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成峰跑了一段,到一個村鎮買了匹馬,天黑前迴到了赤水幫,赤水幫裏正一片混亂,華成峰根據淨川的描述,很容易地找到了藺德成,他正在那指揮眾人修補幫裏被砸壞的東西,給劉甲治傷,安撫暴躁的福安楠,華成峰仿佛從天而降,鷹爪一樣的大手,卡在藺德成的肩膀上,像拎個小雞子一樣把他拎走了。


    等到他把藺德成打成了個殘廢,又扔迴到赤水幫,已經半夜了,那也不能休,他還得趕著迴去和周華寧及淨川會合。


    但是了了一樁心事,他竟也不覺得累,走起路來也十分輕快,一襲黑衣,在夜裏幾乎看不出影。心裏想著,這離蟒山不遠了,要不是手上這件事如此的緊急,真想上蟒山去看看,好在她麵前好好邀一番功,雖然也才分別了沒有幾天,但華成峰腦子裏已經開始反複迴想青鳥的模樣了,相思苦,這滋味,華成峰今日才算知道了。


    正走到一處山坳,忽聽得不遠處群鳥從林中驚起,成峰收了氣息,停住腳步,仔細聽那聲音,似是有什麽人在追逐打鬥,原本也不想管閑事,但是竟然看見了那個身影,雖然隻是遠遠地看見他一躍而過的形體,但是這形體他才見過不久,認出來了,那輕功雖然高絕但總是自己在磕絆自己的樣子,不正是那日碰見的那個黑衣人麽!


    華成峰不再多想,抬起靴子就跟上去了,那黑衣人仿佛已經追上了他的獵物,跟另一個人扭打在一起,華成峰突然聽見一聲,“放開我!你這個畜生!救——”


    華成峰覺得像被人用大錘砸了胸口,所有的氣血一瞬間全都上了頭,滿嘴的血腥,那聲音,竟然是青鳥!


    華成峰鋼鞭出手,一步邁出丈遠,嗖嗖穿過樹梢,一雙眼如鷹一樣盯緊那個方向。那黑衣人正弓身在地,絲毫沒有防備,被華成峰一鞭子險些把魂給抽了出去,那人翻到在地,褲子耷拉在腳脖子上,露著一片白花花的臀腿,那人見狀趕緊拎起褲子就跑,成峰一把扶起地上的人,“青鳥!受傷了?”


    青鳥也沒想到他來了,死到臨頭,沒死了,就在剛剛險些遇害的一瞬間,她腦子裏想的,確實就是麵前的這個人,此刻真看見他了,頓時控製不住,一雙憔悴的大眼裏劃出眼淚,衝刷著臉上的傷痕,華成峰將青鳥唿的一聲緊緊摟在懷裏,“青鳥別怕!我去殺了他!!”獠牙已經露了出來。


    仿似猛獸出籠,華成峰鬆開青鳥,甩著鞭子,似是要把那天抽出一條裂縫來。


    黑衣人褲子還沒提利索,看見華成峰那瘋狂模樣,心裏駭然,自己手腳本來就不好使,雖然拚命地跑,卻還是挨了幾鞭子,華成峰不敢離青鳥太遠,心裏的恨滋滋聲響,隻想一把將這人的頭擰下來,眼看著再一步要追上了,馬上就要看到這人的真麵目,究竟是何人在害他們,突然又聽見一聲喊,“救命——”


    聲音不遠,震得華成峰一陣頭皮發麻,這聲音也認識,華成峰咬碎銀牙,隻得放棄那奔襲而去的黑衣人,扭頭朝著那救命聲而去,甫一落地,就被那地上躺著的人抱了個滿懷,是夏弦月,一旁坐著程風雪,弦月撲在成峰身上,放聲大哭,“師父——”


    成峰趕緊問,“你們怎麽在這?出了什麽事?”


    程風雪也抓緊華成峰的手臂,“成峰哥哥!我們一路被人追殺,有兩個黑衣人,差點——差點——”


    成峰抬頭看,哪裏還有個人影,這麽一耽誤,全都跑走了,心下一沉,歎了口氣,“算了,先跟我走,他們還會再來的,下次再收拾他們!”


    成峰心裏記掛著青鳥,轉身就走,那倆人卻不跟著,成峰走了兩步迴頭,“怎麽不走?”


