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好死不如賴活著,雖是瘋了點,但沒準兒靈氣迴歸後還有希望。”


    陳子箋隻是匆匆一瞥,確認小山君和陳冬理的氣血狀況都有所恢複,便不再過分關注兩者的精神狀態。


    小山君當初因為靈氣匱乏而失去理智,絕望之下它才找煉屍道人給父親報仇。


    雖然它目前的精神狀態不太對勁,但靈智又是清醒的,這說明山河玉璽應該能夠提供靈氣,讓它有足夠的資源進行療傷。


    隻要它沒有離譜到衝進陳豐縣城內大開殺戒的地步,這種瘋癲對於本來就有些神經質的貓科動物來說,看起來似乎還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不過這一邊,陳冬理在變臉以後,他額頭上的緊箍不再是金屬構造,而是呈現出一種若隱若現的半透明狀態,說明他的精神狀態也發生了變化。


    陳子箋的術式僅限於使用陰氣易容,並不能夠改變鞋子腳印、身形動作之類的細節或習慣。這隻是基礎的煉化技巧,並非是製造了一個全新的容器來容納陳冬理。


    對於細心的觀察者來說,其實隻需多加留意,便有可能察覺到這種易容術的破綻。


    好在陳冬理還未察覺到這一點,他沉浸在精神解放的鬆懈之中,狀態也有所迴升,這會兒讓他察覺到破綻反而是擾亂他的心境。


    總之,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陳冬理和小山君都具備主觀行動能力,並且對自身的真實處境有明確的認知,所以不需要像保姆那樣一直盯著他們。


    片刻之後,陳子箋收迴了神識,陳冬理、小山君、陳延虎、姚馬桀的觀察行動暫且告一段落。


    接下來值得留意的是陳家雪晴夫人,巡捕司莫桑文,以及學府的司方師徒二人。


    煉屍道人雖然行徑可惡,但他的言辭卻透露出了不少重要的情報。而他的目的是利用這些情報向陳豐縣百姓施加壓力,通過心理暗示的方式,使人們在恐慌絕望之際將怨恨和憤怒歸咎於雪晴夫人和陳家。


    他究竟掌握了哪些情報,有多大把握,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山君廟的老道士一定與煉屍道人有所接觸,但老道士通常會習慣性地調和陰陽二氣,使自身心念清淨、氣息平和。他不會像陳冬理那樣時常迴憶過去的心理創傷,陳子箋也就很難找出相關的記憶。


    “老道士似乎一直在不斷地埋葬過往,對於大多數往事並沒有太多留戀之情,這或許就是他看起來比較正常的原因之一。”


    “至於其他人,還是等他們睡醒了再說吧。”


    免得不小心又整瘋一個。


    次日,莫桑文一睜眼睛就開始刷牙洗漱,活像一個被迫起床上班的天選打工人。


    雖然身為巡捕司的外派人員,什麽時候起床完全由莫桑文自己決定,但他還是要了一斤鹵肉,讓廚子將其精細地切成臊子,做成一大碗鹵肉雞蛋湯麵。


    武者對肉食的需求確實較高,因為他們修煉氣血,消化能力也更強。


    隨著一頓豐盛的早飯快速下肚,莫桑文又慢吞吞地喝起了甜湯圓小米酒,那蒼白頹廢的臉上終於多了幾分人色。


    隻是這頓早飯還沒吃完,司方浩仁就找上門來:“早啊,莫大俠,今天可能還要勞煩你陪同我們進山一趟,不知莫大俠的身體是否方便?”


    莫桑文端起酒碗,慢慢地抿了一口:“啊,如果隻是進行調查,我當然沒問題。”


    “但那個冒冒失失的姑娘,你真的想讓她跟著我們一起過去?”


    司方浩仁老臉一紅:“雪瑩是我的學生,她其實年紀還小,有時行為舉止是魯莽了些,但她並沒有什麽壞心思,莫大俠可以不用特別和她計較。”


    莫桑文:“昨天真是累得夠嗆,衙門我還沒去,巡捕司有迴信嗎?”


