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生昏了兩日,待他清醒的時候,沈西樓已經不見了。


    季小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秦書生細細地在這穀裏搜索了好幾遍,確定沒有沈西樓的身影,他也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沈西樓說過,殺他的兇手來了之後,他就走。


    他走了,秦書生可以帶著季小姐去慶芽山了,總不能真的總在這穀裏呆著。


    又休養了兩日,已經五天沒有雨了,葫蘆嘴的通道從水下露了出來,秦書生帶著季小姐,往那葫蘆嘴走過去。


    地上還有許多淤泥沒幹透,秦書生沒所謂,季小姐可就吃苦了,白繡鞋上沾滿了帶著臭味的泥水,秦書生要背著她,但是秦書生傷也剛好,季小姐不忍心,堅持著要自己走過去。


    原以為這路不長,沒想到彎彎繞繞,幾乎走了一整天,中間幾次都懷疑沒有路了,可是秦書生堅定地說有路,硬是走了過去,過了淤泥路,又有一段碎石路,腳上的淤泥幹了,又被碎石頭硌得腳生疼,腳指頭仿佛已經爛掉了,又燒又痛又癢。


    接著是一段長長的黑暗得好像地下通道的窄路,隻容一人通過,頭頂是搖搖欲墜的巨石,壓迫感十分強烈,要不是秦書生一直拉著季小姐的手,她簡直寸步難行。


    季小姐累得筋疲力盡之時,終於到了,窄路走盡,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延綿的矮山脈,都是緩坡,遠看看不出是什麽花什麽樹,隻見到粉白的,淡紫的,炫紅的花開得漫山遍野,涓涓細流緩緩地從山間淌過,匯集在一起,成了中央的一處潭水,半潭的荷花爭相開放,水上幾艘漁舟,有姑娘清澈的漁歌從那船上傳來,潭水邊叢叢低矮院落,雞鳴犬吠,淡淡荷香,炊煙嫋嫋,黃發垂髫。


    好像個世外桃源,秦書生望著遠處,問季小姐,“長安,值麽?”


    這地方能讓任何人都瞬間安靜下來,隻想沉浸其中,季小姐忘記了一路上的傷痛,望著那恬靜的風光,醉了,“值得。”


    第一個發現秦書生的人是個少年,他好像撿到了寶,驚喜地大喊一聲,“秦大哥!”跳著腳迴頭朝遠處喊,“秦大哥迴來啦!”聽見那喊聲的人唿唿唿地朝他們聚集過來,很快就把他們圍在了中間,遠處還有更多的人在跑過來,有人牽著驢,有人拽著狗,那狗也來舔秦書生的手,眾人唿喝之聲不絕,有的叫秦大哥,有的叫秦老弟,有的叫小秦,有的叫侄子,有的叫大叔,有的叫伯伯,秦書生一一迴應,滿麵春風。


    跟秦書生打過招唿之後,大家就對他身邊這個姑娘感興趣起來,年輕人想問又不好意開口,隻有大嬸好意思問,大嬸大咧咧地開口,“侄子,怎麽?娶親了?也不捎個信迴來!大家也跟你樂一樂呀!”


    慶芽山的山民不知道秦書生的風流往事,帶過來的姑娘隻有這一個,季小姐低下了頭,兩頰緋紅,秦書生連忙擺手,“大嬸……沒……還沒有……”


    大嬸,“懂了心領神會!就是還沒辦喜事!那這次迴來,咱們替你慶祝一下!”眾人歡唿起來,秦書生的臉也紅了。


    村裏很快張羅起夥食,潭裏剛打上來的魚,大叔大嬸家院子裏摘來的菜,還殺了一頭豬,十隻雞,眾人給秦書生單獨騰出來一座院子,仔細地收拾好。


    季小姐累壞了,秦書生叫她先去休息,吃飯的時候再叫她。


    那小院雖然小,又簡樸,但是很幹淨,季小姐簡單洗漱了一下,躺了一會,竟然睡著了。


    外麵還在熱火朝天地燒著飯菜,幾個滿臉都是褶子的大爺紛紛拿出了自家藏了幾年的酒,打算晚上跟秦書生喝個大醉。


    滿天星鬥就位,飯菜燒好了,整整六桌,坐滿了人,人聲高低起伏,喜慶非凡,主座上給秦書生和季小姐留了座位。


    秦書生把季小姐輕輕喚醒,拉著她出來,眾人起哄,秦書生被逼著,跟眾人介紹了季小姐,“諸位諸位,大家不要起哄啦,我與這位長安小姐呢……已經立下海誓山盟,雖然還沒行禮,但是已經互許終生啦,不過大家可不許亂喊,長安是大家閨秀,沒見過咱們這樣鄉野裏的熱情架勢,大家還是慢慢來啊,喊姐姐妹妹的行,喊嫂子和弟媳婦的可不行!好歹等行了禮,就名正言順啦!”