    程風雪說,“夏師兄他……他走不了了……”


    成峰這才看見,弦月身下有一張破席子,席子頭上綁著一根木棒,木棒上穿著一根麻繩,麻繩捏在程風雪手裏,夏弦月走不了了,他是被程風雪一路拖著的,成峰蹲下來摸了摸弦月的兩腿,好像骨頭都碎了,想往哪邊掰都行,眼裏突然充滿了酸苦,“怎……怎麽會這樣?”


    弦月卻笑了,“沒事,師父,見到你就好了!”


    成峰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夏弦月,程風雪,青鳥,淨川和周華寧都收集齊了,找了個破廟,把幾個人都安頓下來,給他們弄了些吃的,破廟漏風,車上有兩張被子,搬下來周華寧一張,青鳥一張。生了火,幾個人圍在一起,開始緩緩訴說。


    青鳥說,大約有三四個著黑衣的人,在她迴蟒山的路上圍堵她,她與那幾人反複交手,又屢次逃掉,實為不易,已經在蟒山腳下跟他們纏鬥了六七日,因此自分開,她還沒迴得去蟒山,今日要不是碰到華成峰,可能已經交代在那了。


    又問弦月,弦月這事要更久一些,也說是三五成群的黑衣人,在九月他出來聯絡歃血盟舊部的時候就盯上他了,幾次圍堵,沒敵得過,被打殘了,算是運氣好,躲在一個好心的農戶家裏過了這一劫,撿了條命,往襄陽寫了信,那信剛好被程風雪接收,收了信自己一個人就出來了,按著弦月給的地址找到了他,想把他拉迴歃血盟,沒想到,在路上又碰見了那夥人。


    又是黑衣人,成峰突然想起,那一日他和青鳥剛到煙霞城的時候,正碰見一個也是那樣裝束的黑衣人,用一套詭異的箭法,射中了陳慈悲。


    華成峰一個頭兩個大,自己身上還這麽多官司沒了,這又平添出來許多煩難。


    青鳥給弦月仔細地查了查,歎了口氣,成峰也沒再問,知道他沒救了,但這也不是一時的事,往後再想辦法,看看有無轉機。當下找了幾處避風的地方,讓眾人都先休息一下。


    夜靜悄悄的,華成峰已經連著三個晚上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了,但是他此刻也睡不著,他站在那破廟的門口,望著悠遠的夜空,遠處傳來一兩聲寒鴉叫,淒厲蒼涼,他總感覺有些不尋常的事正在發生,而他,剛剛碰到了冰山一角,一種無形的力壓在他胸口,煙霞的事,青鳥,柳花明,弦月,湘南周家,這些事都是巧合嗎?還是有人在背後操縱?愁苦爬上他的眉頭。


    聽著那幾個都睡得深深淺淺地起了唿嚕聲,他悄悄來到了青鳥的旁邊,這處離那幾個人都有點距離,青鳥背對著他躺在一個矮榻上,他聽見青鳥的唿吸,不知道她是否睡著了,輕輕靠過去,青鳥似乎聽到了有人來,唿地起了身,成峰坐在她身後,一把將青鳥摟在懷裏,輕聲說,“青鳥別怕啊,是我。”


    黑夜裏看不見,青鳥的臉紅得發亮,她條件反射般地就要伸手來打華成峰,卻被成峰死死按住,“噓,噓,青鳥,明天再打吧,今晚上就讓我抱一會,我好害怕。”


    青鳥肩上緩緩地鬆了勁,雖然倆人中間還隔著一條棉被,但是華成峰溫熱的唿吸就撲在她耳畔,青鳥的心跳得要成一條直線。


    成峰用力地抱著,“青鳥,再別離開我身邊了行嗎?我現在想想,十分後怕,萬一你要是出點什麽事情,我可怎麽辦。”


    青鳥低頭強裝冷淡地說,“這不是沒事麽。”


    “青鳥,你告訴我實話,那人……是否……是否已經得逞了?你別誤會,我是說,怎樣我都不會覺得你不好,我是說……我怕你挨了欺負,又不肯說,怕你自己一個人難受。”


    “沒有,我死也不會讓他得逞的,不過……謝謝你。”


    “幹嘛跟我說這樣的話,明天開始就跟著我走吧,跟我一起辦完了事,我送你迴蟒山。”


    “不行,我急著迴蟒山,與一位友人早有約定,她每年這時候都會來,我不能爽約。”


    “可是……算了,那讓他們在這等幾天,我先送你迴去。”


