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嶽打量了一圈屋裏的人,可堪用的不多,重之又重地將即休和小姨交托給歐陽青鳥和秦書生,拉著墨良辰和如瓶就往出走,秦書生聽說了這事,也要跟著去,被靈嶽罵了一句,“你能頂個屁!在這裏幫我護好施即休,就是秦大哥的本事了!”


    秦書生氣得要岔氣,那三個人已經奔了出去。


    戰鼓響的時候,剛過半夜。費連河是正經上過戰場的一員大將,臨敵經驗十分豐富,是可以帶十萬兵的主將。他從汴京城一路過來輕騎快馬,無人留意到這一小撮兵馬要往哪去,等到了京東西路治所,突然調了兩萬兵,開始快速往煙霞進發,雖然是大隊人馬,也就比神農教的探報晚了兩個時辰,兵馬已然圍住了煙霞城。


    但煙霞城也不是隨便給他圍的,兩個時辰的時間,陳慈悲已經緊鑼密鼓地完成了布防,於瓏璟也騎著快馬趕往了火塘分舵,北麵臨海,隻留了崗哨,剩餘三麵城門也都完成了布置,費連河聽了斥候迴來報,說西門沒有主將,東門的布防比較正規,南門有一個拐子,獨自站在城門上。


    費連河略一思索,“東西二門圍起來觀望,消耗他們兵力即可,南門是匪首一個人在守,這定是他的障眼法,雕蟲小技!我有兩萬兵馬,憑他用什麽手段!直攻南門,拿下匪首!”又問一旁斥候,“縣令有沒有什麽消息?”


    斥候說,“沒有一點動靜,該是被扣在裏麵了。”


    “不打緊,一個縣令而已,手上又沒有幾個人,被土匪殺了也正常。”


    天還沒放亮,投石機、巨型弓弩、防護盾牌都在南門前豎好了,費連河借著晨光,叫人在陣前喊話,“匪首陳慈悲聽好了!我乃護國大將軍費連河,奉聖命來煙霞剿匪,你匪幫為禍民間,魚肉百姓,實萬死難辭,我知你不會束手就擒,但是照規矩還是得喊一聲!若此刻開門投降,可免株連之罪!”


    話音剛落,對麵傳來雄渾一聲,“放你娘的屁!”


    士兵們頓覺耳鼓像被大錘悶敲了一下,紛紛捂住耳朵,數十人從馬上跌落下來,還有人兩耳裏竟流出了鮮血。


    地上鋪著一層不疾不徐的雪片,襯得那鮮紅分外妖嬈。


    費連河臉上升起怒氣,一揮手,身後一排披甲兵站上了梯子,一紅一黃兩麵三角旗交叉揮動,時急時緩,消息一層一層地傳遞出去,隊伍裏開始起了聲浪,傳來咕嚕咕嚕的機弩轉動的聲響,紅旗起,黃旗落,一列普通弓箭三倍長兩倍重的巨箭飛身而起,直朝著南門飛過去,破空之聲如惡龍出洞,弓箭當當當地釘在了城牆上。


    還有一些巨箭朝著灰色城門樓上那個小小的白色身影而去,兵士們望著,看看誰的箭能把匪首射到地上。突然眼前白光一閃,隊列最前麵舉著盾牌的士兵突然大叫,那巨箭又飛迴來了,但是被人斬斷了尾巴,隻有一半長短,半隻箭穿透了鐵盾,又穿過了好幾個人心。


    隊伍慌亂起來,費連河臉上神色鎮定,又一揮手,旗語再起,又一排巨弩升起,同時後邊的投石機也架了起來,巨石就著大雪將至的風聲唿嘯著飛了過去,砸在城牆上轟然作響,但是那巨石入不了城,凡有要入城內的,隨著那白色的身影晃了幾晃,一瞬都化為了齏粉碎渣,又被掃迴到朝廷陣營兵士的臉上,痛得一個個哭爹喊娘。