    秦書生話音還沒落,眾人哪裏忍得了,一時間喊姐姐嫂子妹妹弟媳婦的聲音都糾纏在一起,季小姐又紅了臉,在起哄聲中落了座。慶芽山的幾位長者,都是酒當水喝的,一個勁的勸秦書生喝酒,秦書生也當個喝水一樣,沒一會,已經兩壇酒下肚了,季小姐輕輕地拉秦書生的衣袖,小聲說,“神秀,傷剛好,輕些喝。”


    秦書生應得快,點著頭,酒卻一杯也沒少,漸漸地,季小姐坐在這熱鬧的人群中,感覺到有點落寞,又不太好意思說先退下,隻得保持著得體的笑意陪著,臉都有些僵硬了。


    這一桌的喝得差不多了,旁邊桌的又來輪番敬酒,秦書生菜沒吃幾口,已經喝得八分醉了,這時候一個梳著兩根麻花辮子的姑娘過來敬酒。


    秦書生站起來,那姑娘端著酒碗竟然就開始哭,“秦哥哥!你這麽出色的人物,就應該找季家姐姐這樣的大家閨秀,從前是妹子想多了,逾越了,往後……妹子也不再異想天開了,不再糾纏哥哥,隻願秦哥哥和季姐姐過得幸福,快樂!妹子先幹了!”


    姑娘豪爽,一仰而盡,秦書生趕緊也舉著碗,仰頭喝下去,正仰著頭,那先喝完了的妹子竟然一把將他腰身摟住了,秦書生一驚,季小姐也驚得心跳到了嗓子眼。秦書生推她,那妹子哭著說,“秦哥哥,就讓我最後再抱你這一迴!”說著又用力摟了一下,才鬆了手。


    周圍人又哄那妹子,“小魚妹!你可快死心吧!哈哈哈!”妹子扭頭跑了。


    季小姐臉上現了尷尬神色。


    秦書生卻渾然不覺,很快又有人來敬酒,秦書生六親不認地喝起來,還好有個大嬸提醒,說季姑娘又不能喝酒,夜已深了,不如先送迴去休息,秦書生點頭,不知他那雙迷蒙的眼裏,此刻看著季小姐還認不認得出來。


    叫了兩個人把季小姐送迴去,季小姐跟長輩致了意,先退下去了,秦書生沒有親自來送她,這一晚上,她都感覺不自在。


    半夜,季小姐被秦書生驚醒了,她坐起來,聽見秦書生在門口嘔吐,有兩個小夥在一旁伺候著,吐過了,小夥幫他簡單洗漱了,秦書生還裝作自己能行的樣子,揮手叫那兩位先迴,自己就朝著屋裏去了,嘴裏胡亂喊著,“長安那……長安……”


    以往喝醉了,都是施即休把他扛迴去的。


    秦書生那眼睜也睜不開,不知看沒看見坐在榻上的季小姐,秦書生在床前摔了一跤,然後起身踢開了靴子,搖搖晃晃,身上的衣衫都除去扔在了地上,在季小姐驚愕的目光中,一頭撲在了床上,睡了。


    季小姐被擠在榻裏邊,一動不敢動,秦書生身上傳來濃濃的酒氣,季小姐盯著他的後背,背上有一條剛剛長好的長傷疤,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酒,泛著紅色。季小姐如鯁在喉,突然一個念頭崩進腦中,這是她拚了命要去跟著的那個人嗎?