    “成峰。”青鳥偏著頭,往華成峰臉上看過去,“我們在江湖上,就是這樣,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天降橫禍,就算是成天跟著你,也難保永世太平,施即休神功蓋世,又如何呢?陳教主武林至尊,又怎麽樣?有緣相聚,無緣則散,天意如此,何必強求。”


    “我偏想強求,偏想永遠把你攥在手裏,一輩子護你周全,就怕你不許。”能這樣跟青鳥說說話,已經是多麽難求的時刻,成峰心裏不住狂喜,這夜裏,青鳥沒讓他滾,還跟他說了這麽多話,他能這麽緊緊地抱著她,她沒躲,也沒跑,心裏一激動,手上就沒了分寸。


    青鳥說,“華成峰,你鬆開吧,我喘不出氣了。”


    成峰這才鬆了手,猛然轉到青鳥對麵,握住她雙手,“青鳥,你門下那幾個孩子究竟是什麽情況,我已經找到答案了。”


    青鳥太想知道那答案,竟然沒多留意華成峰捏著她的一雙手,“你找到了?怎麽迴事?”


    “他們中了藺香閣的迷藥,下藥的人叫藺德成,是已故藺老閣主的長孫,藺香閣年代太過久遠,家中本事多已失傳,隻剩下這麽個孫子,投在赤水幫門下,也沒折騰出來什麽水花,如今他們替柳花明辦事。仇我已經報了,藺德成叫我打殘了,留一口氣,想著你也許想親自問問他,要是不問,改天我去了結了他!”


    “算了,他也是受人擺布,你跟我說說那迷藥。”


    “他們先給那些孩子用了迷藥,之後柳花明安排旁人去做了那些肮髒的事情,但是由於迷藥的作用,孩子們會覺得很迷蒙,看不清那作惡之人的麵貌,等藥勁過了,他們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是你,那些朦朧的作惡之人立刻就有了臉,因此他們會覺得是你做了這些事,我就一直奇怪,那些孩子的樣子不像裝出來的,那恐懼十分真實,他們是真的覺得受了你的害,但是你看,他們還是願意相信你,還是選擇迴蟒山接受你的治療,足見你在他們心裏多麽要緊。”


    青鳥長出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


    “那藥勁也就一兩個時辰,過了就過了,你查不出任何痕跡。不過算起來,你們都是受了我牽連,柳花明想對付的一直是我,那一次,他就想利用玄雅堂與歃血盟爭鬥的時候,收一把漁翁之利。”


    “哎,算什麽牽連,有人想整你,會把所有能用上的人都牽扯進來,不足為奇。”青鳥想抬手攏一下頭發,拽了兩下沒拽動,沉下臉來,“華成峰,你別得寸進尺。”


    成峰臉上飄過一抹笑意,“好好好,今日便宜也占夠了,就此放手了,放手!”說著趕緊鬆了手,卻還是坐在青鳥身邊,把自己的遭遇也說了一遍,東拉西扯,直扯到東方泛白。


    第二天,青鳥早早地告辭了,雖然成峰百般地不舍,卻拗不過青鳥,隻得讓她去,心裏祈禱著上蒼,一定讓她活到過了我華家的門。


    馬車裏拉著周華寧,程風雪和弦月三個人,午時前後進了嶽陽,等明日出了嶽陽,再走兩三日,就該到湘南派所在的永州。


    嶽陽有個鏢局叫茶花鏢局,總舵主向恆聲與華遠行是過命的朋友,華成峰去拜訪了茶花鏢局,恭恭敬敬拜請向總舵主幫忙,把夏弦月和程風雪給送到襄陽歃血盟去,但是成峰不放心,他說到了嶽陽,前麵基本上沒有十三派的人了,因此要淨川跟著鏢局的鏢隊一起,護送弦月二人去襄陽,後麵的路他自己帶著周華寧去就行了。


    眾人在嶽陽分了手,成峰趕著馬車,拉著周華寧,又走了兩天,到了衡州,過了衡州就是永州,成峰也開始緊張起來,一進衡州城,他就覺得有人在盯著他。


    確實有人在盯著他,盯著他趕著馬車進了城,帶著一個姑娘投了宿,第二天早上離開客棧的時候,卻隻有他自己一個人,幾十個人一眼不眨地盯著,楞把那馬車和姑娘給盯丟了,那盯梢的受不住了,眼看著華成峰就要自己一個人離開衡州城門,趕緊跳出來,一大群人唿啦啦把華成峰圍住了,不讓他出門。


    盯梢的年紀不大,華成峰看著他比自己還有小幾歲,但身上帶著一股精煉的殺氣,小青年大喊一聲,“華成峰!把我華寧師妹弄哪去了!”