    費連河譴了一隊人,抬著雲梯開始往城牆靠過去,剛走了沒幾步,好像一陣風猛烈了些,那些人手裏的雲梯就地斷掉了。


    兵器尚且不敵,人怎麽敢過去,費連河要是沒有別的後手,煙霞城他們恐怕是進不去。


    輪番猛攻,損兵折將,卻絲毫不得進展,一些兵士已經嚇破了膽,說城樓上站著的不是人,一定是鬼魂或者惡魔,費連河下令,敢退一步者誅九族,大部隊隻能顫抖著緩慢挪動。


    東西二門雖然不像南門這麽牢固,但是有事先布好的機巧,也還能應付一時。


    旗語說,再往前二百步,就能用火炮了,幾個推著炮的官兵嘿咻嘿咻地喊著口號,在猛攻的掩護下艱難地前進,中途有人倒下,一旁的人趕緊上來替補。


    陳慈悲看不懂旗語,他站在城樓上,身披長衫與白雪,有些沾沾自喜,但是讓他血肉之軀想不到的是,一枚火炮高高地從城牆上空劃過,落在了城中央,轟的一聲響,一瞬間讓陳慈悲失去了聽覺,他的身形晃了兩晃,好一會才又能聽見,那喊殺聲已經震天響了。


    便是看得懂旗語,他也不會躲開。


    而黑龍殿的後山,是道天然的屏障,深山中隻聞鳥語,喊殺聲都聽不見,唯獨那一聲火炮是掩藏不住的,當時靈嶽正在給施即休灌藥,迴頭問墨良辰是什麽聲音,墨良辰一愣,說,怕是有漁民用火藥在炸魚,當地漁民確實有這麽幹的,當時大家都沒當迴事。


    一聲火炮響過後,又接二連三地來了四五聲響,南麵的城門開始搖晃,城牆塌出了三丈寬的大缺口。陳慈悲緩過來之後,並沒有去管那些朝著缺口湧過來的士兵,而是飛身衝進了敵方隊伍,那白色身影像一隻海鷗,無論是箭弩,還是長槍,都沾不著他的衣擺,他瞅準了那火炮的位置,舉起烏金蛇頭拐,朝著那火炮口猛砸下來,隻中了一下,那火炮口稍微癟了口,但一旁的兵士,卻天女散花一樣朝周圍飛散開去,倒落在地,口鼻冒血。


    然後陳慈悲才迴身去堵那缺口,他一人一腳站在那尚未散盡的煙塵中,一柄蛇頭拐舞動起來,讓他矮小的身形瞬間高大起來,像是多了幾條長手臂和幾條長腿,好似正要飛升的神仙。兵士們明明還離得很遠,卻被一道道不知從哪裏來的烈風撕開了皮肉,連敵人在什麽地方都沒看清,無處可防守,隻能一撥又一撥地往上衝,踩著身邊戰友的屍體和唿號。


    費連河又叫人喊話,“匪首陳慈悲!你打算一個人在這死守到底嗎?若是沒有援兵,早半日死晚半日死有什麽區別!”


    煙塵裏傳來一聲怒吼,“晚半日死!多殺你五千條狗!”


    費連河想再放火炮,那炮竟然真的啞了火。


    費連河此時有點尷尬,要不是陳慈悲倒不出手來,他此刻就直接朝著自己來了,於千萬兵士中間,找到他這個主將,並取下他的人頭,對陳慈悲來說並不難,而此刻,費連河隻得不停地增加火力,讓陳慈悲隻顧著去堵城牆,顧不上來取他的首級。


    火炮不靈了,費連河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陳慈悲站在那城牆缺口處,像一個吞噬萬物的怪獸,費連河把大把的兵士喂進他的嘴裏,也填不滿他的食欲,轉眼又過了半個時辰,陳慈悲仿佛不知疲憊,楞沒放一個人進去煙霞城。


    費連河臉上雖然不動聲色,但是心裏焦急,等了許久,終於等來了一個好消息,說西門破了。費連河一邊用大量的兵力牽製住陳慈悲,讓陳慈悲以為重頭戲都在這裏,但是後隊悄悄地調轉了方向,撥了四千人去馳援西門。西門沒有個像樣的守將,機巧用盡了,就破了,與此同時東門也已經岌岌可危,神農教的教眾被逼開始往內城撤退,西門敵將朱敞帶人幾乎已經殺到了煙霞城的正中心。


