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動靜,不像是活人的聲音……”


    司方浩仁嚐試與對方交流,發現木屋內無人迴應,便推開了虛掩著的木門:


    “進去看看,要是情況不對,我們立刻迴陳豐縣,修書通知巡捕司。”


    剛進門,司方雪瑩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異味,類似於年邁老人身上散發出的氣息,但又摻雜著粗製的木材和廉價染色布匹的味道,讓她馬上用手帕捂住了口鼻。


    司方雪瑩環顧四周,發現木屋內的陳設十分簡陋,家具殘破得刀痕累累,桌子的角落還有閑極無聊者用指甲挖出來的痕跡。


    泥磚砌成的牆壁凹凸不平,似乎被什麽不長眼的牲畜撞塌過。地上散落著幾張薄布、一把鏽跡斑斑的斷柄菜刀,稱得上值錢的物品那是一件沒有,完全是些劈開丟去當柴燒都嫌費勁的破舊家具。


    “這屋裏好像沒人啊?那剛剛的聲音是……”司方雪瑩轉頭看向老師,但對方旋即進入屋內,在屋裏翻找起來。


    “雪瑩,過來,這裏有一具屍體。”


    司方雪瑩聞聲進入房間,眼前的臥房,其實也就是用逆轉和木架隔出來的簡陋雜物間:用打磨平整的石塊,將幾塊鋪著稻草的木板撐起,稻草上蓋一張舊床單。


    這木屋的主人躺在破床上,手腳都被黃麻繩捆住,表情凝固而猙獰,一雙無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屋頂。看起來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而且屍體在陰氣的侵蝕下已經僵硬,沒有出現任何腐爛的跡象。


    “屍體放在陰氣重的地方就會變成這樣,雪瑩你好好研究研究,對你寫文章很有幫助,畢竟做我們這些的事情的,沒有新丹藥就得有新文章。”


    “其他的東西不要亂動。老師去看看這村子裏還有沒有活人。”


    司方浩仁按照老辦法,取出一塊紙手帕,施法軟化後覆蓋在死者臉上。


    司方雪瑩這才鬆了口氣,她知道皇庭對“生死人、肉白骨”的追求從來沒有放棄過,雖然科舉考出功名,卻不是那種坐在朝堂指揮下人就能高枕無憂的。


    哪怕是一甲進士,一旦被分配到司方煉藥這一塊,很多事情也必須親力親為的做。


    “簡直堪比導師帶著學生一起掉頭發寫論文,而且論文的主題還被圈定在了長生不死、陰陽二氣,看著就頭痛。”陳子箋看見司方雪瑩在例行祈禱說詞之後,就掀開了死者身上的薄布。


    她拿出一把鋒利短小的寒鐵柳葉刀,戴上皮革和布料縫製的手套,開始像外科醫生一樣檢驗屍體。要不是她的性格在某些方麵過於離經叛道,她此時的專注認真模樣,確實很像前世那些專業的醫生。


    經過初步檢查,很快就發現了一些線索:死者在生前手腕曾被人咬傷,而從咬痕來看應該是人類的牙齒所為。雖然傷口不大,但咬傷的地方呈現出一種令人不適的暗紅墨綠色,與傳聞中的屍毒非常相似。


    一旦染上屍毒,這種毒素就會利用人體本身的條件開始傳播,不能被人體主動的排除和消解。而像蜂刺毒、水蛇毒這些弱毒素,則會逐漸被人體抵抗和排除。


    人族對陰陽、生死的好奇探索從未停止過,司方雪瑩也對這屍體看入了迷。


    “有意思,死者身體的一部分肌肉變得十分僵硬,像是風幹的獸肉一樣硬。但是很多脂膏的部分卻變得異常綿軟,比紅綃樓調和的特等胭脂都要細軟。”


    “如果不能親眼所見,真的很難想象一具屍體要怎麽從僵死的狀態重新活動起來。盡管老師一再強調,尋常的活人一旦死去化為僵屍,再度活起來的就不是原本的人了,但我覺得這是缺乏自然引導和醫術功法導致的,要是我能完善那篇文章……”


    “有點困難,太多思路需要實踐操作才能得出結論。那麽現在就讓我驗證一下,陰氣是否能夠快速修複死者的軀體,如果真的可行,那麽我的文章也就有了基礎。”