    司方浩仁從懷裏取出一封信:“這是迴信,請莫桑文親啟。”


    莫桑文剛剛拆開信件,陳子箋就光明正大地讀了起來。


    信件的大致內容是,他們巡捕司已經收到情報。不過陰氣複蘇以來,奉星國各地突然冒出了大量僵屍,巡捕司目前需要保護重要的州府,無法抽出人手來增援陳豐縣。


    此外,巡捕司乃朝廷設立之機構,其使命首要是保護重要州府。


    對於其他縣城是否值得保護,全憑莫桑文這些外派散人自行決斷。


    不能以薄情形容巡捕司,因為他們的本質就是用來維持王朝穩定。


    要是莫桑文不樂意,他可以隨時找借口離開陳豐縣。


    不過這書信也是半篇答複,半篇吐槽,裏麵還寫著說:


    新皇帝很不喜歡以前那套祭祀鬼神的做法,登基之後就拆掉了不少相關的職位,再加上當年那些破事的人力損耗,朝野之中有實力的術士人數已經遠遠不及過去,不可能像以前那樣派出一群術士到處辦事。


    信中還寫著,新皇帝對奉星國內的局勢感到不安,因此皇帝決定微服私訪、暗中調查民情。這一切對於那些承擔保護皇帝職責的組織來說,確實是一番苦差事。


    盡管皇帝本身也精通武藝修煉內氣,但是讓皇帝獨自外出尋訪是不可能的。


    所以對於陳豐縣的事,巡捕司可以提供資源支持,但莫桑文需要自己找人處理。


    雖然他聽起來並非那種廣受指責、即將遺臭萬年的昏君,但麵對日漸複蘇的陰氣和天變的大勢,這奉星朝的國運之變化,並非是一個凡人皇帝能夠改寫的。


    假設皇帝真有大羅金仙的修為,那陳子箋覺得這皇帝說不定真有辦法能操作一下。


    不過這皇帝微服私訪都要有一大群人著急上火,所以這種可能性幾乎是不存在的。


    莫桑文看完三遍,他無精打采地彈出一指陽火,將書信當麵燒毀:


    “嘖,別指望了,其他地方都自顧不暇喲。”


    “陳豐縣這裏剛剛斬掉鬼王又趕跑妖道,等於那些滿足屍變條件的屍首都被挖了出來。相比其他州府,這個地方反倒是暫時相對安全些,一直人心惶惶那是大可不必。”


    “你說要帶個小姑娘前往調查,那咱們最好還是在中午出發,確保能在天黑之前返迴。免得她陰氣入體染上宮寒,肚子一直疼可是很要命的。”


    “什、什麽叫宮寒啊!”


    司方雪瑩正好進門,聽見莫桑文說這句話,她頓時漲紅了臉,揮舞著手中的榔頭說道:“我陽氣十足,對付這點陰氣小菜一碟,僵屍見了我都得繞道走,不要小看我!”


    莫桑文不禁壓低聲音、交頭接耳地問:“你教的這姑娘怎麽出門還揣榔頭的?”


    司方浩仁顯然對司方雪瑩的性格非常了解,他知道解釋得越多隻會讓情況變得更複雜,於是果斷攬鍋,免得越描越黑:“是我教的,讓她帶點武器是方便防身。”


    莫桑文幽幽地看了司方浩仁一眼,端起米酒繼續吞服,裝作剛才無事發生。


    他們需要做些整理工作,準備好調查、記錄的必要道具,預計中午才會出發。


    另一頭,經過一夜的心情調整,陳冬理終於在天亮之後舍得迴家。


    當陳冬理迴到陳豐縣後,他實在是餓得發昏,找了一家早點攤子吃麵。


    直到陳家人意外在街邊發現陳冬理,陳延虎才意識到陳冬理昨晚又溜了出去。


    雖然這位親生兒子給他這個當爹的狠狠上了一波精神壓力,不過當他聽說陳冬理隻是單獨吃麵、並未惹事,陳延虎很快又鬆了口氣。


    興許這次隻是陳冬理突然心情不好,想出去散散心,自己想通了一些事情,一直把他關在家裏其實也不是什麽好事。


    隻是陳冬理沒有預料到的是,他剛迴來沒多久,不僅被陳家人發現行蹤,還被走出門外的司方雪瑩當場逮捕:“啊!這不是陳冬理嗎!一大早出來吃麵啊!”


    陳冬理壓低棕黑的眸子,額頭上的透明緊箍微微顫動,但很快他恢複了平靜,淡定地開口說道:“你好。”


    想來老師還在與莫大俠商談事宜,距離午時又有一段時間,也不急著準備東西。


    司方雪瑩看著陳冬理這副打扮,不請自來地拉開凳子坐下,關心地開口問道:“最近你還好嗎?病情有沒有好一點?”