    沒一會,胡千斤也退迴來了,白臉上掛著兩道血痕,與朱敞撞了個對頭。


    湧進來的敵兵如潮水,洶湧不絕,胡千斤和西門退下來教眾在祈福場院相遇了,總還剩下百多人,死傷近半,被敵兵團團圍住。


    長街上還有許多沒來得及藏起來的百姓,竟也被那敵兵毫不留情的斬殺,那些半大的孩子,蹣跚的老人,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女,被一刀抹了脖子,不可置信地瞪著雙眼,停了唿吸,他們不能相信,在魔教腳底下過了一輩子,沒受什麽戕害,卻被自己的朝廷給殺了。


    他們不知道,不久後的一個日子,他們要麽成為匪教神農在此次反抗朝廷過程中被屠殺的人質中的一個數字,要麽成為朝廷官兵在此次剿匪戰役中捕殺的匪教教眾中的一員,他們隻是想過好自己日子的百姓,大戰,與他們有什麽關係。


    城雖然破了,但是費連河的兵找不到梵壇,隻是由在城外戰鬥改成了在城內戰鬥。


    南城門正在恢複秩序,陳慈悲突然驚覺,有一大隊人馬從他身後包抄了過來,箭矢破空,喊殺驟起,城破了,近身戰的敵兵顯然沒有那麽文明了,火箭,毒鏢,暗器,一齊飛出來。


    陳慈悲估算,自己的人損傷大約有一半,敵方才隻消耗了兩三千人,十之一二而已,這樣就算再撐兩個時辰,等火塘的援兵到了,也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到時候能活下來的,大概隻剩他一個,還好已經把孩子們藏好了。


    隨著湧入的敵兵越來越多,前後夾擊,雖然他們都近不得他身旁,但陳慈悲也不知不覺地開始往內城退,而此時費連河登上了城門,俯身看著下麵的激戰,不時發出一些指令,叫傳令官傳下去。不多時,費連河身邊冒出一個人,那人生得高大,沒穿甲,一身黑衣,衣衫上墜著點點白紗,臉上罩著黑布,頭上戴著黑帽,帽簷低低地垂著,絲毫看不見樣貌。


    費連河附耳過去,十分敬重的模樣,“先生,您看此時可是出手的好時機?”


    那人好似點了點頭,一伸手,一旁的甲兵遞上來一柄巨弓,顯得十分重,四個人抬著尚且吃力,那黑衣人卻單手將弓提了起來,用的仍然是適才那種長箭,但是要細的多,隻有三支箭,甲兵在一旁抬著,他接過一支箭,緩緩將那巨弓拉滿,看得出他用了許多力氣,那弓拉開的時候,吱吱地響著,好像猛獸在進攻前發出的聲音。


    弓弦貼在他的黑帽沿上,他就這樣舉著那巨弓,朝著正在打鬥的方向,許久不動。費連河幾次想開口,都強自壓下了。


    箭尖的方向偶爾稍稍轉動,一旁的兵士麵麵相覷,感覺這人在擺花架子。


    突然,那箭離了弦,奇怪的是,那箭尾一簇羽翼頂風張開,把原本應飛速前進的長箭硬生生拉慢了,好像慢動作一般,所有人都看得清那箭的走向,再看看城下那個白色的身影,這明顯瞄得不準啊。


    那長箭像一隻鳥,緩緩地飛著,沿途沒發出絲毫的聲響,陳慈悲也看見了那支箭,但見它也不是朝著自己來的,便沒多留神。


    眾人正詫異間,那黑衣人突然又放了一箭,身邊的人都沒聽見他又是什麽時候拉的弓,也沒看見那箭是什麽時候出去的,隻看見放了箭之後的弓弦在兀自嗡嗡顫抖,捧著長箭的那個兵最詫異,好像手上的兩支箭憑空消失了一支,他甚至扭頭到處尋找。


    但第二支還沒找到,第三支箭又沒了,這次他看見了,那黑衣人仰頭朝著天上射出了一箭,長箭沒入雲霄,眾人就更摸不著頭腦了。


    第二支箭很快追上了第一支箭,射在了第一隻箭的箭尾上,第一支箭箭尾的羽翼被斷了,兩箭相撞,分別拐了個彎,第一支箭突然迅疾起來,仿佛箭身上藏著的怪獸掙脫了枷鎖,兩支箭從兩個方向,前後對準了陳慈悲兩處要害。