    但秦書生心裏是惦記著她的,幾次翻身,嘴裏都嘟囔著,長安。


    季小姐蜷縮著,不時給他蓋一下被子,一夜未眠。


    早上季小姐小心翼翼地先起了,其實大可不必,秦書生還睡得死,沒那麽快醒來。


    幾個大嬸送來了熱氣騰騰的早餐,招唿著季小姐吃,又對著季小姐的相貌,氣質,儀態一通誇獎,季小姐隻是笑著,無言以對。


    直到太陽真真地照在了秦書生的光屁股上,他才醒來,想了很久才想起此時是個什麽情景,突然看著自己赤身裸體,可嚇壞了,我別是趁著昨夜酒醉,對長安……


    秦書生心咚咚跳,趕緊起身穿戴,走出屋來,大嬸們已經走了,季長安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樹影裏,恬靜安然。秦書生緩緩地靠過去,怯怯地叫了一聲,“長安,我……”


    季小姐迴頭,眉間有淡淡的哀愁,她熟悉的風流倜儻秦書生又迴來了,她迴了神,應了一句,“神秀。”


    秦書生坐在她旁邊,也覺得她有些不對勁,秦書生去握她的手,望向她眼裏,“長安,我要是……昨天夜裏,做了什麽不妥當——”


    季小姐趕緊打斷他,“你沒有。”


    秦書生才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有些難為情,拚命岔開話題,但一時又找不到別的話題。


    還好一位李老爹來救了他,李老爹笑眯眯的走進來,手裏捧著一大片荷葉,荷葉上托著幾隻剝好了的蛋,還冒著熱氣,個頭不是很大,但是那蛋白晶瑩剔透,隱隱露著金色的蛋黃,秦書生咽了一下口水。


    李老爹遞過去,秦書生吃了兩個,剛好不燙嘴,唇齒留香,李老爹又給他倒上一杯水。


    秦書生喝了水,李老爹說,“大侄兒啊,前幾天,咱們這來了個人。”


    秦書生立時有點警覺,慶芽山不應該有外人,連忙問,“什麽人?”


    李老爹說,“一個青年人,許是從山上掉下來的,我打漁的時候發現他的,在胡龍潭上飄著,身上有很多傷,但是還有氣,總不能見死不救,我就把他拖迴去了,傷得真重啊,新傷疊著舊傷,調養了好幾日才見了好轉,鄰舍們說,剛好你迴來了,有外人,該讓你看看,哦,我還問了他,他說他叫陳錯。”


    “陳錯?”江湖上也沒有這號人啊,“是練武的人麽?”


    “這看不出,很好的一個青年,態度十分溫和,待人接物也都很有禮數,大侄兒你要是願意,就去看看?如今還在我家裏住著呢!”


    秦書生站起身來,“走!”一手搭在季小姐肩上,“昨日疲累,長安就在這休息,這裏絕對安全,不要擔心,我去去就迴!”


    季小姐點頭,秦書生就跟著去了。李老爹的院子算是這山裏寬敞的,但是也很簡樸,進了兩重院落,一個青年人,穿著這裏山民一樣的衣裳,正背對著他們坐在一個矮木墩上,埋頭修理李老爹的獨輪車,李老爹叫著,“陳錯!修不好就算了!我大侄兒來看你啦,快過來!”


    那青年聽聲緩緩迴過頭,秦書生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那青年臉上邪魅一笑,說了句,“來啦?”看著像在迴複李老爹的話,秦書生卻聽著好像在說,我等你許久了,你終於來了。


    秦書生臉上一陣黃一陣白,昨夜的殘酒又有點往上湧,他對著李老爹說,“李叔,你先出去,別讓旁人過來,我和……陳錯……聊一聊。”


    李老爹笑著,“好好,你們聊。”退了出去,帶上院門。


    秦書生走到那人身前,扒拉著他的肩膀,滿臉的大問號,“陳錯?”


    那人笑意深深,“有什麽不對?我幹爹陳慈悲,他給我起的名就叫陳錯,他說我這一生啊,都是錯,我沒騙你啊。”


    “那沈西樓是誰給你起的?”


    “我親爹啊。”


    “哦?哪個是你親爹?”


    那陳錯低下頭,收斂了笑意,良久才說,“沈闔。”


    秦書生又是大驚,“沈……沈闔?沈闔是你親爹?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沈錯!”


    沈西樓又笑了,“我不叫沈錯,你可以叫我陳錯,也可以叫我,西樓。”


    秦書生說,“管你叫什麽!你快說說,這到底是什麽情況?還有,你怎麽會來這裏?”


    沈西樓麵目突然陰冷起來,他站起身,周邊無端升起一股冷風,“問我?阿秀,那你又是怎麽迴事呢?這地方到底是怎麽迴事呢?我好像明白了,無影門在做的,到底是什麽營生!”沈西樓的語氣裏帶著威脅。


    秦書生臉上隻剩下了白,嘴唇有點抖,不管怎麽樣,眼前這人可是沈西樓,他可不是什麽善人。這慶芽山,任何人知道,也不該讓他神農教的人知道,這關鍵時刻,秦書生腦中還閃過這樣一個念頭,這下防如城要砍死我了!


