,未見孫子和孫女走在迴家的路上,他便動手將大門輕輕的合上,但並沒有上閂鎖門。


    雲鶴年站在院子裏,聽見後山上傳來夜鶯的鳴叫,他抬起頭來,但見綿延的遠山隻能顯現出大致的輪廓。


    雲鶴年抬起頭來,他辨識著坤輿方位,並觀察著寥廓的夜空,隻見南方七宿的朱雀之尾,在濃墨似的蒼穹裏依稀閃爍。


    雲鶴年低下頭來,他在心中仔細的默算著,二十八星宿中是誰在值日當更。


    當知道是“軫宿”值日之後,雲鶴年竟暗自感到一陣吃驚。


    原來,“軫“是車廂底部,即後麵那一根橫木的簡稱。


    所以,軫宿也被稱為”天車“,含有悲痛之意,故軫宿值日多兇兆。


    “唉!”雲鶴年發出一聲歎息,他的身體也微微的顫抖起來。


    隨後,雲鶴年就像是在與草庵堂做出訣別似的,他懷著無限眷念心情,打量著自己居住了一生的這座院落。


    這一座長方形的院子,與南麵朝門相對的是一排正房,正房中間是吃飯會客的堂屋,兩邊耳房各有一套能夠起居的房間。


    東麵的廂房有三個獨立的開間,雲家三兄妹正好各住一間;西廂房和東廂房是一樣的建築格式,屬於雲守田的住房,除了一間他自己居住外,另兩間都長時間空著。


    草庵堂西南角,朝門與西廂房轉角的地方,開有一道小門,門外有一條三尺寬的巷道。


    巷道的另一邊,就是煮飯的廚房和關牲口的畜欄。


    這樣一個小巧的院落,足以安頓下一個五口之家。


    因此,雲鶴年就沒有修建購置其它的房產。


    ******


    有一年,在吃團圓飯的時候,雲守權借著八分酒力,他竟然當著眾人的麵耍起酒瘋,並口無遮攔的胡言亂語起來。


    雲守權扯開喉嚨,他向雲鶴年問道:


    “老太爺,假如守田成了家,自己有了一家子人。或者說,大哥兩口子再給您添一口吃飯的家夥,這個院子就顯得太小了,住不進人著怎麽辦?到現在,您還不計劃著預備一些房屋?依我看,無論是再堪地修上幾間,或是到鎮上買一間街房都是可以的。遇到趕場天的時候,我也可以落個腳嘛。”


    雲鶴年看了一眼滿臉通紅的雲守賢,他迴答道:


    “就你事多,啥話都從你嘴裏講得出口。這些事情也輪得到你來操心?現在考慮這些,還為時尚早,往後再添再置也不遲。若來不及,堂屋右邊那一間不還是一直空著麽?叫兩兄弟搬到上屋來住幾宿又有啥關係,難道還壞了禮儀綱常不成?都是嫡親的後輩,我想老祖先人不僅不會怪罪,怕是高興還來不及呢。這叫啥,這叫家業興旺、兒孫滿堂!”


    雲鶴年的話音剛落,滿屋就大笑起來,覺得老太爺講得確實有些道理。


    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草庵堂的人丁就一直沒有增加,看樣子還會逐步減少。


    每當想到這裏,雲鶴年就會暗自悲歎,並獨自慪氣傷懷。


    ******


    “吱呀!”大門被推開,雲守田從外麵走了進來,他站在門道朝院子裏看了一眼。


    雲鶴年趁雲守田轉身關大門的時候,他背著手走進正房的堂屋。


    隨後,雲鶴年打開東邊的一道門,迴到自己房中。


    過了一會兒,雲鶴年脫掉長袍,他身著白色的貼身短褂,平躺在柏木架子床上。


    雲鶴年久久都無法入眠,那早已運去的往事,又從記憶的閘門中噴湧而出,一切往事仿佛都發生在眼前。


    雲鶴年想到了自己的大兒子雲守賢,他自始至終都認為,雲守賢是自己、乃至本家族中最優秀的子弟,即:一表人才、知書達理、善解人意、儒雅孝道。


    可是,上天像是有意作難好人似的,要他們離開這汙穢的世界,去九天玄廟沐浴清風紫陽、啖食仙餐瓊露。


    涼風從窗戶的縫隙中鑽了進來,燈火搖曳,視線迷離。


    恍惚中,雲鶴年看見雲守賢站在雲端,他聽見一陣縹緲的唿喊聲,從西邊的天際傳來:


    “家父,你年邁孤獨、日子清寡,請駕鶴西來。草庵堂匆匆一別,為兒之人未盡孝道,今歲始,定完成前生遺憾之事……”


    雲鶴年心裏很是感動,想勸誡雲守賢不要勞心費力,他就循著聲音望去。


    雲鶴年睜開雙眼,卻發現房梁上空空如昔,他這才知道隻是一場幻覺。


    盞碗裏的燈油已經耗盡,逐漸增大的夜風又從瓦縫間,徐徐的鑽進房內。


    倏忽,豆大的火苗就被吹熄滅了,屋內頓時就一片漆黑。


    雲鶴年的頭腦卻比先前清醒了許多,他的眼前也像是點燃了千萬根蠟燭似的,燈火輝煌一片通明。


    下午的時候,發生在祠堂前曬穀場上的兩件事,就像是在碾轉迴放似的猶然在目,不斷的浮現在雲鶴年的眼前。


    當雲鶴年“看見”雲守權痛打魯氏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就像是搖把絞車中間的木軸一樣,被麻繩一層層的包裹起來。


    因此,雲鶴年的胸口不僅感到壓抑,還感覺到一陣陣的絞痛。


    雲鶴年在努力的,將雲守權的影像從頭腦中剔除,他想讓自己的大腦迴歸到清寂無思的狀態之中。


    哪知道,雲守田的麵容又不失時機的,將雲鶴年頭腦剛騰出的空間給占據了。


    雲守田那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麵容,仿佛就展現在他的眼前。


    另外,雲守田那一頭帚須似的短發,還在不斷的抖動漂浮著,正張牙舞爪的撲向他的嘴巴和鼻孔。


    雲鶴年又感覺到,那短發就像是剛從茅廁裏麵撈出來的穢物一樣,上麵蘸滿了屎尿溺便。


    以致於,讓雲鶴年的心裏,感到厭惡極了。


    雲鶴年感到一陣惡心,心裏也憋得難受,他忍不住想嘔吐起來。


    可是,雲鶴年的胸腔裏,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一樣,無論他怎麽使勁咳嗽,都不能保持通暢。


    雲鶴年趴在床沿邊,他按著驟然起伏、狂跳不停的胸口,感覺自己很快就會窒息過去。


    然後,雲鶴年就使出全身的力氣,他大叫了一聲。


    “啊!”雲鶴年的胸口突然一收縮,他覺得有一塊異物,在快速的滑出胸腔。


    緊接著,雲鶴年的食道和喉嚨,就像是快要被擠爆的管道似的,以驚人的速度擴張開來。


    異物停留在雲鶴年的口腔中,就像是隔年的醃菜一樣,讓他感到極不適應。


    同時,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道,鑽進雲鶴年上顎的孔洞裏,鼻腔內的嗅覺細胞,將收集到的信息迅速的傳遞給了大腦。


    雲鶴年將漿糊一樣濃稠的黏液吐在地上。


    然後,他就平躺在床上,並睜大眼睛怔怔的看著上方。


    雲鶴年麵色蒼白,他的全身綿軟無力,像是在等待著黑白無常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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