    陳慈悲正在應對眼前敵兵,不防突生奇變,來箭力道奇大,他不想硬碰那力道,便飛速撤了個身。


    旁人都沒看清,好像一道殘光掠影,與那長箭堪堪失之交臂,要不是陳慈悲的速度,箭已經把人射穿了,怎料撤身的腳還沒站穩,又一支長箭以雷霆之勢從天而降,那三支箭好像算準了他撤退的方向,兩箭前後夾擊,頭頂還有一支衝下來,堵死了陳慈悲全部的退路,三箭必傷其一,雖然他在最後關頭,憑空生出一股橫力,將那三支箭都逼得各自偏了寸許,但第三支箭還是從他右肩胛骨下,穿肩而過,被那力道帶得左腿跪在了地上,隻靠著一直拐杖撐著。


    陳慈悲頭皮發麻,這江湖上什麽時候出了這樣的人?


    費連河目瞪口呆,對著黑衣人連連抱拳,“神箭!神箭啊!”那黑衣人卻一言不發,翻身從城牆上躍了下去,如一隻黑色的大鳥,羽翼翩然。


    陳慈悲剛一跪地,四周的甲兵舉著長槍唿啦啦衝了上來,陳慈悲一揮手杖,將自己前胸和後背裸露的劍杆齊齊斬斷,隻留了中間一截在血肉中,沒流多少血。手杖再起往四周劃了一個圈,甲兵慘叫,倒地一片,陳慈悲抵擋了他們三輪進攻,傷處傳來惡痛,眼前的景象開始閃動。


    陳慈悲還在憑感覺揮舞著蛇頭拐,但他知道自己的動作已然越來越慢,力道也越來越小,漸漸遲鈍的意念中,他還在想,許是這些年離開江湖太久了?都不知道江湖上出了這麽厲害的人物,再或許是多年沒有親身對敵了,竟然這麽不經打麽?還是說,他老了?


    眼前突然一黑,他感覺自己好像栽倒在地了,最後一個念頭是,希望他們找不到黑龍殿,或者一旦不幸找到了,希望阿良頂得住。


    但是好像沒有刀劍加身,他勉強抬了一下眼皮,一個高壯的青年,手裏拎著一條鋼鞭,正擋在他身前,本來以為自己得手了的甲兵,再一次被打得四散奔逃。


    那青年麵部輪廓鋒利,高眉亮眼,臉上的表情輕蔑,絲毫不把這甲兵放在眼裏,不知是妄自托大還是對自己的功夫十分自信,那青年華成峰一邊對敵,一邊迴頭對他喊,“陳教主!要救命麽?”


    陳慈悲迷蒙間說,“小盟主,你想好,要是救了我,你可就也是朝廷逆賊了!”


    華成峰譏笑一聲,“我怕?”大喝一聲,“來呀!”


    成峰的功夫雖然比陳慈悲還差得遠,但是早已不是當年剛從少林寺出來的愣頭青模樣,那鋼鞭裏仿佛融入了十八般兵器,順著魔琴神功的內勁,如雷霆震怒般唿喝揮灑,雖然魔琴神功尚未大成,但對付這些蝦兵蟹將,綽綽有餘。


    費連河沒想到出了這樣的變故,神箭先生已經走遠了,但看來人隻有兩個,也沒放在心上,下令猛攻。


    陳慈悲感覺自己被扶了起來,眼皮一動,看見了歐陽青鳥,“陳教主,你中毒了,這藥丸吃下去,雖不能完全解毒,可緩解一時。”


    陳慈悲眼神一亮,捏過那藥丸就咽了下去,伸手抓過一旁的一個教眾,“田邛!快帶歐陽掌門到後麵去。”


    那田邛領命,陳慈悲腦子裏有了一絲清明,朝著青鳥報了個拳,“多謝歐陽掌門!田邛帶你去看即休。”


    歐陽青鳥點了點頭,起身就走,陳慈悲又拉住她,“要是靈兒問起,就說這裏無礙。”