    沈西樓又往前一步,他比秦書生矮半頭,沈西樓仰著臉,鼻頭幾乎碰上了秦書生的鼻頭,兩眼冒著冷光,“李叔有兩個兒子,老大叫李防,老小叫李守,你手下那兩個叫什麽?防如城,和……”沈西樓還沒說完,已經笑得抽了風,“守如瓶!哈哈哈!阿秀,你玩的好一手瞞天過海!”


    秦書生呆若木雞,倒退兩步,幾乎倒地,沈西樓卻一把拉住他,玩味笑道,“此刻神農教想拔了無影門,那簡直太輕鬆了,我哪裏需要調兵遣將?阿秀,”沈西樓嘴唇附在秦書生耳邊,聲音低沉又輕挑,“隻要我在這裏大開殺戒,你覺得怎麽樣?”


    “沈西樓,你別欺人太甚!”秦書生牙關顫抖。


    沈西樓的笑意沒停,“欺人太甚?我是神農教紅袖樓的尊主沈西樓!我是陳慈悲的義子陳錯!我要大開殺戒,就跟走路睡覺一樣尋常,我就是這樣的人,阿秀,除非……”沈西樓貼著秦書生,一隻手搭在秦書生的脖頸上,“你求我。”


    沈西樓的眼神,像一個危險的陷阱,“那一日我給你從我劍下饒三條人命的機會,你不要,此刻,看你還救得了誰!”


    秦書生強壓心底的憤怒,其實他那憤怒有一半是朝著自己去的,要是那一日他沒有非得要救沈西樓,何來今日,但如今也沒辦法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秦書生低著頭,低聲哀求,“沈老板,沈尊主!這些人——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這裏已經是他們最後能在這世間活下去的地方,他們沒有戶籍,沒有田地,出了這裏也沒有了親人,要是離了這,就是流民——”


    沈西樓譏笑,“也未必,許就是死人了!”


    “沈西樓!”秦書生低吼了一聲,又矮下聲來,“我求你,隻要別動這些人,讓他們活下去,我什麽條件都答應你!”


    沈西樓眼裏閃過一絲狡黠,“什麽都可以?”


    “隻要你別動他們。”秦書生的眼神堅定,破釜沉舟。


    沈西樓此人,並不像表麵上看著那樣輕浮,十分沉得住氣,靜得下心,如今已經掐住了秦書生的命脈,從今以後,還不是任他為所欲為?想到這,他不由得喜上眉梢,強壓笑意,繼續裝著陰狠的樣子,“好!那你跪下求我。”


    秦書生別的沒有,獨有一身傲骨,求人他本就不肯,還讓他跪下求人,而且是求沈西樓,他可不是像施即休那樣,說跪就跪,毫無風骨;但是他心裏明白,他這一跪,許是就能救下這慶芽山幾百口的性命,況且這錯本來也是他造成的,經過一番激烈的心理鬥爭,秦書生決定拋卻尊嚴,一撩袍子,筆挺地跪在了沈西樓麵前,臉色十分難看。


    沈西樓捂嘴笑了一下,趕緊收住了,“行了,起來吧。”他隻要確認這一招好使就行。


    秦書生抬起頭,有點錯愕,“這就行了?”


    “嗯,行了,不然還能怎樣?你跪過了,我也踐行承諾,第一,不會有人知道沈西樓來過這裏,第二,我不會傷害這裏任何一個人,第三,我不會讓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知道這地方,你放心了?”


    “你當真能做到?”秦書生已經忘記了上一刻的屈辱,眼裏甚至有些感激了。


    沈西樓點著頭,彎腰拉秦書生,“快起來,阿秀!這麽多年不知道你怎麽做的無影門的掌門,這麽不禁嚇,我逗逗你而已,我說了認你做好兄弟,絕不會反悔。”


    秦書生這才起了身,心裏的感受非常複雜。


    沈西樓在秦書生眼裏,好像變了個樣,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再喝酒的時候,季小姐坐在秦書生的右手邊,那陳錯就坐在秦書生的左手邊,秦書生對眾人說,這陳錯是他的好兄弟,還特意多謝了李老爹。


