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香爐中的燧石明顯有所反應,但現在卻一動不動。難道是某種妖魔經過此地,沒有找到合適的襲擊目標便離去了?”


    陳子箋的神識視野,不同於尋常的光學視野。


    隻要神識能夠清晰地觀測到目標的細節,他就能大致推測出目標的位置以及與偵測節點的距離,然後將自身的視角轉移靠近。


    可是這一次,陳子箋的神識感知卻失效了。


    他無法鎖定問題所在,一番搜尋之後也沒有發現任何殘留的氣息,仿佛那道裂痕隻是一時的幻覺。


    對於陳子箋而言,這樣的情況十分棘手。因為凡人無法看到緊箍和裂縫,他們無法意識到它的存在,就沒有辦法對它進行認知和記錄。


    “這個地方本來就靈氣匱乏,小山君能苟這麽久應該也不是它的問題,可對方不現身的話,我也無法推測出對方的意圖,也許隻是某種東西經過時的匆匆一瞥而已。”


    陳子箋收迴神識重新放出,留意著陳豐縣內的情況。


    如果山河嶺中真的存在能夠躲避神識的怪異,那麽今天中午莫桑文會帶著司方師徒二人進山,他們很有可能會與此物相遇。


    要是莫桑文一行人去了山河嶺卻沒有發生任何事情,陳子箋也就無需過於擔心。


    他隻需悄悄地挑選合適的人才進行暗中扶持,並收取對方的記憶和秘密作為迴報,就能在極為隱蔽的情況下漸漸發育壯大。


    “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連一個可以給我薅知識的人都沒有,想管也沒法管。”


    這一邊,陳冬理迴到陳家大院,發現族人正在忙著準備馬車和米袋。


    他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由於斬殺鬼王以後,陳豐縣周遭暫未出現僵屍的蹤跡,購買糯米的人們隻是出於安全考慮進行少量儲備,這導致當前的糯米行情已經下降了很多。


    而陳家的糯米生意屢次受阻,之前甚至還被煉屍道人插手幹涉,不得不慷慨解囊付出大量資源來化解危機。


    為了能夠獲得更高的利潤,唯一的選擇就是險路行商,組建隊伍將糯米賣到州府。


    為了防止商品被強盜搶劫,陳滿熊必須安排足夠的人手。如果物資失竊,陳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元氣大傷,不僅無法支付修煉武學所需的費用,甚至會影響到小輩們的讀書趕考。


    陳家渴望東山再起,這項生意就絕不能夠再出意外。


    “冬理迴來了?昨天晚上你……”


    “散步而已。”


    陳延虎明顯有一堆問題想問,但陳冬理卻拋下一句話,腳步飛快地走進了後院。


    “他怎麽了?”陳延虎擋住了姚馬桀的去路,不想讓他繼續追問。


    “就由他去吧,我兒子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樂意被捆在家中也是正常的。前些日子給他買了藥,他今天看起來精神又不錯,應該沒什麽大礙,說正事。“


    姚馬桀沒有反駁,他坦然接受了陳延虎的安排。他早已習慣了聽從陳延虎的指示,習慣於默默地補償那份愧疚,所以他從未想過陳冬理會揭穿當年那樁案件的真相。


    陳延虎也從未設想過這一點,在他的心中,姚馬桀始終是他患難與共的好兄弟:


    “嗯,聽說現在各地陰氣彌漫,世道兇險人人自危,陳滿熊想讓我們加入商隊,無非是看到我們討伐鬼王的戰功,想要為了穩定人心,否則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他當然可以為了家族生意,派遣像我們這樣的人手和武夫出去。可要不是出現這種岔子捅了窟窿,我寧願少分幾個錢,也想留在家裏多陪陪兒子。”


    “如今陳家打算調走大批人手,而且那妖道曾經有意對雪晴夫人出招,我們不在家中,這婦孺老幼又該靠誰來保護呢?”