    田邛帶著歐陽青鳥,在甲兵中間左衝右突,每次要被甲兵砍傷或者攔住去路,就感覺到教主的蛇頭拐在眼前閃了一下,甲兵死傷一片。城牆上的費連河於萬千人中,沒注意到這個毫不起眼的小嘍囉,底下血戰的兵士又不知道這人是要幹什麽去,靠著蛇頭拐的護航,田邛拉著歐陽青鳥,轉進了一條髒兮兮的暗巷,確定左右無人,伸手推開了巷子牆上的一扇矮門。


    陳慈悲吃了歐陽青鳥的藥丸,恢複了很多體力和精神,他就地運功祛毒,要是別人中了毒,便不敢運功,怕那毒擴散全身,但是陳慈悲的功夫和旁人不同,肩頭留著的一截箭杆,隨著他一聲暴喝噌的一聲竄了出來,打在一個敵兵腦門中間,一瞬斃命,接著暗色的血液從那肩頭破洞處噴灑出來,帶著內勁,撲在那些加兵身上臉上,中招的人捂臉大叫,沒一會,那傷口流出的血液已經是紅色的了,毒好像排得差不多了。


    華成峰的突然出現,打斷了除掉陳慈悲的最佳時機,隻一刻鍾,陳慈悲仿佛恢複到了之前的戰力,千萬的甲兵在他麵前,好像蚍蜉撼樹。


    城牆上的費連河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腦門,歎了一口氣,又叫人傳令,結陣!


    城牆下的甲兵得了令,一撥人圍住華成峰,另一撥圍住陳慈悲,繞著兩個人飛快地轉圈,嘴裏嗬嗬有聲。


    華成峰看著那些兵不停地旋轉,哪怕他拿鞭子抽下來幾個,也馬上有別的兵補上去了,裏裏外外共三層將華成峰圍在中間,與華成峰之間保持著一根長鞭的距離,突然那一圈人兩兩中間各讓出一個空,一群鐵甲顏色稍微亮一點的兵從那空隙間鑽出來,這些人的戰力明顯比其他普通的士兵強許多,約有十幾個,牽製住了華成峰的長鞭。


    正在華成峰與圈中那些人苦戰之時,那三層兵士突然後退,露出了一圈扛著高大盾牌的甲兵,每盾一人高有餘,圈內迎戰的甲兵此刻紛紛後退,又隱沒到鐵盾的後麵,傷了死了的也被拖了出來,第一層鐵盾的包圍圈成了之後,他們肩頭上又生出了第二層,然後第三層,一共搭了四層,鐵盾的包圍圈逐漸縮小,成峰覺得眼前一黑,第四層的盾牌突然圍攏了,遮住了天。


    華成峰在裏麵暴喊了一聲,迴音陣陣。


    像一座小山一樣,將華成峰困在了裏麵,那外圍還在不停地往上包圍著,小山越來越牢固,裏麵傳來鋼鞭抽在鐵盾上的劈啪聲響,和猛虎陣陣咆哮。


    而圍著陳慈悲的那個陣,沒結成,鐵盾還沒來得及出現,那三圈甲兵還沒轉完,已經被他砍成了肉泥,陳慈悲太過相信自己的功夫,誰都不放在眼裏。


    胡千斤遇上了朱敞,兩廂交戰,朱敞的長刀招式中規中矩,胡千斤的折劍走的全是偏鋒,兩人一時間竟不分上下。


    城中突然起了大火,神農教的教眾一個個順著牆根地縫,紛紛消失了。


    陳慈悲見火起,不再耽擱,飛身而起,一隻腳蹬向那人山,兩步就站在了那鐵盾山頂,手裏的拐用力往下一剁,那人山鐵盾陣轟然倒塌,好似灰飛煙滅,陳慈悲拉著華成峰,兩三個起落,也沒了蹤影。


    這下費連河抓瞎了,敵教匪眾,一瞬間消失不見。


    墨良辰拗不過靈嶽,便帶著她倆人鑽進了地縫,剛走沒幾步,迎麵碰上了胡千斤,風度翩翩胡公子甚少這麽狼狽,墨良辰心道不妙,趕緊問他聖主在哪,胡千斤說,“聖主應該是也下來了,上麵現在沒咱們的人了,但是恐怕……也隻能抵擋一陣……”胡千斤麵露淒慘顏色。


    墨良辰問,“那瓏璟大概什麽時候能迴來?”