    “如果今年你決定重新開始讀書,說不定秋天還能趕上一次科舉。”


    陳子箋頓時無語:雪瑩小姐,您是懂給人上壓力的,陳冬理這精神狀況剛剛有點好轉,你就砰砰兩榔頭砸了過來,要是他又瘋了,你看陳家人會不會來找你麻煩。


    不過昨夜,陳冬理肯定也思考了很多。


    曾經這些話題很容易刺激到他的神經,使他陷入不可自拔的心魘魔怔與鑽牛角尖。


    但這一次,他頭頂的透明緊箍隻是微微顫抖,並沒有出現過於誇張的心魘反應。


    “科舉的事,暫時沒有想過,我打算先養養身體再說。”


    聽到陳冬理的迴答,司方雪瑩噗呲地笑了起來:


    “你這人真是的,我又沒嫌棄你,幹嘛裝作不認識我一樣。”


    “你病好一點了我當然為你高興啊,又不是想逼著你做點什麽。即使我先你一步考上功名了,你也沒必要故意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吧?”


    陳冬理似乎沒有考慮過這些禮節問題,隻是有些生硬地改變了話題:


    “是嗎?這很好。”


    “完成人生一大心願,想必會帶來很多開心的事情。”


    司方雪瑩饒有趣味地盯著陳冬理,她覺得這種狀態下的陳冬理簡直太特別了,可愛得讓人難以抗拒。


    雖然此刻的他已不再如當年那般鋒芒畢露,那種招人嫉妒的天才光芒也漸漸褪去,但這種特別的氣息和感覺依然讓司方雪瑩心生好感。


    讓她一時之間將工作和老師都拋在腦後:“那你還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嗎?”


    陳冬理即問即答:“忘了。”


    司方雪瑩故作惱怒:“陳冬理,我恨你像塊木頭!”


    “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我知道他有一天會在萬眾矚目的情況下出現,身穿白袍青衣、手持蜀山禦劍,以一己之力斬破無盡黑夜,在天地的見證之下娶我為妻!”


    “是台詞啊,新戲的台詞啊!”


    聞及此言,身旁購買包子饅頭的女子臉上迅速泛起紅暈,急忙用袖子遮住麵龐,匆匆付錢離去,不敢細品這街頭市井的你儂我儂。


    另外一些人也在竊竊私語,認為司方雪瑩過於離譜:這種夫妻之間的床頭話,怎麽可以在大庭廣眾的地方對著年輕男子講出來?尤其是兩人還沒辦婚事,簡直傷風敗俗。


    司方雪瑩對此不以為然,陳冬理卻抬頭瞄了司方雪瑩一眼:“你是猴子嗎?”


    司方雪瑩吐了吐舌頭,單手托腮:


    “要是我沒有敲鑼打鼓地搞出點動靜,那你還是打算故意對我不理不睬嗎?”


    “還是說,我降妖除魔扛著幾頭僵屍過來,你才會承認現在是我比較強勢?”


    “告辭。”陳冬理吃完早飯,起身離去。


    “喂!你還沒迴答我呢,這就逃跑了!”


    司方雪瑩正欲起身追趕,卻被店家緊緊攔住。


    “幹嘛?連隻猴子你也要非禮啊?”


    司方雪瑩好奇地歪著腦袋掏出榔頭,店家頓時滿頭大汗,縮著脖子迅速解釋:


    “雪瑩姑娘,他、他沒付錢。”


    “……”


    “……”


    兩人相視,陷入沉默。


    “哈哈哈哈哈!陳冬理,你終於欠我錢了,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司方雪瑩仰天大笑,慷慨地遞給店家一塊碎銀子,耐心等待著店家找零的散錢,心情愉悅地往學府走去。


    隻剩下一眾聽不得怪話的路人滿頭大汗,忍不住要悄悄議論司方雪瑩幾句。


    不然,很難平複司方雪瑩突然給他們造成的道德衝擊。


    陳子箋觀察片刻,覺得這招稱得上是成功:“雖然司方雪瑩的性格是很奇怪,但陳冬理也展現出了一定的抗壓能力,至少畫皮書生不是個一碰就碎的豆腐渣人格。”


    “也許在下次遇到危難關頭的時候,這種基於術式的心理暗示就能夠發揮作用,隻要有勝利和戰績,就能繼續鞏固陳冬理的精神狀態,大概就是這樣的治療計劃。”


    “直到他從支離破碎的過往之中誕生出嶄新的自我人格……”


    “那時候再考慮手術拆線吧。”


    陳子箋的神識微顫,突然察覺到爐中的天地燧石出現了異動。


    他還沒來得及收迴神識檢查香爐,就突然發現山河嶺方向的天空中出現了一道奇異的黑線,宛如空間被撕裂開來一般,而裂縫內部似乎有陰影在蠕動。


    而這道黑線隻是短暫地顯現,眨眼之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感覺令人不太舒服,好像有什麽東西混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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