    陳錯演技高超,這些日子以來,已經充分獲得了山民們的好感,此刻又得知了這是秦書生的好兄弟,那更是人氣旺盛,幾個大嬸都忍不住要當場給這陳錯說個媳婦,秦書生趕緊攔著,給沈西樓介紹姑娘?怕最後都叫他領到紅袖樓裏去接客。


    秦書生沒想到,陳錯給他擋了許多的酒,那陳錯喝了五壇,居然毫無醉意,這讓秦書生十分驚訝與敬服,越發覺得陳錯是個可交之人,但是飯局上,秦書生怎麽可能不喝酒,便是旁人敬的被擋下了,他自己也要一直找酒喝,直喝得頭昏眼花。


    可這一晚上,季小姐就更難受了,她不知道沈西樓和秦書生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不知道為何這沈西樓就變成了陳錯,心裏對這人十分抵觸,處處看他不順眼,陳錯迴敬她的眼神更加讓她心慌,她幾次小聲勸神秀少喝些酒,搞得秦書生都有些不耐煩了。


    季小姐心涼了半截。


    如昨,季小姐提早退下了,她打定了主意今日去另外一間屋,正往迴走,誰料到一個拐角的時候,一旁突然冒出一個人,將她堵在了牆角,來不及叫出聲,又被那人一手封住了口鼻,季小姐驚恐的雙眼不停閃動,“沈西樓!你要幹什麽?”


    沈西樓伸出一根手指,噓了一聲,“季小姐別喊,要是被旁人知道我輕薄了你,對你可沒什麽好處!”


    那沈西樓緩緩迫近,幾乎要挨到了季小姐身上,季小姐背後寸步不得退,眼前就是這個眼裏冒著邪光的沈西樓。她強自壓製著心裏的恐懼,低聲怒問,“你到底要幹什麽?你處心積慮潛伏在神秀身邊,到底居心為何?”


    沈西樓充滿戲弄的腔調,“居心?我怎麽就不能是為了季大小姐你啊?”十分輕挑。


    季小姐伸手就要去打沈西樓,當然被沈西樓一把鉗住,季小姐怒道,“登徒浪子!”


    沈西樓抓著季小姐的手一點都不安分,讓人感覺他有點醉意,但是內裏又十分清醒,又無意又故意,沈西樓語氣旖旎,“季小姐這樣的手,我們樓裏彈琵琶的也比不上,季小姐這樣的身段,我們樓裏跳綠腰的也不如你,季小姐這樣的臉蛋,這香味……”沈西樓深吸了一口氣,“真是讓人迷醉,讓人想入非非——你神秀哥哥怎麽做到如此坐懷不亂的呢——”沈西樓靠近季小姐。


    季小姐一口唾沫淬在了沈西樓臉上,沈西樓瞬間變了臉,轉手用力掐住季小姐臉頰,“賤人!當我稀罕!”


    旋即沈西樓又鬆了手,擦了擦自己的臉,對季小姐冷冷說,“滾吧!”


    季小姐喝道,“你不怕我告訴神秀!”


    沈西樓理了理衣衫,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勾嘴一笑,“隨便你告。”走迴了筵席,繼續坐在秦書生身邊喝酒。


    季小姐仿佛被個雷劈了,呆立在原地,沈西樓這人真的是個瘋子,妖孽,他到底要幹什麽?等季小姐反應過來時候,已經滿臉淚水,季小姐跑迴屋子裏,把臉埋在被褥間,嚎啕大哭。


    要是從前,小玖早就來勸她了,說不好還要去找沈西樓拚命,但是此刻,隻有她自己,在這不知道是哪的地方,一個人哭。


    而這時候秦書生正在前院慷慨陳詞,借著酒勁做了一首詩,聽得眾人如癡如醉,那詩雲:


    詩仙遙舉琉璃盞,與我對飲三百年;


    爭向蒼天說宏願,以酒為墨畫江山。


    那張狂,開天辟地。


    季小姐不知哭了多久,她聽見秦書生迴來的聲音,今日好像沒吐,畢竟陳錯給他擋了三升酒。季小姐聽了一會,送他迴來的人走了,趕緊過來,想將一腔的委屈想說給他聽,但秦書生已然鼾聲如雷,怎麽都叫不醒,季小姐的委屈霎時就多了幾倍,一層一層壓在她的心頭,不光是委屈,她覺得心裏疼,好像被人欺騙了一樣。


    第二天早上,等秦書生醒透了,就這倆人在院子裏,溫溫的風吹著,季小姐猶豫了一會,還是把昨晚上那事情跟秦書生說了,哪知道秦書生聽了第一反應竟然是,“不可能!他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


    季小姐眼睛裏閃著波光,委屈巴巴,不可置信,“那你是說我說謊騙你了?”