    華成峰抽鞭立馬,“你是何人呀!”


    “我是湘南派弟子,家中行六,姓彭名及第,帶領師兄弟特意來此攔截你!我們早收到柳師兄的信了,湘南派與你不共戴天!你若把我華寧師妹好好的交出來!我留你全屍!”那彭及第喊得激昂。


    果然不出他所料,柳花明惡人先告狀,可是不見到周道奇,誰也別想把周華寧從他手裏接走。華成峰不置可否地笑笑,“把周華寧交給你?我猜你已經叛了湘南派,改投了虛眉派吧!周姑娘要是交給你,還有命在?”


    “呔!你這雜碎,休要在這裏挑撥離間!湘南虛眉,本就是一家,你殺我炳柔師姐,劫持我華寧師妹,這個仇,誰找你報也是報!你既然自己送上門到了衡州,別想再活著迴去!”


    華成峰知道跟他再說下去,無非是多費口舌,那彭及第也不想跟他再說什麽了,一聲令下,湘南派弟子唿啦啦一齊朝華成峰奔湧而來,湘南派全都是練劍的,一聲口哨響,瞬間便結成了個劍陣。


    華成峰哪管他是什麽陣,九節鋼鞭甩出來,“彭老弟,有句話我得跟你說在前麵,第一,我沒殺周炳柔,我根本不認識周炳柔,第二我沒劫周華寧,你若執意冤我,率領門人要殺我報仇,我無話可說,隻不過動起手來,誰殺了誰不一定,待會不論湘南派死傷多少,需知不是我華成峰尋釁滋事,我隻是自衛,總不能任人宰割!這話記得迴去跟你家長輩都說一說!”


    “少說廢話!看劍!”


    那彭及第的天資未必就在柳花明之下,隻是他的劍沒有柳花明的淩波劍好,看來就那麽一柄傳家寶,給了那白眼狼的女婿。


    彭及第劍式淩厲,有劈風破竹之勢,當是從會走路就開始拿劍練了,那劍陣在他的帶領下所向披靡,變幻莫測,實中帶虛,一會整齊,一會鬆散,卻十分有秩序。


    華成峰一根鋼鞭穿梭於劍陣之中,偶爾傷幾個人,但都是擦傷,打了大半天,彭及第恍然大悟,華成峰即不勝,也不敗,故意跟他們耗在那裏,大喊一聲,“華成峰!你在拖延什麽時間?在等救兵嗎?”


    華成峰輕笑一聲,“說不準哦!”


    彭及第雙眼一瞪,“那也未必由得你!”說著又吹了一聲口哨,劍陣瞬間又變了形,他門下弟子互相靠著背,劍各指一方,形成一個長滿了尖刺的大圓球,移動的速度特別快,朝著華成峰滾動過來。


    這陣勢華成峰倒是沒見過,一鞭子抖過去,想打亂那劍陣,沒想那劍陣在他鞭子前突然裂了個口子,躲過那一鞭子,繼續朝他滾,華成峰拔腿就跑,那大刺球就在他身後追,跑過一條街,街上的人都驚得四散開去,那劍陣眼看著要追上華成峰,又突然翻了個個,裏番外,華成峰被包在那劍陣中了,四周對著他的都是劍尖。


    外麵彭及第大笑一聲,“哈哈哈,華成峰,怎麽樣?此刻可想求饒了?”


    華成峰呸了一聲,細看那劍陣,也不十分難解,所有人都看著劍陣裏兩個高個的動作,仿佛他倆的動作是在指揮眾人的動向,這是個活陣,不是練成了對誰都可以拿來用,陣裏有幾個功夫高的,能看得懂敵方的功夫招式,及時做出應對之策,旁人再看著他們的招式紛紛應對,成峰先裝作毫無頭緒在劍陣裏亂舞一氣,把整個陣的人溜了個夠嗆,突然鋼鞭灌注內力,仿佛化成一根鐵棍,在兩柄劍中間伸了出去,打傷了那兩人的臂膀,那倆人力道一鬆散,整個陣仿佛化了,華成峰便從那空隙,滋溜一聲鑽了出去。


    這廂裏彭及第不斷變換陣法,華成峰屢次逃脫,彭及第用了湘南十大陣法,仍然困不住華成峰,正換陣法的空檔,有一名弟子突然疾馳而來,附在彭及第耳邊說,“六師兄!華寧師姐找到了!”


