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箋覺得,憑借陳家人掌握的情報和儲備的糯米,再怎麽樣也不應該在僵屍麵前翻船。就算萬一意外被咬,他們也應該有足夠的糯米儲備來清除的屍毒。


    這女人身上繚繞的紫黑色氣息,明顯要比其他人的更加濃鬱。


    這讓陳子箋不禁有些懷疑,陳家人是否在第一波僵屍入侵中故意讓人感染屍毒,以假扮受害者。他們之所以冒險這樣做,或許是為了避免在未來拋售高價糯米時,引起其他縣城人的不滿。


    但這又不符合邏輯,陳家人要是有膽子主動惹僵屍,還有把握掌控事態,那他們直接接過巡捕司的活兒不就完事了嗎?犯得著自殘賣慘,折騰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


    雪晴夫人之前身體狀況不好,才有她的女兒主動前來山君廟尋求藥。然後陳子箋又因為她女兒提供了較多的無願香,分出神識和香灰尾隨過來觀察,發現他們家並不是想象中那麽窮苦,才在觀察之中,得知了陰氣複蘇的情報。


    這會兒,雪晴夫人正在院中憂愁踱步,時不時地隔著手帕撓一撓身上的瘙癢。


    幾日前,她剛感覺自己的病情有所好轉。可昨晚,病情似乎又開始惡化。直到今天入夜以後,她開始全身發癢,惡心想吐,無比饑餓。


    就連家中下人去客棧買來美食佳肴,她也毫無胃口。


    陳滿熊過去如何,陳子箋不太清楚,不過他在妻子麵前,倒是一副老實好人的模樣,見妻子把身上抓出一條條紅爪印,頓時心疼不已:“雪晴,身體又不舒服了嗎?”


    雪晴夫人挽住丈夫的雙臂,當場落淚:“是舊病又複發了,但我全身瘙癢難忍,簡直就像受盡極刑一般。即使塗上清涼的薄荷膏藥也無濟於事,反而越來越嚴重,今晚都要熬不過去。”


    “滿熊啊,我怕是沒法守著竹香長大成人了!”


    陳滿熊心中一慌,連忙開口安慰:“不會有事的,上次的藥效果很好,我們再派人去山裏找一副藥就是,總有辦法治好的。”


    “再怎麽難受你也得吃東西才能撐下去啊,來,我帶你去廚房,你想吃什麽,我親手給你做。再過些日子等我們家有錢了,我們舉家搬去州府都行,一定別放棄啊!”


    雪晴夫人含淚答應,被陳滿熊牽手帶到廚房。


    隻是那院中暗道匆匆走來一人:“族長,今日城裏……”


    他開口說話,欲言又止。顯然這人是陳滿熊安插出去的眼線,眼看雪晴夫人身體不好,便不想她擔心:“陳大哥,借一步說話。”


    “雪晴,我先去一下,馬上就來。”陳滿熊隻好先讓雪晴夫人在廚房裏等著,挑著順眼的蔬菜,等他迴來再做。


    雪晴夫人走進廚房,感受到強烈的灶火陽氣撲麵而來,頓時更加難受。可廚房中鮮血和生肉的氣味,又很矛盾地吸引著她,一時之間竟然讓她愣在原地。


    “我怎麽有點想吃生的?”雪晴夫人額頭的緊箍顫動,她不知道怎麽的,覺得身上突然就有了勁兒。


    先拿起廚刀,再從從水缸裏撈起鮮魚,滴上醬油、陳醋之類的調料做成魚膾。


    做完一份菜,雪晴夫人強忍著徒手抓菜的衝動,戰戰兢兢地握緊筷子,夾起生鮮的魚膾放到嘴裏。


    接下來,這食欲便一發不可收拾,她感到身體愈發的饑渴,神智漸漸模糊。


    當陳滿熊來到廚房的時候,正好看見雪晴夫人在生啃一隻火雞,當場反應過來:“壞了,我家娘子竟然中了屍毒,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快來人,幫我綁住雪晴!”


    被驚動的人也嚇了一跳:“族庫還有多的麻繩嗎?普通繩子捆得住嗎!”


    “冬理不是睡了嗎?把他身上那麻繩拿來一用,快給我按住雪晴紮米拔毒!”


    身中屍毒的雪晴夫人,在強製拔毒一段時間後漸漸清醒過來。但她額頭上的緊箍,也隨著蘇醒而不斷收縮,勒得她眼珠子都突了出來:


    “滿…熊,別救我了,你不讓它殺了我,它遲早殺光陳家的所有人!我想明白了,這都是當年造的孽,那東西要向我們家討債,它想要拿我們償命啊!”