    司方雪瑩捏著柳葉刀左右查看,似乎在尋找屍體的肌膚紋理,想找到一處適合下手且可縫合的地方,將屍體的整張皮膚解開,以方便觀察死者血肉的病變情況。


    “這比我預料的還要離譜多了。”


    陳子箋雖然有點嫌棄這副場麵,但他如今以香爐怪的形態存在,沒有身體分泌對應的激素來控製情緒。因此,他本能的恐懼感已經非常薄弱了。


    即使司方雪瑩真的在他麵前把屍體大卸八塊,他其實也不會暈眩幹嘔,隻會覺得看到髒東西後心情輕微不爽。好比正打算吃蛋糕的時候,發現包裝裏出現了疑似蟑螂或者蟋蟀的斷腿,隻要心中出現那份懷疑的時候,好心情自然也就無法維持下去了。


    即便如此,陳子箋也要觀看。


    因為他發現死者的頭頂,實際上沒有完全佩戴箍緊,這一點與活人不同。


    似乎活著的人一死,頭上的箍就會自然消失,隻在額頭處留下一道黯淡的壓痕。這條壓痕似乎已經勒出了骨肉變形的痕跡,但實際上它並不影響血肉和骨骼的真實結構。


    陳子箋看著司方雪瑩嫻熟地“解開”死者,發現死者的內髒已經變成了幹燥的紫黑色。然後,她精準地貼著紙手帕下刀,切開死者額頭的骨頭和肌肉,取下了整塊骨頭,隨即發現裏麵的人腦也是同樣異常的紫黑色。


    “也不知道那僵屍是不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至少這具屍體並沒有給人壓迫感,它就這麽平平無奇的被解剖了,為古代醫學發展做出了大體老師級別的貢獻。”


    陳子箋觀看了整個過程,並用神識滲入其中,完整地記下了活人的內外結構。免得哪天他想嚐試煉化身體給自己使用的時候,連最基本的知識都沒有儲備。


    “……!”


    “……?”


    司方雪瑩原本還很興奮,但突然間變得怪異的沉默了下來。她鬼鬼祟祟地扭頭望向外麵,拿出蠟燭和火酒清洗柳葉刀,並且取出一把全新的柳葉刀放在火上進行炙烤。


    這一刻,司方雪瑩主動激發陽火,使得調和陰陽的狀態失衡。


    隻見司方雪瑩額頭上的兩道緊箍微微顫動,麵容湧出一股兇惡的氣息。隨後,她切開了無名指指腹的一點皮膚,使得充滿著活人陽氣的血液落在了紫黑色的內髒上。


    那一瞬間,屍體的內髒像受到電擊一樣蠕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這是因為司方雪瑩已經提前切開了死者的肌肉和筋腱,按理來說,就算死者有異常反應,也無法違背基本的人體結構而行動。


    “血液會是關鍵嗎,也許隻是關鍵的一部分?”


    司方雪瑩再次滴血,但是屍體已經不再有任何異常的動靜了。她滴下的陽氣血液甚至破壞了屍體原本的陰氣結構,導致屍體開始逐漸散發出輕微的臭味。


    “看來我需要設法抓住一隻‘活著’的僵屍才行。”


    司方雪瑩取出棉球,將滴落的血液盡數吸掉,然後給棉球倒上火酒,手法很嫻熟地將作案證據銷毀幹淨。然後她嚐試引導陰氣,利用纖細的蟲腸細線,將死者的屍體重新縫合完好。


    “雪瑩,你好了嗎!”


    “等一下,還、還有些地方沒搞懂!”她迴答得異常熟練,一點兒也不像是初探禁忌被當場逮捕的模樣。


    可司方浩仁的聲音還是把司方雪瑩嚇了一跳,差點讓她在手抖之間割傷自己。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於是她隻能加速縫合,不希望自己的探索和研究被老師發現。


    而就在司方雪瑩大功告成,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


    讓陳子箋心頭一緊的情況出現了:


    他神識掃過,確信原本的床鋪底下空無一物,可突然間床底下的影子蠕動起來。緊接著,從那影子中鑽出來一隻滿嘴是血、僅有眼白的僵屍,向著司方雪瑩背後撲去。


    司方雪瑩明顯感覺到背後有一股陰氣湧來,她捏著柳葉刀,想象著對方的體型,轉身往對方的腎髒區域捅去。


    可她卻捅了個空,甚至沒有看見那僵屍踩到她的影子後,就直接鑽了進去。


    “興許是我太緊張了,它還躺在那裏,臉上的紙手帕也沒有破,應該沒事。”