    彭及第兩眼一瞪,“在哪?”


    “在紅……”


    “紅什麽?”這關鍵時刻,那弟子卡殼,彭及第氣得要殺人。


    “紅袖樓裏……”


    彭及第齜牙咧嘴,胸腔裏唿唿作響,“關師兄呢?”


    “已經帶人去了。”


    彭及第舉劍上前,跟華成峰當麵對戰,長劍抖擻,卻剛走了沒兩步,被那鋼鞭纏在劍身上,困住了,抽也抽不出,刺也刺不進。


    華成峰臉上似笑非笑,玩味十足,彭及第卻又急又氣,滿臉通紅,淬了華成峰一口,“你個不要臉的東西!我師妹清清白白的家世門第,你竟然把她藏在個妓院裏!往後你讓她怎麽做人!”華成峰聽了這話,臉色晃了幾晃,“你個小膿包!平日裏定是也沒少往紅袖樓跑,怎麽今日才覺得那地方髒!”


    說話手一抖,鋼鞭突然鬆開了,彭及第一直用著力,此刻突然那力道沒有了,整個人向後就倒,臉上從紅轉白,一刻不停又撲了上來,彭及第縱使有些武學天賦,比華成峰還是差了好大一截,華成峰也不殺他,亦不傷他,就拿著鋼鞭在那逗著他玩。


    正耍間,突然一人從旁飛出來,一把將彭及第拉到身後,一柄長劍如冰雹砸在湖麵一樣,連出十招,破了華成峰的鞭法,寶劍和長鞭相撞,劈啪作響。


    彭及第大喊一聲,“關師兄!”


    華成峰撤了半步,“你又是何人?”


    “湘南關芝山!華成峰你這個狗賊!”轉頭對彭及第說,“師弟,藏在紅袖樓裏的,根本不是華寧師妹,不知他哪裏找來個頂包的女子!”


    彭及第大驚,華成峰勾嘴一笑,這師兄弟倆可是氣得夠嗆,一聲令下,劍陣又成,這次的劍陣規模最大,湘南派來的所有弟子都用上了,且那關芝山以自己作為陣眼。


    許是那師兄弟倆自己氣急敗壞,自亂陣腳,那陣一成,華成峰就覺得不牢靠,破綻明眼可見,甚至不需要打倒關芝山,隻要拔掉幾個小弟子,那陣就要自損。


    劍陣一會兒如山唿海嘯,一會兒又如雁字南迴,華成峰拎著鞭子,在那劍陣中翻轉跳躍,雖然他知道要怎麽打,可還是險之又險,劍花翻飛,給他周身開了不少小口子,他卻逆著那劍花而上,鞭子突然勒在了一個小弟子的脖子上,用力一拖,將那小弟子甩出陣去,華成峰知道他們所有人全都圍在這了,沒有人可以替換了,瞬間那陣法好像塌了一半,華成峰趁此時機,又啪啪兩鞭拔走了兩個人,那關芝山和彭及第都有些慌亂,這可是乾支牖陣,怎麽會不好使了?


    破開了這個缺口,華成峰便更如魚得水了,在那陣中來迴穿梭,沒了許多阻礙,長鞭直取關芝山的喉頭,關芝山沒結陣之前已經是氣血翻湧了,這陣法被迅速打散,心頭陡然生了一陣猶疑之感,見華成峰長鞭到了眼前,心勁一鬆,竟然放棄了整個劍陣,隻身迴劍護住自己的命門,這一撤,整個劍陣重心都落在了彭及第身上,那彭及第猝不及防,被晃了個趔趄,險些摔倒。


    關芝山哪成想,華成峰這是個虛招,鞭子隻在他麵前一晃,轉眼就朝著彭及第去了,彭及第正顧著穩住這乾支牖陣,怎顧得上防守,被那長鞭圈住腳踝,倒吊了起來,彭及第大喊一聲,劍陣自戕,瞬間分崩離析,陣裏的人都被彈射出去,紛紛倒在地上吐起了血。


    彭及第被華成峰拴在鞭子上甩了兩圈,扔了出去。


    才剛一脫手,那關芝山已然撲上來了,但氣勢全無,好像羊入虎口,華成峰一鞭嘣在關芝山胸口,關芝山就要倒著飛出去。


    半空中突然響起一個渾沉的聲音,“不自量力!也敢擅用乾支牖!迴去罰跪三天!”