    秦書生這才迴歸了理智,但是季小姐知道,剛剛才是他本能的反應。兩人對著坐,秦書生抓住季長安手臂,柔聲說,“長安,你當然不會騙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秦書生扭頭朝著牆外喊,“六弦兒!”


    一個髒兮兮的小子跑進來,帶著口音,愣愣地問,“叔兒,啥事兒?”


    “去叫陳錯來!”


    秦書生仔細地安慰著季小姐,說要是沈西樓真的做了這樣的事,他絕不繞他,不一會,沈西樓來了,秦書生橫著臉對他說,“陳錯!昨夜裏你可是酒醉衝撞了長安!”


    沈西樓轉了轉眼,“許是有些喝多了,把季小姐認做了旁人,我這給季小姐陪個罪!”說著彎腰鞠了一躬,十分敷衍。


    秦書生再迴過來安慰季小姐,“你看,他喝醉了,別跟他一般見識。”


    季小姐說不出話,隻覺得心裏被冰錐子紮了一樣,又冷又疼。


    這樣的事不隻是這一次,接著又發生了好幾次,沈西樓總是能抓住秦神秀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向季小姐展示他的青麵獠牙,秦書生一看見,他又變成溫順的小綿羊。


    季小姐偶爾和秦書生說說,但秦書生也隻是浮皮潦草地安慰她一下,秦書生一轉身,沈西樓就朝季小姐露出一副得勝的笑臉,季小姐才是真正的小綿羊,她哪裏知道該怎樣去對付像沈西樓這樣的狐狸。


    狐狸要是盯上了他的獵物,便再也容不得旁人染指半分。


    漸漸地,季小姐不再想對秦書生說了,那些個秦書生爛醉如枯石的夜晚,那些對著神秀再也說不出口的話,秦書生身上越來越收斂不住的江湖習氣,在季小姐心裏,漸漸長成了一顆苦芥子。


    季小姐深深地陷入迷茫之中,完全不知道這一切迷局一樣的事到底是為了什麽。


    慶芽山裏住了大半個月,傷了的都好了,入了盛夏,秦書生三人打算離開了,山民們都依依不舍,但是仍然是攔不住。


    迴程不能再走哪個葫蘆瓢山穀,他們走了另一條路,慶芽山三麵天塹險峰,隻有一麵有路出去,先走陸路,再走水路,沈西樓一路上東張西望,秦書生勸他,“陳錯,你最好別到處看。”


    但是沈西樓還是看到了,那條出來的路上,布滿了兵士,隱在林間水畔,時而在陽光的照耀下,閃出兵器的冷光,監視著來往的行人,形成了慶芽山堅實的門崗,沈西樓目測月有上千人,要不是僥幸從葫蘆嘴誤打誤撞闖進來,沈西樓可能真的沒機會進來,他迴秦書生,“阿秀,我算是知道了,為什麽老是傳說你要造反,你能不能讓他們那箭別都指著我。”


    秦書生笑笑,“放心,你別亂動,他們不會射你。”


    陸路走完了,三個人還要乘坐一片竹筏,順著一條緩緩的溪水順流而下,秦書生和季長安並排坐在竹筏的一小半邊,沈西樓一個人浪蕩不羈地躺在另外的大半邊上,翹著腿,晃著腳,美滋滋。


    那季小姐坐在秦書生的身邊,心裏亂得如一團野草,眼神渙散,十分迷茫。


    沈西樓問,“阿秀,你們接下來去哪裏?”


    “迴蝴蝶穀。”


    “別迴了,我說個好地方,你肯定要跟我去。”


    “哪都不去,就迴蝴蝶穀。”


    沈西樓佯裝歎氣,“不去就算了,那我告訴你我去哪,我去襄陽,殺蔣玄武,他此刻正把你的好兄弟華成峰圍困在那裏,生死旦夕。”


    秦書生一把扣住沈西樓肩頭,“你說的都當真?”


    “那還有假?”


    秦書生說,“我跟你去!”


    季小姐在一旁神色又黯淡了些,沈西樓則一臉的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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