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暗暗叫苦,本以為這魯哥兒迴家過個夜就沒事了,搞了半天魯哥兒根本就沒好!


    “魯哥兒!魯哥兒你醒一醒,你發酒瘋也就算了,這夢話可不興亂說啊!”


    魯哥兒大叫:“你以為這米酒能把我喝倒嗎?我、魯樹澤,現在可是清醒得很!”


    “道長,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免得你哪天被陳家人騙走,供到最後什麽都沒了!我爹,我爺爺,都沒了!”


    在觀望的過程中,陳子箋發現魯哥兒緊箍出現異動,鐵箍表麵滲出汙穢的血液,以至於他的性格出現了巨大的變化。


    原本持懷疑謹慎態度的魯哥兒,如今變得非常激動和暴躁,而他的邏輯和他的語言也在迅速崩潰:


    “不成,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必須給我立下血誓,不然今天我和你隻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


    話音剛落,魯哥兒便如同野獸一般撲向老道士,可老道士也不敢下狠手,隻得施展身法騰挪躲避,同時嘶聲喊道:


    “你這個不要命的愣子,你再不清醒貧道可要動手了!”


    估計陳冬理發病的時候也是這德行,所以陳延虎才那麽困擾。


    幸好,魯哥兒之前上過香,雖然他當時隻是敷衍和否認,但這卻幫助陳子箋理清了思路,讓他能利用那份香火來達成目的。


    魯哥兒一直以來所敬畏、恐懼的對象,並不是廟堂中的猛虎下山圖或殘缺的神像,而是被篡位並遭活埋的那兩個人。


    隻要以最簡單的方法震懾住對方,並還原出他們真正害怕的事物,便能達成目標。


    陳子箋迅速煉化出魯哥兒妻子哭泣的聲音,將這聲音化為一縷幻覺,直接在廟堂中展開。


    刹那間,癲狂發病魯哥兒就停了下來。


    老道士先是一愣,緊接著又聽見廟堂中的下方區域,傳來沉悶又細微的敲打木板聲:


    “有人在嗎!救救我,我不想被活埋啊!”陌生女人的哭泣聲,在地底響起。


    魯哥兒雙眼發直,奮不顧身地撲向那聲音的來源,拚命地挖掘土壤,可挖著挖著哭聲消失後,他才精神崩潰的仰天哭喊:


    “挖不出來,這要怎麽挖得出來啊!他們、他們說選擇一對自願成為山神的男女,給他們最好的酒食,為他們鋪張最盛大的筵席,等到他們享盡佳肴醉昏過去的時候,就把他們搬運到棺材裏,讓他們服下藥物,再給他們活埋在這山君廟下!”


    “那高人說,這樣、這樣一來,被推到供奉神位上的人魂,就不會被生與死之間的巨大恐怖所汙染。但那混賬大錯特錯,酒食和藥水的效果互相抵消,被活埋在地下的人樁醒了過來,他們無比恐懼、無比怨恨地慘叫,叫活著的幫兇永不安寧。”


    “我可憐的的爺爺,爺爺他拚命挖,挖到棺材想救人,卻聽見裏麵傳來了惡鬼一樣的笑聲。憑什麽那幫帶頭作惡的人逍遙法外,被脅迫出手的苦命人卻遭到報應,你們冤有頭債有主,別害我們家啊!”


    “我爹、我爺爺,他們都是因為這件事才早死的,他們死之前都不得安寧,連把這事帶進棺材都做不到,然後他們把這孽緣又傳承了給我。這麽多年了,我老是聽到那敲棺材的哭聲,但這件事真的與我無關啊,我真的不能死,我的妻子和孩子……”


    哭喊不停的魯哥兒,像是一口氣說出了本該憋在心底一輩子的話,又像是嘔出了全部的三魂七魄。


    他之前表現出來的精神狀態,原來都是瘋癲的心魘在透支他的精神和氣血,如今瘋癲一斷,他頃刻間就萎靡得不成人形。


    “道長,現在,你知道了,我、我就是這樣的人。”


    老道士本來被魯哥兒嚇得頭皮發麻,這熟人的心魘病發作可比陌生人的發癲恐怖多了,剛才的魯哥兒簡直就像是個怨氣漩渦,要把周圍的所有人都絞進去,都恨進去。


    要是以前的老道士遇到這件事,他搞不好就要當場拍掉師傅傳給他的救命符,能跑多遠跑多遠。


    可轉念一想,如今的自己有山君庇佑,方才那山君廟中的異常響動,搞不好就是山君所為。


    這便是治療心魘的真正契機,若病人始終無法自麵對心魘、正視心魘、斬斷心魘,心魘就會像修道之中的心魔一樣不斷滋生、不斷壯大,直到把修為和意識徹底吞噬,孕育出一種非人非鬼又非魔的怪物。