    成峰抬頭望望,並沒看見人,卻突然間後背受了重重的一掌,絲毫沒有感覺到有人來,華成峰一個狗嗆屎撲倒在地,咳出血來,趴在地咬著牙翻身看,那周道奇正從空中飄落,一手拎著關芝山,一手拎著彭及第,把倆人放在地上。


    那他剛才用什麽打的拳?


    難道隻是真氣?隔空傷人?難怪聽不到一點聲音。


    周道奇落在華成峰麵前不遠的地方,上次見麵還是他在洛陽比武台上,跟華遠行對戰,還不到兩年時間,周道奇仿佛蒼老了許多,兩鬢皆白,眼睛裏一片灰濁色,好像一直在忍受著莫大的痛楚。


    華成峰還在咯血,幾乎說不出話,周道奇若是此刻出手,華成峰毫無還手的餘地。


    但周道奇畢竟是一代名門掌門,要是他趁這機會一招了結了華成峰,這話傳出去讓人笑話,說他以大欺小,趁人之危。


    一旁關芝山和彭及第及一眾弟子,趕緊都翻身跪地,一聲聲師父此起彼伏。


    華成峰這才緩過來一些,但是感覺到肺腑已經受傷不輕了,他艱難爬起,忍著疼恭恭敬敬施了個禮,“周伯父!”


    周道奇眼裏閃過一絲殺氣,“你不要再叫我伯父,我周家和你華家幾代深交,到此就算斷了,從你殺我炳柔那一刻起,你我兩家,隻有冤仇,再無恩義。”周道奇語調低平,卻又藏著萬丈深淵。


    華成峰捂了捂胸口,咽下去一口血,“周伯父,令千金不是我殺的,無論柳花明怎麽向你告狀,周炳柔正是死在她的夫君,伯父你的愛徒柳花明手上,我千裏奔襲至此,就為了和周伯父說上一句實情,好不讓周炳柔在九泉之下無法瞑目,不讓伯父你被那無恥之徒欺騙蒙蔽!”


    周道奇眯了一下眼,眼中都是威脅,“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炳柔與花明夫妻恩愛,舉案齊眉,花明是我手把手教了二十年的徒弟,我會不知道他是什麽人?華成峰,你不要再在這裏搬弄是非,快快將我華寧交出來,我看在已故遠行兄的麵子上,不讓你死得太痛苦難看。”


    “周伯父!你不信我,你也要信你自己的侄女,華寧姑娘等會就到,你聽她親自給你講,柳花明不僅殺了周炳柔,他還虐待周華寧,他禽獸不如,伯父不要被他假裝溫順的外表給騙了!”


    “你休要侮辱花明!華成峰,既然你不明事理,我也不與你多說,等你死後,就算我翻遍衡州城,也能把華寧找出來,不如就讓我現在,為炳柔先報了仇吧!”周道奇不欲再說,手中無劍,卻陡然升起一股劍意,掌一滑,好像那周遭的風便化作了他掌中劍,那風隨著他的手掌朝著華成峰劈過去。


    華成峰要不是剛剛受了傷,抗下周道奇百來招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此刻他動一下都全身骨頭疼,但是也顧不得,周道奇的劍風已經到了耳畔,華成峰橫鞭一擋,那鋼鞭仿佛被利器撞擊,迸出火花來,華成峰受力再次倒地,眼前一片烏黑,像夜空裏閃著星星。


    華成峰知道他下一劍馬上就要來,掙紮著往旁邊一滾,耳畔轟隆一聲響,適才趴著的地方,赫然出現一道深溝,溝裏焦黑,還帶著火星,好像天雷劈過一樣。


    華成峰被周道奇的手劍追得無處可躲,心道,周姑娘誒,你怎麽還不來!


    勉強又抗下三劍,華成峰覺得自己怕是要氣絕在這了,迴想起這兩年過得真是驚險,幾番險些被蔣玄武砸死,又幾乎死在煙霞,也差點死在懷恩手裏,趙尋常刀下還擦了幾次地府的門,今日又是這樣的情形,千算萬算,還是沒趕上,功敗垂成,便算是隻九命貓,也用得差不多了。


    想到這裏,華成峰突然露出帶血的牙,笑了,“算了!周伯父!人間不留我,我便去陰曹,若有一日你明了真相,叫人到我墳頭燒支香,告訴我一聲!”