    陳延虎心裏雖然覺得“山君附體、操縱百鬼”可能隻是一個意外的誤會,但是麵對陳滿熊和其他商隊成員的請求,他實在很難用這種“幻覺”借口推辭。


    大家都希望陳延虎能夠帶領走商隊伍,於是他隻能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姚馬桀無所謂地說:“實在不想去的話,我去推掉這次安排好了?延虎大哥不去,我也沒有什麽過去的理由。”


    陳滿熊見兩人還在猶豫,隻得再次上前陪笑:“實在對不住啊,延虎大哥,我們這次走商賣米確實是迫不得已,不然陳豐縣這邊越來越賣不動,別處又開始降價……”


    “這段時間我已經和州府的商人談好了,我們隻要不貪圖最高價就能順利出手,貨物送到就能立馬拿到錢,返程肯定不會耽擱太久的。”


    “雖然我幫不上什麽忙,不過冬理要是有什麽需求,這段時間我都盡量滿足他,你可以放心。”


    陳延虎和姚馬桀又考慮了一陣,最終還是答應下來。


    他們仔細地計算好行商的速度和路線,確保每次在天黑之前能夠找到一個相對安全、明亮的地方紮營。


    陳延虎最後交待了一些族中瑣事,然後決定趁著白天出發,盡量做到快去快迴。


    這時,鬼鬼祟祟的陳冬理當然也聽到了他們談話的內容。


    聽說姚馬桀要和父親一起出遠門,陳冬理頓時心生一計:


    ‘或許我現在可以趁機溜進山河嶺的院子,了解一下姚馬桀最近的生活狀況。’


    ‘此外,我還可以主動接觸那位有本事的老道士,看看是否能購買些強身壯骨的丹藥,以滋養我氣血虧空的身體。不然我現在的模樣,是沒法練武行走人間的。’


    ‘我已經夜裏偷偷溜出去好幾次了,主動開口總比被動發現要好……’


    想著這些,陳冬理便主動露麵,找到了父親和陳滿熊,並詢問起銀錢的事情。


    他提出了自己想去山裏上香的請求,同時也打算找老道士買藥材滋補身體。


    陳延虎聽後鬆了口氣,他放心地說道:“你現在清醒多了,有自己的安排就好。爹也不是個大驚小怪的人,以後有什麽事情都要跟我商量,別把一切都悶在心裏。”


    陳滿熊:“真的?10兩銀子夠花嗎?不夠花的話,我再去族庫給你拿一點?”


    陳冬理本來隻是找個借口,並沒有明確提到需要多少錢,10兩銀子就10兩銀子:


    “這些足夠了,我先迴去換身衣服,等下午再去。”


    隨著一袋袋糯米被搬上馬車,陳家調動一幫親信武夫組好商隊,迅速出門離去。


    直到這時,陳子箋才逐漸察覺到了陳家大院的異常。


    活人活動和生火做飯都能在特定區域內產生陽氣,而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可以形成一個良好的陽宅。


    調和其中的陰陽氣息,既不令人焦躁易怒,也不會使人膽怯畏鬼,便能叫做家和萬事興,使家族、家庭變成一個化解壓力、提供安慰的好地方。


    這幫武夫身體健康、氣血旺盛,有他們在陳家大院裏長期生活,因此陰氣並不是什麽問題。


    可事到如今,現在陳滿熊為了生意一下子調走了這麽多人,導致陳家大院的陰陽平衡漸漸被打破,引發了異常的情況。


    最先出現問題的是雪晴夫人。


    盡管她在拔除屍毒時受到了巨大折磨,並且被煉屍道人詛咒導致身患重病,但這些都不應該成為那種異常情況的原因。


    在陳子箋看來,一個凡人不應該像山河玉璽一樣主動積累陰氣,因為這會完全擾亂活人體內的陰陽平衡。


    根據司方浩仁的知識看來,這種陰陽二氣的嚴重失衡,輕則引起風寒發燒,重則昏厥一病不起。


    就連曾經練過武功的陳冬理,都吃不消這種陰氣入體,試探性地耍了個劍招就咳得停不下來。


    如今這些陰氣開始湧向雪晴夫人的肚子,這一切是真的被煉屍道人說中了。


    “感覺好像有點冷,是不是門窗又沒關好?”


    雪晴夫人起床時,她的臉色依舊不太好。


    盡管她已經擺脫了身上的屍毒,並通過山君廟的藥物治愈了之前的疾病,但後來被煉屍道人土遁進來下了咒,她的“舊病”肯定是再次複發了。


    雪晴夫人彎腰往窗邊一探,抓著窗板重新合攏,便有陰氣從她七竅鑽入體內,頓時化作宮寒襲來,令她腹部劇痛難忍。


    隻見雪晴夫人咬緊嘴唇,勉力支撐著,拿起放在爐子上燒的青銅水壺往豬尿泡裏倒了熱水,然後將水壺放在肚子旁邊捂著,希望透過水袋的溫熱來減輕這份疼痛。


    莫桑文之前的預判十分正確。


    陰氣侵入體內導致的肚子痛是極為劇烈的,痛苦難以言表。


    那種刺骨的痛感讓人無法言說,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雪晴夫人隻能捂著肚子,默默地蜷縮在床邊抹去眼淚。