    於是老道士光芒萬丈地伸出援手,寬懷大度地拍了拍對方肩頭:“人生在世,有些年頭真的實在是太苦了。於是有人一時鬼迷心竅,想簡簡單單的脫離苦海,這很正常也很荒謬,但最終錯不在你。”


    “隻要你信奉山君,常來給山君上香積德,山君肯定會庇佑你平安無事。”


    魯哥兒崩潰反笑:“道長,你也瘋了嗎!你還看不明白嗎!山君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啊!”


    “哪怕千百年前真有老虎成精做了山君,當年那尋妖煉丹一事,也早就把這份傳承徹底毀了!”


    “如果是得道山君遺留下來的子嗣,它們肯定要扯我們的皮,斷我們的筋!如果是那兩個被活埋的人樁做了倀鬼怨魂,它們也不會放過任何活人,因為他們被生與死之間的大恐怖給汙染了,它們根本就不是神啊!”


    老道士風輕雲淡地說:“糾纏得你不得安生的那些事,其實是你的心魘告訴你的,實際上山君依在,隻是不常顯靈。”


    “貧道在這山君廟呆了多年,這山君廟中有沒有吃人惡鬼,貧道能不知道?”


    “魯哥兒,你著相了,執迷不悟隻會讓心魘滋生壯大,正視麵對才有機會破除心魘,不然外人點不破,你還是不得解脫。”


    魯哥兒看老道士如此鎮定,站在猛虎下山圖麵前也沒有半分恐懼,也漸漸心生動搖,產生了一絲依靠對方、指望對方的情緒:“不管怎麽樣,我不能死,我的妻子和孩子也不能死。隻要道長有神通能讓我們一家人不死,其他事情我不在乎。”


    瞧這家夥瘋得,都不用“俺”字來自稱了,陳子箋都說不清楚魯哥兒是雙重人格,還是執念發癲。


    遇到大麻煩而又無能為力的人,確實是無可奈何。


    要是沒有人為他們提供光明,他們也許就會就此沉湎於夢魘,迷失於黑暗。


    老道士見狀,瞟了一眼猛虎下山圖,想到山君廟需要香火才能持續下去,一咬牙一拍手:


    “好!要是真有妖魔鬼怪作祟,貧道一定斬妖除魔、力挺到底!你看貧道這麽多年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魯哥兒嘴唇微顫,似乎想要就這麽相信老道士,但內心又對此表示懷疑和抗拒。


    不過,好說歹說,總算是把瘋癲的魯哥兒給安撫了下來,使得他的心神恢複平靜,身體狀態也在用餐後慢慢恢複。


    “那,今天是麻煩道長了,把這弄成這樣……”魯哥兒自慚形穢,像是發癲後的正常人格蘇醒了一樣,舉止羞澀難堪。


    陳子箋一看,也覺得這家夥剛才的舉動確實挺社死的,但被緊箍束縛的凡人也許就是如此,其他人隻是沒有觸發罷了。


    老道士咧嘴一笑:“那關貧道什麽事,你自己搞出來的亂子,自己解決吧,不耽誤修廟一切好說。”


    “先吃完飯,你洗把臉再繼續修,要是晚上迴家你婆娘問你,你就說瓦片落灰迷了眼,這下總行了吧?”


    魯哥兒擠出個難看又詭異的笑,不管如何,老道士這波情商發言,讓他暫時遠離了痛苦和懷疑:


    “好吧,道長要是還認我的手藝,我去洗把臉就來。”


    “說起來,道長真不知道這山君廟下的人樁去了哪裏嗎?”


    老道士站得筆直:“貧道一心向道,哪裏曉得打聽這些?你信就信,不信也不要妨礙貧道修仙。”


    魯哥兒的狀態有所好轉,但仍然無法克製自身發言的衝動:“那道長最近可有陌生人來山君廟?”


    老道士:“沒啊,這山君廟沒修好,能有幾個人來上香?”


    “總不是幾個樵夫路人,上山采集的時候過來歇歇腳,順手上個誠意。”


    魯哥兒又說:“可我前些日子暗中觀察,陳家人時不時往山裏來,他們要不是來找隕鐵的,那是來幹什麽的?”