    華成峰一聲大喊,手腳張開,等著周道奇來殺,周道奇一劍恰到胸前,大家都以為這便是結局了,哪想到那劍竟然被華成峰挺立胸膛間迸發出的一股戾氣崩開了,反噬迴給周道奇,周道奇如幻影一樣轉了個身,餘光過處,飄落下一大片衣袖。


    華成峰也驚奇,這怕不是迴光返照!但是覺得身上好像沒有那麽疼了,他抖了抖手臂,竟然覺得內息裏寬闊通暢起來,一鞭甩出,好像有從前數倍的功力。


    正錯愕間,周道奇擰著嘴吐出來兩個字,“魔琴!”


    華成峰一愣,自己練了那麽久都沒通的魔琴心法,此刻竟然通了麽?


    那倆字說出來之後,周道奇也變換了打法,不再一劍一劍地往出抖,他兩腳穩紮,雙手畫圓,那圓球中間,似有千萬柄氣劍一道發出,將華成峰籠罩在其中,華成峰則好像剛剛開了天眼,舞起鋼鞭,劈啪做擋。


    倆人眼花繚亂地打了將近百迴合,天地間仿佛混沌起來,飛沙走石,風橫雪狂,圍觀眾人一個個都睜不開眼,也看不清倆人的身影,隻聽得天雷之聲,滾滾不絕。


    大家正不知道倆人打到了哪裏,突然轟隆一聲,華成峰從一團迷霧中跌了出來,像一塊死肉一樣,狠狠地砸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沒了唿吸。


    畢竟強弩之末,能撐幾時。


    這時周遭的煙塵仿佛漸漸散了,周道奇也落迴到地麵,嘴角和耳畔帶著血跡,身上的衣衫被鞭子抽成了碎布,碎布底下,透著血痕,周道奇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徒弟趕緊過來扶他,紛紛叫師父。


    眾人都盯著華成峰躺著那個地方,關芝山叫了個小弟子,讓他去看看。


    那小弟子戰戰兢兢走到華成峰跟前,剛蹲下來,華成峰好像在水底下窒息了許久的人剛出水的模樣,突然睜眼,大聲地吸了一口氣,嚇得那小弟子往後跌坐,尿了褲子。


    華成峰睜開眼,急促唿吸,周道奇一見這情景,推開眾人,手裏已經拿著關芝山的長劍,帶著千鈞重力擲了出去,正朝著華成峰的眉心。


    而華成峰仿佛沒有感覺到這一劍,又或者是他已經不能動了,直挺挺的在那裏等死,遠處傳來馬蹄嘀嗒和車輪聲。


    一片薄石塊鐺的一聲砸在長劍身上,長劍騙了三寸,深深地紮在華成峰右耳邊的地上,斬斷了華成峰一綹黑發,劍鳴嗡嗡不絕。


    同時響起一個人聲,“大哥!手下留情啊!”


    那馬蹄聲越來越近,車裏一人飛身而出,撲倒在周道奇腳下,“大哥!聽我說幾句話!”


    華成峰這才有所反應,眨了眨眼,看見周華寧和一個婦人正從馬車裏下來,終於來了。


    剛閉了幾秒鍾,有人撲倒他頭頂,一把將他上半身抱了起來,“師弟!師兄晚了沒有?還活著嗎?”


    華成峰盯著淨川師兄,眨了兩下眼睛,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淨川從口袋裏掏出一粒藥丸,“這是懷信師父給的,能保命!”


    華成峰吃了下去。


    周華寧一家三口齊齊跪在周道奇麵前,母女倆不停地流眼淚,周道同拉住周道奇已經稀碎的袍子,“大哥!你聽華寧說,我們周氏兩個姑娘,都是被柳花明所害呀!大哥且聽人明言!”


    周道奇隱約退後了一步,腰背似乎更彎了,“你說什麽?誰和你說的?”他似是不肯相信。


    周道同也流了一臉的眼淚,拉過閨女的手,掀開她的衣袖,也不顧在場還有許多男弟子,“大哥你看,華寧全身上下,都是這重重傷痕,不是和炳柔身上的傷痕一樣?”