    “算時辰,也該差不多了。”


    這說的隻能抵擋一陣,可真是很小的一會兒,也就一炷香的時間,倆人在這話還沒說完,地下通道中突然有濃煙滾入,胡千斤還疑惑,“我們的火……煙不應該往下走啊——”


    話還沒說完,墨良辰大喊一聲,“閉氣!”


    並一手捂住了胡千斤的口鼻,再晚一步,胡千斤就要倒了,而身後沒來得及掩住口鼻的幾個教眾,吸了幾口那煙塵,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神農教眾不得已,被費連河從地縫山道裏逼了出來,原來那敵兵在對手消失後領了命到處尋找,費連河心裏清楚得緊,那麽多大活人,不可能上天,隻可能盾了地,便叫人使勁往地下搜索,看哪裏有空能鑽進去,不巧就在適才火炮炸出的幾個洞附近發現那些地下通道的痕跡,但不知道裏邊有什麽布置,不敢擅入,費連河便命人對著那地縫裏放毒煙,神農教眾隻喘息了一瞬,又開始了慘烈的戰鬥。


    戰圈越來越小,剩餘的神農教眾漸漸聚在了一起,陳慈悲也看見了墨良辰和靈嶽幾人,臉上神色大變,“阿良!靈兒!你們怎麽來了!”


    墨良辰臉上表情瑟瑟,不知怎麽答,靈嶽迴了一句,“承蒙陳教主多日的照顧,今日又受我們牽連,不如趁此就和教主同生共死一次!”手上形意劍沒有絲毫停頓,劈風斬浪,愈戰愈勇。


    陳慈悲聽了那話心裏卻是一震,年輕氣盛血氣方剛時,這話他也曾對誰說過。


    雖然神農教現在人少,但是有陳慈悲、墨良辰、華成峰、鳳靈嶽、胡千斤、守如瓶等一些個八竿子湊不到一起的人,還不至於立時就落敗,費連河也有些黔驢技窮了,戰事逐漸焦灼,天意向晚。


    敵方後隊突然傳來喧嘩與慘叫聲,陳慈悲知道,瓏璟迴來了,費連河在城牆上叫人喊話,“匪首陳慈悲!本將軍沒想到,你的援兵就隻有這麽幾百人,看來今夜便可結束戰鬥了。”


    但是費連河這話喊早了,那幾百人拚著自己性命不要,分頭闖進敵軍陣營,敵軍還在撫掌大笑,根本不把援兵放在眼裏,但下一刻他們就笑不出來了,援兵手裏揚出一塊一塊的破布,破布裏裹著煙塵,但凡沾上的,哪怕隻是被那破布裏的香粉稍微撲了鼻,沒一會就紛紛栽倒,口鼻流血,皮膚潰爛,十分恐怖,這時候再挨上一刀,便直接解脫了。


    陳慈悲迴道,“費將軍!竟沒聽過我神農教的百花嬌嗎!”


    百花嬌蝕麵侵骨,撕肝斷腸。


    雖然隻有幾百人,但卻折損了費連河幾倍之數,一時間慘叫連連,亂了陣腳,費連河正忙著應付這些人,不防城裏其他的人竟都退守到了縣衙之內,縣衙牆頭上趴了一圈的弓箭手,等把於瓏璟和她手下剩下的人放進來之後,鐵門關閉,夜幕深垂,弓箭禦敵,兩相對峙。


    縣老爺及家眷,和他那五十個捕快,被關在了大牢裏,老老實實。


    眾人得到了短暫的休息,陳慈悲擰著眉頭聽探子迴報,費連河正在重整人馬,打算今夜一舉得逞,探子說,費連河大概還剩一萬人,胡千斤也基本上攏出了神農教的傷亡人數,梵壇的三百人,加上於瓏璟帶來的六百人,扣除折損,此刻總共還剩三百多人,且剩下的多半已經帶傷或者筋疲力盡。


    照理說,他陳慈悲折了五百多,費連河損了一萬人,神農教隻賺不虧,但是要算陳慈悲還剩下的三百人,而敵方仍有一萬人,這就有點可怕了,這一晚上,該怎麽熬過去。


    聽胡千斤報完了數,陳慈悲坐在椅子裏愁眉不展,簡直是毫無準備的一仗,他沒想到容壽真的敢一杆子捅到他的老巢來,一點餘地都不留,這不像容壽的風格,背後定是有人煽風點火,這匪要是剿不了,誰去官家麵前領罪?他們也沒把握能一舉滅了神農教,為何還敢這樣興師動眾的來?


