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了片刻,老道士的眉頭漸漸擰成一股繩,唉聲歎氣說道:


    “嘶,這不對啊?”


    “連天降流星的好事都給我逮住了,占卜推算也說今天我有吉運,怎麽拜來拜去還是不靈驗呢?”


    陳子箋聞聲,卷起爐中的半炷無願香,獲取了老道士的香火和記憶。


    他發現凡人確實不能單憑外表判斷,就像老道士看似拘束謹慎,實際上心中隱藏著許多小心思和私密的想法。


    隨手拆解剝開,最先浮現的,便是老道士無奈又畏懼的心思:


    ‘我在山君廟中取得這天降異寶,說不定就是我潛心侍奉多年,山君注視之下指引所為,否則為啥人家撿到的都是破碎隕鐵,而山君廟裏的卻是完整的一隻香爐呢?哼哼,這搞不好就是老道士我得道成仙的機緣!’


    ‘這天外隕星降臨的聲勢如此巨大,轟鳴震蕩如此繁多,不知道傳說中的天庭神界是否發生了什麽。不過有飛星隕鐵之類的打掩護,有江湖人士混淆視聽,任那群人如何懷疑,也想不到這香爐是天外飛來的,我隻需賣些隕鐵殘屑即可……’


    ‘不過為了購買字畫和打理廟宇,手頭已經沒有銀錢了,好久不買烤雞烤鴨祭拜山君了,也就隻有年輕的時候香火鼎盛,貢品才能山君先吃我再吃。嘖,這事不可直說,要是被那山裏的黃毛大貓和筆尾狐狸聽去了,怕不是要來與我搶食……’


    ‘但是,維持仙風道骨的形象真的好餓啊,辟穀散沒啥效果,我該不會還沒有步入真正的練氣辟穀,就要被活活餓死吧?’


    ‘……’


    陳子箋將雜念和香火分離開來,隨手翻閱老道士的一些念頭,這些念頭大多都是他在上香期間浮現的雜念。


    這老道士,練內息而引氣的法門沒有、攢靈藥而溫養的財產沒有,指引修行互補長短的道友沒有、靈氣充沛安全穩定的洞府也沒有。


    法財侶地一樣沒有,沒比那些凡俗武者強多少,隻會些望氣、推算的粗淺本事。


    苟生活嘛,這個老道士難免會有一些裝神弄鬼、狐假虎威的行為,於是他問心有愧,難免有一絲自我懷疑的念頭夾雜在這裏。


    雖然老道士沒有野狐禪那種鑽小聰明歪解典籍,修煉歪門邪道那麽離譜,卻也談不上是什麽高風亮節的仙道完人,至於那些修仙丹藥和修仙功法,也都是他和友人借酒澆愁的時候幻想、杜撰的,做不得真。


    陳子箋將這份記憶拘束在爐中天地,發現這些幻想出來的記憶也可以被煉化。


    不過煉化的結果隻是一些朦朧破碎的幻夢,可能隻能塞進別人的夢中,而不能作為真實的物品來使用。


    倒是那老道士念念不忘的烤雞烤鴨,在諸多記憶之中極為強烈,甚至比那銀角碎塊、銅錢腰貫還要清晰強烈。


    “唔,煉化凡俗食物也不可打折的嗎?這要八根無願香才能煉化一隻烤雞,實在是太貴了吧?”


    陳子箋搖了搖不存在的頭,便將目光下移。


    在同樣的香火價位裏,又是用於購買凡俗物品,那造錢術的性價比肯定是最高的。


    經過一番權衡,陳子箋決定開始煉製銀錢。


    “這地方人均頭戴緊箍,行為舉動暗中透露著古怪,要是手裏不留點資源,總覺得不放心。但給老道士直接提供資源,也可以看看他的反應和變化,畢竟陳家老祖的記錄不可全信,我也可以自行探索其中奧秘。”


    “那就降個檔次,煉【模糊】級別的銀錠咯?”