    “冬理的病是這樣,我的病也是這樣,我今天終於想明白了,它一定就是衝著我來的,你放我走吧,讓我死在那座山裏。然後你帶著竹香快走,有多遠走多遠!”


    聞言,陳滿熊額頭的緊箍也微微蜂鳴,但它還未收縮崩潰:


    “雪晴你別這麽說,你隻是中毒產生了幻覺!”


    “不管那山裏有什麽妖魔鬼怪,我們請人將它們打殺了便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有放任妖魔殘害奉星百姓的道理?堅持下去,你會好起來的!”


    “來人,雪晴夫人中毒很深,現在手軟她就沒命了,快給她拔毒!”


    雪晴夫人身上的屍毒深重,白天沒有發作是白日間的陽氣壓製,入夜以後完全發作出來,她身上又是血液不暢形成的淤血暗斑,又是糯米紮刺形成的滲血紅點,再加上她發作起來忍不住的撓自己,被磨破的皮也在流著黃水,此時已是麵目全非。


    原本陳滿熊等人以為,陳冬理、陳竹香之類的晚輩早就睡去,夜裏隻有大人值守。


    但不知何時,鬆綁後蘇醒過來的陳冬理,居然無聲無息地來到了拔毒現場。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默默地推開了虛掩的窗戶,看著眾人合力製住雪晴夫人,並捂住她的嘴巴,不讓她發出那麽淒慘恐怖的哀嚎。


    見到這副慘狀,陳冬理憔悴而虛弱的臉龐上,竟然露出了一絲釋然的笑意。


    緊接著,他的笑容收斂起來,宛如一道失落的影子,緩緩地退迴到陰影之中。趁著眾人都被雪晴夫人吸引住了注意力,他抬起陳家大院的門閂鑽出身去,並反手抓住銅環,輕輕地將門關好。


    他抬頭仰望夜空中被黑雲掩蓋的月亮,閉上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氣。然後他開始挪動腳步,在這荒涼冷漠的街道上遊蕩,宛如一具行屍走肉。


    說來也是巧合,衙門裏的差役們白日裏忙碌了整整一天,到了夜晚又是極度疲乏,實在是派不出人手,還擔心睡太死的時候被僵屍攻擊。因此他們根本不敢外出巡邏,隻是象征性地巡視了一圈,便迴到衙門休息,派人輪流守夜而已。


    陳冬理這獨自逛街、違反宵禁的危險舉動,就碰巧沒有被衙門發現,讓他連去牢裏清淨幾天的願望都沒法達成。


    “為什麽……”陳冬理痛苦地搖了搖頭,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懷裏的酒葫蘆,但是摸遍全身卻一無所獲。


    看來他離家出走隻是一時衝動,並沒有為這一晚的行動做過計劃。因為他既沒有帶上酒,也沒有帶錢。


    僅僅是在街道上被陰風吹了片刻,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又癡癡地開始自言自語。


    “哈哈哈!陳冬理啊陳冬理,看來你是真的瘋了,你看你現在這丟人懦弱的樣子,活不出來又死不下去,你說你要當個嫉惡如仇的君子,卻還是個苟且偷生的小人,你還不如投井自殺一了百了,省得汙了這世道……”


    陳冬理雙眼茫然地走向市集水井,但不曾想過那水井中有陰氣聚集,此時竟然泛出幽綠的微光,照出了他這披頭散發、憔悴落魄的模樣。


    “我是陳冬理,我是陳冬理,如果我要死的話,至少也死得有價值一點吧……”


    “不對,我為什麽非死不可,我隻是麵對不了那個醜陋可笑的結局……”


    “唉,我終究是怕死的,如果我不是陳冬理就好了,那樣我就能無牽無掛的重新開始,不用日日夜夜忍受那萬箭穿心般的諷刺和羞辱,說不定那當日的行兇者,也是這樣自我安慰,才能厚顏無恥地繼續賴著不死?”