    周道奇再彎了彎腰,仔細看了看,“這不是華成峰傷的嗎?”


    周道同說,“哪裏是?華寧她哪裏會說謊?她何必用自己這一身的傷去汙蔑柳花明!”


    周道奇轉向周華寧,“華寧啊!你告訴大伯,是不是華成峰威脅你?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他手裏?你不要怕,大伯會給你做主!”


    周華寧像個水人一樣,聲音顫抖,“大伯……父親所說,華公子所述……沒有一絲冤枉他,叢欣親口對我說,她親眼所見,炳柔姐姐……是被柳花明用一把剪刀刺穿胸膛而死……”


    周道同也說,“大哥啊!我們和華家有什麽仇什麽怨?他至於把我們家的姑娘都害得這麽慘?這些傷痕,若不是日日累加,怎會如此駭人?若是華成峰殺人,他一刀殺了便是,何來炳柔身上層層疊疊的舊日傷痕?況且炳柔的致命傷,確實是在胸口的利器之傷,華寧沒見過,她從何知曉?大哥看看華寧吧,再想想炳柔,心裏……不痛嗎?”


    周道奇仍是不信,搖了搖頭,“可是我們和花明又有什麽仇怨?我養了他二十年啊!我把他視如己出,傾囊相授,還要傳給他我的衣缽,他怎麽可能……一定是華成峰耍的手段!”周道奇說到此,就要暴起,要去殺華成峰,卻被周道同一把抱住。


    “大哥!你為何不信?要是炳柔這樣滿身傷痕的在你麵前,你會不信她說的話嗎?大哥,我卻都信,華寧說的每一句我都信,大哥!你我一母同胞,五十年手足相親,華寧於你,與炳柔又有何不同?華成峰若是真的殺了炳柔,他又何必千裏迢迢送上門來?大哥!”


    周道同嗚嗚大哭,周道奇感覺自己好像飄了起來,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眼前事物是真是幻,舉起的手不知道往哪裏落,周道同大聲哭喊,“大哥!認了吧!是我們自己瞎了眼!我們看錯人了!我們二十年錯付了!”


    周道奇的手終於放下了,捂著胸口,一口血噴了出來,眼中光芒覆滅,整個人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還好華成峰當時多轉了個心眼子,他也不是不相信周道奇,他知道柳花明一定會十分惡劣地向周道奇告狀,周道奇情急之下,也未必會信周華寧的話,所以他寧願對周道奇保持一絲懷疑,決定把周華寧送到親爹親娘手裏才牢靠,借著茶花鏢局送夏弦月迴襄陽的車,把周華寧和淨川一並運了出去,還往襄陽去的路上走了一段,才繞路調頭往永州而去,快馬加鞭。


    而華成峰那時候,馬車上裝著從茶花鏢局借來的女鏢師,從嶽陽一路走大路過來,遇城便入,慢慢走,磨洋工。


    華成峰心裏想,這次又沒死成,不知還剩幾條命,不過他覺得,周道同一家及時趕到,該是地下的周炳柔,暗中幫他吧。


    一群人圍在周道奇身邊唿喚,掐人中,忙活了好一陣,周道奇才緩過來這一口氣,華成峰也掙紮著起來了,爬到周道奇身邊。


    周道奇臉色一片青黑,不知該說什麽,華成峰行了個禮,對著周道奇和周道同說,“兩位叔伯,如今真相明了,剩下的事情是周家的家事,我也不便再參與,再五天就過年了,侄子就此別過,隻是提醒兩位叔伯,柳花明此人,十分陰險狡詐,叔伯一定多多留心。”


    周道奇不說話,那眼神,仿佛真可惜華成峰不是兇手,華成峰盯著他說,“要是周伯父有一日發現成峰今日說了謊,盡可以來找我,我跑不了,襄陽歃血盟也跑不了,我爹的屍骨還在那埋著呢!後輩不會做那讓父輩屍骨寒涼的事情。”


    周道同拉住華成峰的手,“此番多謝賢侄了,救了我華寧性命,大恩大德,周家一定銘記於心!”


    淨川要迴少林寺,與華成峰、周華寧一一作別,周華寧臨行又仔細地謝過了這倆人。華成峰不肯多留一刻,雖然一身的傷,此刻洗淨了身上的冤屈,經脈裏也十分舒暢,叫來了自己的馬,栽栽愣愣地掛在馬上,出了衡州城門,在寒風中,緩緩地消失在曠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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