    陳子箋翻弄記憶和欲念,很快便根據畫麵識別的套路,找到一縷和銀錢有關的記憶。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年輕時的老道士不經意間卷入了巡捕司的案件,通過一係列裝神弄鬼和巧妙應對,最終化險為夷,並結識了巡捕司的官員,還得到了銀元寶作為迴報。


    雖然那老道士他並沒有把銀錢和官職看得很重,但這麽多年過去了,這段記憶仍然清晰明亮。


    陳子箋將香火投入其中,隻見那虛幻的銀元寶逐漸變得真實起來,然後又仿佛染上了水霧和雨痕,銀元寶表麵的光澤變得模糊斑駁。


    而陳子箋還發現,在銀兩的底部還有官印的痕跡,於是設法改掉了這些痕跡,並在銀元寶上增添了一些磕碰的痕跡,使之更加逼真。


    “原來如此,修改調整記憶結果,是要額外花費香火的,如此一來,用掉了十分之一的無願香,成本上升不少。”


    “隻是煉化記憶這能力實在太過逆天,要是真的有修仙者來給我上香,我怕不是能把他吃過的築基丹都給煉出來。”


    “所以這件事不能透露給任何人,裝作賞賜給他的就行,越解釋反而越容易暴露其中的秘密……”


    陳子箋卷起這記憶中的煉化事物,隻覺得銀元寶輕飄飄的像紙糊的一樣,宛如爐中一縷絲線。


    不過,陳子箋還在老道士的記憶中,翻到一本《移花接木》的小功法。


    這本書記錄了一些障眼法的小技巧,隻需要一些合適的技巧和微量的靈氣,就可以維持自身奪路逃竄時的形象與逼格。


    將這種技巧應用在外物之上,當然要比大力飛磚的賞賜方式體麵多了。


    不然任誰看到香爐噴出銀元寶,都會產生不必要的猜測和揣測。


    “倒是不用煉化成實體,我自己偷學就行,剩下的香火就先存著應急吧。”


    陳子箋在爐中天地實踐一番,確認這小功法和望氣術一樣簡單,一學就會,便隨手施展。


    “嗯?!”老道士上完香,正在為今晚的著落發愁,忽然覺得眼前有煙霧湧動,胸口一重,有種沉甸甸的東西落了進去。


    他低頭一看,驚訝地發現那竟然是一大錠銀元寶!


    老道士頓時臉色狂喜,修行之事拋到九霄雲外:


    “這元寶,足有50兩!多、多謝山君賞賜!”


    陳子箋暗中觀察:“原來是50兩嗎?這放在前世的現代世界,一個有曆史的舊元寶,純銀價格大約是2萬5千塊錢,算上文物和曆史價值大約是5萬至10萬。”


    “這香爐當聚寶盆使喚,是真的能發家致富啊!”


    “可惜是古代賺錢古代花,也不知道這點銀子的購買力到底如何。”


    “如今我落在這廟裏無法離開,還得靠老道士給我帶點香客過來,主動給他點迴應也好,但不宜太過頻繁,以免他得意忘形了……”


    煉化的結果還算不錯,陳子箋重新進行審視老道士的記憶。


    原來那些記憶,被煉製過一次之後就不再明亮,仿佛被抽走了核心與精髓,它逐漸變得斑駁晦暗,就像即將被淡化遺忘。


    “不過,這份記憶他終究是沒有忘卻,隻是這記憶裏的某種力量,似乎是被我抽走了,暫且不理解是什麽東西……”


    陳子箋感覺到老道士的某些執念已經消散,就像過於熾熱的爐火融化了晦暗的冰雪,情緒和記憶都出現了微妙的改變。


    而老道士顯然沒有多愁善感的察覺這一切,也許要在某個夜深人靜的獨處夜裏,他才能夠感悟到記憶之中細微藐小的變化。


    他隻是支支吾吾的,激動得連組織語言都混亂起來:“俺、我、這、貧,不,我把這銀兩處理一下,免得落人眼饞,這就下山去買點修繕物件!”


    老道士高興地得到了銀錢賞賜,但他顯然也不想暴露銀子的來曆,於是用一把小剪子將銀元寶切成碎角塊,離開山君廟往陳豐縣走去。


    陳子箋自然而然的打出香灰依附,跟著老道士去陳豐縣。


    當陳子箋依附在陳竹香小姑娘身上時,她匆匆忙忙地趕迴家,沒有去過客棧、驛站、賭坊等地方,因此陳子箋隻能匆匆一瞥,不願花費太多精力去擴張自己的感知範圍。


    而依附老道士就可以去到不同的場景,不必浪費太多的精力去擴張神識。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春風得意馬蹄急。


    雖然陳子箋本意不是把老道士當坐騎,但老道士紅光滿麵的模樣不禁讓陳子箋聯想到這句話。


    古人說人生四大喜事,不過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一朝得誌,當場便是毫無隱瞞的神清氣爽、神采飛揚,要是老道士真有這般神乎其神的演技,那也算他演技通關。


    “不過那陰氣複蘇的速度,是有些快了,看來我的時間感確實不太一樣……”