    她既不想給家人添麻煩,但又很矛盾地渴望有人關心自己。


    她對這虛弱的身體感到憤恨,害怕自己成為被人拋棄的負擔,同時又憂心著女兒陳竹香的未來,覺得自己這樣病弱的身體沒法堅持太久。


    這種紛雜的情緒,使得她秀發前的緊箍開始顫動,怨念在她的內心慢慢滋生,如同藍黑相間的蠶絲細縷,在她的腹部結出蛛網般的怪異怨念圖案。


    “難道這就是人樁儀式衍生出來的山墳鬼母?”


    陳子箋緊盯著雪晴夫人的狀態,隱約能夠感受到那蛛網般的怨念細線中,有一團晦暗朦朧的東西在慢慢孕育成型。


    當陰氣不足時,這種孕育的速度相對較慢。可要是此人體染上屍毒並且陽氣衰弱,內外都是陰氣襲擊,那折磨起來肯定是痛不欲生的。


    也難怪當初雪晴夫人恨不得一死了之,掙紮起來像個失去理智的厲鬼一樣,這份生命的苦痛實在是超過了普通活人所能忍受的限度,久而久之,她的精神也會逐漸崩潰。


    “最好的辦法,就是截取活人溫熱適宜的陽氣,直接提供給她來調和陰氣。”


    “不過這樣做會導致被取走陽氣的活人容易生病。要是整個陳家都生病了,這地方就會逐漸變成一個陰氣濃重的居所,拆東牆補西牆的做法是沒有意義的。”


    陳滿熊安排好生意和商隊之後,也主動過來陪伴妻子。


    盡管他說的話可能會反複出現,藥材的配方也沒有改變,但在雪晴夫人看來,但那份堅持不懈、不離不棄的陪伴,比任何精心編撰的花言巧語更加有效。


    “雪晴,又犯病了嗎?要是熱水涼了,我給你加點柴,再換一袋熱水。”


    雪晴夫人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滿熊,我聽說了最近陳豐縣發生的一些奇怪的事情,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陳滿熊的笑容微微一滯:“那個啊,怎麽會呢。”


    雪晴夫人苦澀地笑了笑,她帶著哀怨的目光注視著陳滿熊:“每次你說謊的時候,都是這種表情。”


    陳滿熊閉上眼睛,深深地歎了口氣,緊握著雪晴夫人冰涼潮濕、幹瘦見骨的手,他心疼地蹲在床邊說道: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曾經麵對過那麽多艱難困苦,最終都熬了過來。現在你生了病,我又怎麽能讓你再為這些事情擔心呢?”


    雪晴夫人聲音中透著擔憂:“我聽到今天家裏一直傳來動靜,是不是族庫裏的賬本出了問題?我們在變賣家具嗎?”


    陳滿熊立刻解釋道:“真的沒有,隻是為了做好生意,陳家必須派遣商隊前去州府,將多餘的糯米儲備賣掉,你真的不用擔心家裏沒錢用。”


    雪晴夫人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你說得對,我想起來了,我聽見的動靜一直是倉庫廚房那邊傳來的,要是落魄到典當家產,肯定有人傷心痛哭,你沒有騙我。”


    陳滿熊希望握住雪晴夫人的手,為她提供一些溫暖和精神上的安慰。


    可是雪晴夫人的腹部疼痛越來越劇烈,她忍不住抽迴手捂住肚子,盡量將那份溫暖壓向疼痛的患部,額頭青筋暴起滿是冷汗:


    “滿、滿熊,好、好痛!”


    “你有沒有,聽見,什麽動靜!”


    “好像是我肚子裏,傳出來的!”


    陳滿熊心中一驚,伸手輕輕觸摸雪晴夫人的腹部,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貓叫。


    他仿佛摸到了一塊冰冷的腐肉,將他全身的熱量都吸進雪晴夫人的肚子裏。


    緊接著雪晴夫人咳嗽起來,當場熏得陳滿熊兩眼一翻,麵色駭然地開始嘔吐。


    為什麽、為什麽會有屍臭?


    “滿熊?”雪晴夫人驚愕地看著陳滿熊臉色蒼白、不斷嘔吐。


    她額頭的緊箍之上,一道難以察覺的細裂痕悄然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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