    這下陳子箋犯了難,他如果主動出聲提醒司方雪瑩說明這複雜的情況,勢必要暴露自己一直在暗中監視他們的事實,而坐視不理的話,這玩意兒一開始連自己的神識都能騙過去,顯然不是什麽任人解剖的垃圾貨色。


    “要是他們路過山君廟,我勉強提醒一下好了,太細節說太多反而對我有害。完全不靈驗的神明沒有香火供奉,有求必應的神明又容易把自己玩進去,這事可真難做。”


    就連看似高人風範的司方浩仁,也沒有發現屋內的異動:


    “老師仔細檢查後才發現,這個村莊早就沒有活人了。”


    “在前幾天,剩下的村民已經一起逃走,打算去投靠外地的親戚。由於缺乏朝廷的文書批準,這幫村民在外地肯定是沒有土地可以耕種的,隻要不是落草為寇或者死在半路,總有機會查到活人的去向。”


    “另外包括這間木屋在內,在這個村莊總共發現了十二具屍體。我們先迴陳豐縣通知巡捕司,讓那些經驗豐富的體修武官來處理這些屍體。”


    “嗯嗯。”司方雪瑩老實答應下來,“那這山裏還住著些人的,我們可以順路去山君廟告知道長,免得他們不知情的在山裏亂轉,遇到僵屍遭遇不測。”


    司方浩仁讚許的說:“醫者,仁心為懷,不傷害病人是最重要的前提,而協助病人預防疾病和危害也是關鍵的一步。看來雪瑩這段時間有所成長啊,不再是死讀書了。”


    司方雪瑩微微一愣,似乎沒想到老師會誇獎自己,她的兩道緊箍綻放出了柔和的白光,使得她額頭上淤積的壓力和鬱氣都消散了不少。


    但很快,她又想起自己瞞著老師的所作所為,緊箍上的白光迅速黯淡消散,輕微顫動了一下就不再作怪:“都是老師教導有方,雪瑩要走的路還長著呢。”


    司方浩仁和司方雪瑩原路返迴,路過落楓潭時,隻見那水麵上的白霧異常濃鬱,根本看不清楚那具屍體有沒有老老實實的呆在棺材裏。


    唯獨施展神識洞察的陳子箋,能發現到湖麵上的屍體現在已經不見了。在遠離涼亭和山路的水潭那一側,隻有一串濕漉漉的腳印留存,而追蹤望去,這些腳印徘徊片刻後就被草木遮掩,不知道它們走向何處。


    兩人未發現異常情況,他們一路趕路已經很長時間,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如果再拖延時間去劃船或者潛水辨認屍體的話,恐怕在天黑之前就無法迴到陳豐縣了。


    於是陳子箋也不再跟隨,悄悄撤掉香灰,神識盡數收迴到山君廟中。


    待司方浩仁和司方雪瑩重新出現,並且打算提醒老道士的時候,陳子箋才突然刮開後門揮出一股穿堂風,使得兩人在山君廟前的步伐一滯。


    司方雪瑩心虛如鼠,看到魯哥兒和老道士靠近,正欲迎接貴客。然而,就在此時,後門突然打開,廟堂裏的灰塵被吹向大門口,她忍不住地嘀咕一句:


    “咦?這穿堂風怎麽像是在送客啊?難道是山河嶺的山神不歡迎我們進來嗎?”


    司方浩仁也是微微皺眉,他施展陰陽望氣試圖尋找破綻,但卻一無所獲:“唔,這陣風確實有點奇怪,不過該說的還是得告知一下,不能誤了他人性命。”


    司方浩仁便不進門,與老道士、魯哥兒說了陰氣和僵屍的事。


    魯哥兒臉色蒼白,顯然感到有些恐懼,擔心家中妻兒。而老道士則鎮定自若,他認為區區一隻僵屍,在山神本尊出手的情況下肯定毫無反抗之力。


    “可是那隻古怪的僵屍能夠藏在人的影子裏,意味著除了這兩位師生,其他人很可能也是這種僵屍的宿主。因此,看似安全的陳豐縣實際上並不安全……”


    陳子箋仔細思考後,他開始懷疑那種僵屍具有一定的智慧。這僵屍搞不好是有意將村裏的活人放走,以便和同類躲避陽光並轉移陣地,挑選合適的時機下手。


    但是擁有這種能力的玩意兒,真的算是僵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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