    納悶了一會,見墨良辰過來,便調轉了頭跟他慪氣,“說好了我來應付前麵,你怎麽帶著孩子過來了!現如今後麵根本沒有個能護住他們的人了。”


    墨良辰垂著頭,“行行行,是我不好,沒能瞞住靈兒,你別生氣了,那傷口趕緊包一下啊!”


    陳慈悲的血染紅了大片的白衣,與墨良辰又埋怨了幾句。突然聽見連著幾聲巨響,猶如天雷滾落,倆人都蒙了,陳慈悲趕緊叫胡千斤,胡千斤卻延遲了好一會兒才進來,臉色煞白,“聖主,費連河又搬了兩門火炮來!正在轟山呢!”


    “哪座山?”陳慈悲情急之間站了起來。


    “就是咱們黑龍殿的後山!”


    陳慈悲眼神一震,“他們進梵壇了!”


    費連河找到了梵壇,裏麵已經沒什麽人了,他找不到這個院子的機關在哪裏,幸好叫人從青州城轉運來的火炮到了,運進了城,對著梵壇的四周投射火炮,大不了把煙霞城都炸平,毀了幹脆。


    陳慈悲大喊,“阿良!即休他們……”忽一陣急怒到心頭,“你呀!叫你別來!”


    墨良辰也十分焦急,靈嶽突然從身後出現,“陳教主和二師父莫爭了,若是即休今日真的要死在這,我誰也不怨,生死有命。”靈嶽說完,盯著陳慈悲血紅的半邊身子,許久才低下頭,想問一句陳教主傷哪了?嚴重嗎?卻開不了口。


    墨良辰說,“阿慈!是我錯了,現在你看,該怎麽辦那!”


    陳慈悲拄著拐就要往外跑,“我去抓費連河!”


    “怎麽抓的著?你再厲害,也不是那火炮的對手啊!費連河知道我們單個的本領高,躲藏得可深,外麵有萬人大軍,你去哪裏找他?”墨良辰這句倒是說得在理。


    “難道就在這裏幹等著嗎?不如出去殺個痛快!”


    誰也拿不出個主意,隻急的團團轉,正一籌莫展之間,手下從外麵領進來一個人,灰頭土臉,半身血汙,定睛一看,靈嶽先叫了一聲,“秦大哥!你怎麽也出來了?”


    秦書生雖然弄得髒兮兮的,但是身上的血汙並不是他自己的血,因此還元氣十足,“多少來盡一點綿薄之力!陳教主,方便借一步說話?”


    陳慈悲和秦書生繞到後堂密謀了小半個時辰,出來之後開始給各人分配任務。


    縣衙城牆上的防守仿佛突然悄無聲息地鬆懈了,大門打開,圍著縣衙的官兵紛紛交頭接耳,但沒接到命令,不敢輕舉妄動,隻是提高了警覺,這守將的不是旁人,正是朱敞,雙目瞪視著敞開的朱紅大門,裏麵走出一個小小的身影,抱了抱拳,聲音翠玲玲地響,“朱大哥!又見麵了!不知今日你我要以什麽身份見麵呢!”


    朱敞竟不由自主地下了馬,往前走了兩步,一抱拳,“七小——”


    靈嶽一擺手,打斷他的話,“切不可再這樣叫了,太師爺下令痛下殺手那天起,我就再擔不起小姐這個稱唿了。”


    朱敞略略尷尬,許多過往,曆曆在目,眼前人好懸就成了枕邊人,一年又要到頭,還記得上年的小年夜,兩人還乘馬車同遊汴京,如今卻要兵戎相向,真不知以什麽身份再見麵了。朱敞上前兩步,“事已至此,不如勸說陳教主,降了吧!”