    “但我偏偏又是陳冬理,為什麽我隻能是陳冬理?我就像是個戲逗賣笑的倡優賤民,一旦意識到曾經的一切才華和天賦隻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表演,我就無地自容……”


    “我想不通,實在想不通,為什麽人能變得如此醜陋不堪……”陳冬理額頭的緊箍開始收縮,他越是糾結心中的夢魘,就越是痛苦崩潰得無法自拔。


    他跌跌撞撞地在大街上走著,東倒西歪地胡亂揮手,像是要打破牆壁和束縛重獲自由。可他本來身子骨就虛弱,鬱氣攻心、氣血虧空的他現在就像個遊魂死人。


    他一不留神一腳失足,跌到河畔的淤泥裏,本想任由這泥水淹沒鼻孔堵塞唿吸,但那無法忍受的窒息又讓他哭出聲來,像條悲哀的野狗一樣在泥巴裏掙紮亂爬。


    與此同時,雪晴夫人身上的毒已經被拔除大半,但碰巧發現繩索被解開,發現陳冬理離開家門,卻讓陳延虎當場對著陳滿熊發飆:


    “陳滿熊!你個混賬東西,你眼裏隻有你老婆的病是病,我兒子的命就不是命嗎!這麽危險的時候,我兒子去哪了!你們這一大幫人就沒一個發現的嗎!”


    陳滿熊這會兒本來就被雪晴的病變嚇得不輕,聽陳延虎說陳冬理不見了,當場是有苦說不出,隻能低聲下氣地賠罪:


    “是我不好,我以為冬理睡著了就不會有事,給他鬆綁也是讓他別那麽難受,雪晴又病急,不按住她拔除屍毒,隻怕再晚些時候她就要變成僵屍了!”


    “延虎,這件事是我不好,我……”


    “氣死我了!”陳延虎舉起手來要打陳滿熊,又看見那奄奄一息的雪晴夫人要求情阻攔,當場拂袖離去,推開大門去找陳冬理。


    另一頭,陳冬理這不好容易才爬出泥水,自知闖禍可又不想迴家,見家家戶戶關緊門窗,自己又狼狽不堪,隻好朝著夜不關門的城隍廟走去。


    這一刻,暗中觀察的陳子箋終於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對方有意放僵屍入城,破壞城內的陰陽術法使得陰氣入城,似乎和這城隍廟之類的有所關聯。


    因為就在陳冬理夜闖城隍廟的時候,陳子箋才發現此地有不尋常的陰氣匯集,他的神識透過廟宇和土壤,發現這廟地下居然有兩條棺材人樁。


    在陰氣聚集的焦點,便是其中一條棺內的屍體,以及那屍體雙手抓著的玉璽。


    “玉璽上麵寫著,山河禦用?”


    陳子箋神識看向玉璽,隻覺得玉璽在陰氣的滋潤下,漸漸透出點點靈光。


    雖然相比較於爐中天地的那些靈氣構成,它這份靈氣是少得可憐,但這仍然能夠證明它的不凡。


    “也許是神物自晦,躲避神識追蹤的本能。先前陰氣沒有入城,就連望氣術也看不出這裏有東西。想必那操縱僵屍進城作祟的人,是在打這東西的主意?”


    陳子箋覺得,這幕後黑手如果真的能夠引起陰氣複蘇,又能化活人為僵屍,那麽他完全可以先養出一支僵屍軍隊,再靠武力手段來搶奪山河玉璽。


    可對方沒有這樣做,就意味著幕後黑手的能力可能不是那麽逆天,正是因為實力有限,但又從某些地方得到了這條消息,所以才借著陰氣複蘇、綁架武力人手的混亂,破壞陳豐縣的術法。


    而且陳子箋還隱約感覺,這山河玉璽上透露出的點點靈光,和落楓潭那隻老虎出現時的靈氣十分相似:


    “看來魯哥兒說的那件事,多半是真的,當年朝廷喪心病狂的造神,確實動了某些妖魔精怪的跟腳。但這妖怪要是如此聰明,直接找機會來城隍廟取走山河玉璽不就行了,為什麽非得彎彎繞繞地利用僵屍?”


    陳子箋並不理解對方的計劃,但陳冬理在進入廟宇後,眼前卻漸漸浮現出一紅一綠一對男女。


    這虛影的造型,分明是魯哥兒口中的倀鬼冤魂。


    而陳冬理非但沒有選擇逃跑,反而還痛苦萬分地給這虛影下跪磕頭。


    “這不是真正的陰魂,而是一團靈氣被山河玉璽的靈氣影響,構造出成了他心中的幻影。雖然這點靈氣是不夠改變大局的,但是來都來了嘛……”


    陳子箋神識探出,山河玉璽攢出的一點靈氣都被陳子箋給卷走,眼前的紅綠幻影立刻如豆腐塊般破碎消散,廟宇中的陰寒氣息也隨之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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