    “哦?你說山裏呀,這附近的山裏確實還住著個人。”老道士似乎想起了什麽。


    “平日裏,確實有見他背著簍子到處采藥,身子骨相瞧著是個練家子。不過貧道和他很少接觸,不知他和陳家是什麽關係。”


    魯哥兒眼睛一亮:“會不會是他把這山君廟裏的人樁給挖走了?”


    老道士:“應當不太可能。貧道雖不是每天守在山君廟,偶爾也下山做做法事,若是真有人把這山君廟挖個底朝天再填迴去,這麽大的破綻,不是積年累月的踩踏是掩蓋不掉的。”


    “依貧道看來,魯哥兒說的人樁一事,有可能是更早之前發生的事,畢竟那時候魯哥兒年紀尚小,沒有親眼見證活埋人樁,這心魘是你父親和你爺爺說給你的,你又如何知曉當日的真相呢?”


    “說不定人家隻是擺個架勢糊弄上麵,等檢查的人一走,就從龜息假死中複蘇過來,裏應外合逃之夭夭?”


    “不可能!我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當初那件事一定是真的,隻是不知具體年月罷了!”魯哥兒的精神穩定度再次下降。


    而且在得到否認的答複之後,他先生疑竇,又生心魘,額頭的緊箍又開始詭異流血。


    老道士見魯哥兒眼神不對,隻好把陳子箋剛才製造的動靜又複述了一遍:“魯哥兒,你可清醒點吧!真是山君庇佑你,你這執迷不悟的樣子也是得不到解救的啊!”


    陳子箋也看得直皺眉:“這心魘病難道真就像癌症一樣,一旦爆發就無限分裂嗎?言辭稍微不合他的意,不是按他想象中的說法發展下去,他就要失心瘋的發癲,這樣真的還算是人嗎?”


    人之所以是人,並不僅僅因為他擁有一具活人的身體,更重要的是因為他有主宰自己精神和軀體的能力,能夠在彷徨和混亂之中維持著明晰的自我。


    看魯哥兒現在的樣子,心魘懷疑到哪裏,他就發癲到哪裏,給他製造自我反省的發泄機會他還是清醒不了,唯一的鎮定錨點僅家中妻兒。要是他一點抵抗能力和自救能力都沒有,那麽陳子箋會直接放棄魯哥兒這個切入點。


    但最後,魯哥兒在糾結又憤怒的掙紮之中,還是漸漸平息了怒火。


    因為陳子箋剛才引導魯哥兒釋放內心的負麵意識,讓他的精神和氣血幾近枯竭,無法透支多餘的精力用來發癲,反而使得魯哥兒平靜下來:


    “罷了,既然道長毫不知情,那還是等我找到證據再說這件事,我歇會兒就去做活。”


    魯哥兒隨後取了一炷香,算是為他之前失態的行為做個賠罪,求個心安理得。


    陳子箋剝開這縷香火,發現魯哥兒依舊不信山君:


    ‘早年若真有老虎得道成為山君,那當年的尋妖煉丹一事必定是把山君得罪死了,無論如何這筆賬都不會輕易被抹去。而那死於恐懼和窒息的活埋人樁,又不可能維持著善男信女的心態,真成了靈官神魂也不會輕易饒恕當初的那夥人。’


    ‘不過剛才,山君廟中確實發生了一些異動。老道士所說的話完全正確,他當然不可能聽到我內心的想法。否則,他早就會把我趕出門外,並譴責我對山君的極度不敬之舉。如果這個在山君廟中居住的不是妖虎也不是人魂,那到底是什麽呢?’


    想到此處,魯哥兒那原本敷衍了事的心態、深信不疑的否認,如今漸漸產生了動搖。


    畢竟,這些凡人對信仰的態度主要是實用派。如果真有第三方神明可以救魯哥兒脫離苦海,他還是願意強迫自己誠心一點,把懷疑壓製下去,堅持壓製自己瘋癲又醜陋的一麵。


    這一縷香火裏的無願香含量很低,可以說是聊勝於無,不供個幾年的都不夠顯靈一次。


    但魯哥兒本人的能耐和記憶,卻因此有一部分被陳子箋窺視,讓陳子箋可以更好地評估目標是否值得庇護。


    “嗯?魯哥兒所學的機巧構築之術,居然叫《陰陽二氣伐山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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