    靈嶽挑眉一笑,“是嗎?到底是陳教主該降?還是你該降?”靈嶽緩步朝他走過來,“我倒想問一句朱大哥,跟著容氏這麽多年,你求的是什麽?是榮華富貴?還是高官厚爵?”靈嶽離朱敞還有兩丈遠,那嬉笑的嘴臉好像在玩味著什麽,“總不會是隻求一個忠心耿耿的名聲吧?你求到了嗎?便是沒有施即休,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嗎?”


    幾句話痛擊到朱敞心頭,他這些年,不敢細想,太師爺是給過他從窮困潦倒到一朝富貴的一條捷徑,但從那之後呢?沒有更多的富貴了,沒有步步高升,他也想過這是為什麽,但是他沒想明白,到如今,究竟是為了什麽還在給他賣命,他自己都不懂了。


    但他知道靈嶽肯定不是站在這跟他聊天的,背後必有算計,壓住了那心頭酸澀,不鹹不淡地應了一句,“小姐說的是,那與今日之事又有什麽關係呢?”


    靈嶽冷哼了一聲,“不如朱大哥棄了那費將軍和容氏,要是來神農教做個尊主,比你做護衛首領要風流快活得多!”


    靈嶽說著已經走到近前,離得有些過於近了,朱敞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硬是擺出一副冷漠,“小姐說的哪裏話?各為其主罷了,論什麽風流快活,神農教今日決計無法逃脫,何必在這多費口舌!”


    靈嶽再上前一步,仿佛要貼上了朱敞的鎧甲,手臂稍稍一動,還沒形成招式,卻被朱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剪了雙臂,可見朱敞是在全神戒備,靈嶽痛唿一聲,又輕輕一笑,“朱大哥,何必呢!人生幾迴?幹嘛要活得這麽累呢?為何不能瀟灑快樂!你看這又要過年了,過了年你就二十六了,還不該找個媳婦,生個孩子,享天倫之樂嗎?你為誰而活!!”


    二十六,朱敞想起去歲鬆竹林下,月夜安詳,她輕聲地問他年紀。


    朱敞突然有些進退兩難,而此時被他壓住的靈嶽聲音陡然有些癲狂,“你要迴去過那豬狗不如的日子!你就在這殺了我!迴去交差!看他會給你什麽?哈!要是有一天他做夢夢見我,第一個怨恨的就是你!”


    朱敞手一抖,是這個道理呀,他突然有點後悔抓住了靈嶽,靈嶽又說,“所以你不會殺我對吧?你不會讓我死在你手裏!”


    “我——”


    靈嶽沒讓他多說,但他那猶豫已經被眾人看在眼裏,靈嶽突然朝著他身後的甲兵說,“你們副將已經生了二心!還不快去告訴費將軍!朱副將手裏拿著賊寇卻不殺,這是個什麽道理!”


    那些甲兵看看左右,竊竊交談了幾句。


    朱敞有些慌神,“你休要在這裏耍花招——”一瞬間,靈嶽從他手裏掙脫出來,形意劍已然橫在他脖頸上,貼出一條細細的血痕。甲兵趕緊舉起了弓箭,靈嶽身後也出現了一排弓箭手,兩兩對峙著,靈嶽一隻手舉著形意劍,另一隻手扣在朱敞鐵甲的後領上,一步步往大門裏邊退,小聲對朱敞說了一句,“走穩了,別說話,朱大哥,我可沒有你那麽手軟。”


    朱敞想要說一句話,喉結剛剛動了一下,形意劍就又近了一分。


    待退到了門裏,靈嶽又對著朝廷的甲兵喊了一句,“去告訴費將軍,朱副將我們請進來做客,這次無論勝敗,就不跟他迴去了!關門!”


    大門咣的一聲關上了,門樓上又出來一堆弓箭手,與敵方各自射了數十支,便又隱去了。門外的兩個小頭領,互相議論了幾句,還是有其中一個帶著一支十幾人的隊伍,騎馬奔走了。


    朱敞進了那縣衙大門才發現,適才他倆在門口交鋒之時,他們圍困住那些人,都已經不見了。


    靈嶽也像是累了,叫人把朱敞綁了,關了起來,再一句話也不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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