    在老道士得瑟趕路的時候,陳子箋也有所思考。


    陳滿熊早些時候就得到了一位高人的指點,這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陳滿熊知道陰氣即將複蘇,將引發與陰氣相關的連鎖反應,這表明這個世界不僅有修煉相關的曆史,還存在著神異之事傳承。


    “但是那種修仙者並沒有給我上香的契機和理由,我現在也無法混進大廟偷摸香火,現在打他們的主意為時尚早。”


    陳子箋冷靜下來,他隻在前世見過陳家老祖的陰魂,沒有見過其他形式的陰氣產物。


    他想親眼見識一下陰氣產物,一方麵是為了確認自己的實力,評估對付陳家老祖的難度;另一方麵,陳子箋也想知道能否從屍體中獲取有用的記憶碎片。


    “還得先看那幫江湖武林人士在鬧什麽名堂,同樣的天外流星來客之中,有沒有我的敵人或同類……”


    老道士並沒有察覺到這一切,他行走輕盈,擅長輕功。每當走到常人難以通過的陡峭小路時,老道士就像個撲棱翅膀的大白鵝,甩著胳膊亂抄近路。


    嗯,這動作看起來是不太文雅,也不夠仙風道骨。


    不過凡俗功夫就是得日積月累,天天不練的假把式終究會退步,真遇到要命的大麻煩,還得仰仗這雙泥巴老腿來突圍跑路。


    終於快到了。


    陳豐縣城門外是繁華的商道驛站、馬廄和客棧,附近還有茶攤,人們來來往往,暫時沒有受到陰氣複蘇的影響。


    那些頭戴緊箍的人大大咧咧地說笑著,舉手投足碰碗之間水珠飛濺,充滿了與書院截然不同的江湖俠客豪爽氛圍。


    “聽說了嗎?今年科舉發榜喲,咱陳豐縣居然出了個女進士,叫潘雪瑩!聽說她得到賞識,要改姓換成司方雪瑩,真是件稀罕事啊。”


    “哈哈!這年頭啊,詩人才女也不甘寂寞,非要混得那官場名利才叫揚眉吐氣?”


    “那不是一迴事吧?這次是考試是‘特旨奏名’,特意放寬了出身、年齡、地域類的限製,那司方雪瑩也就是個二甲進士,都排到第398名了,不是‘特旨奏名’這迴事,很多人都是沒資格參加這次科舉的。”


    “那大夥兒不是說她在陳豐縣中排名第一嘛,不然你真以為她能排天下第一啊?”


    “我就說,這科舉說是‘特旨奏名’,實際上也不是真的沒限製,年紀大的、出身不好的、地域不夠好的,多少都會扣你幾等。”


    “這不出幾個一甲狀元,不占山河商路優勢,老說這陳豐縣想升陳豐州,這事還是八字兒沒一撇咧。”


    “嘿嘿!”


    “哈哈!”


    眾多武夫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老道士既不跟著討論也不跟著笑,隻是這辟穀法練得肚中實在饑餓,如今兜兒裏有了銀子,聞到香味就走不動道兒了。


    “小二,要一隻茴香烤雞,整隻切成兩指來寬,一壺甜米酒,裝盒帶走。”


    “好嘞!道爺好口味,此雞隻因天上有,人間難得幾迴聞,這茴香雞便是我們店家最拿手的好菜,都說這山野中啄食百草瓜果的雞啊,比院中圈養的家禽就是不同……”


    老道士也忍不住納悶說道:“一陣子不見,連你這店小二也學寫詩了?”


    店小二嘿嘿一笑:“那可不是我寫的,是有個讀書讀到癡狂發癲的瘋書生,絮絮叨叨時念出來的,掌櫃的心善,拿一碗粥一塊餅買他兩句詩,我就稍微改了一下……”


    陳子箋心思微動,隻是沒有確鑿的證據,他也說不清現代世界和此方世界的關聯。


    正是聊了兩句,老道士又看到一幫人踏入客棧,不知是鏢局的還是外地來的,擺出一副要過來問座位的樣子。


    老道士怕惹是生非,也不想和人起衝突,幹脆裝模作樣的舍棄座位,向小二走去:


    “且慢,你這話倒是有意思,你說那個瘋書生在哪裏?姓甚名誰?”


    “要是他真丟了魂兒,貧道給他找迴來,說不定還能作成一件功德美事。”


    店小二:“我哪裏知道,本來就隻是路過的乞丐吧?”


    “城門守衛要是不放他進去,他可不就飄來蕩去的,哪裏有食就找到哪裏去咯?興許是摸到陳豐縣附近的村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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