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曆史上,靈州麻質紙出現之後,就有匠人本著改進的想法,不斷地嚐試新的製紙原料。


    漸漸地,用桑樹、構樹和竹子製造的紙張逐漸問世。


    所以楚襄知道新紙的市場競爭力不會持續太久。


    對此,她早做了準備。


    楚襄波瀾不驚道:“無妨,紙坊正在研究一種新紙。若是出來,其價值不會低於瓷器。”


    不會低於瓷器?


    佟錢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又不敢多問,隻低頭道:“殿下高瞻遠矚,思慮周全,小人拜服!”


    楚襄把他的阿諛奉承當耳旁風,“沒你事了,出去吧。”


    佟錢前腳剛走,後腳紙坊坊主薛嬈就來了。


    見對方風塵仆仆,渾身帶著寒氣,楚襄命負雪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才說起正事。


    “你今日來,可是本宮交付你的事完成得差不多了?”


    薛嬈受寵若驚地了喝了一口水,隨即鄭重拱手道,“曆時兩個月終有成果,願小人們未負殿下所命。”


    薛嬈將隨身攜帶的木匣子奉上,打開,瞧見匣子裏極盡富麗堂皇之感的新紙,莫名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


    她一時不明白自己為何有流淚的衝動,連忙拿袖子遮掩,低頭道:“請殿下檢閱。”


    後世有一種紙叫蠟箋紙,是用金銀箔做成的描金銀蠟箋,深受宮廷貴族喜愛。


    其製作技藝十分繁複,從上漿、拖紙、晾曬、染色到填粉、上蠟、刷紙、灑金等,起碼耗時一個月。


    楚襄沒想到,這個半路出家的紙坊坊主,竟然真的能在她的言語指點下,領著匠人們製出來。


    而且成功製成了橘紅、淡藍、淺綠、粉紅及米白五種顏色。


    楚襄細細撫摸過平滑緊密的箋紙,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末了,她讚歎道:“紙坊此舉是大功一件,本宮可許你們一個願望。說吧,可有想要的獎賞。”


    薛嬈卻是哐當跪下,“為殿下做事,是小人們的榮幸,豈敢邀功。”


    “本宮獎賞你們,並非為了這箋紙,而是因為你們的高超技藝與非凡匠心。”


    楚襄真摯道:“你與匠人們,令本宮佩服。”


    佩服……薛嬈出身工匠之家,生來就是卑賤的匠籍,怎麽能擔得起公主殿下的佩服?


    薛嬈渾身一顫。


    忽然明白了,方才自己為何險些熱淚盈眶。


    她們一家生而卑賤,是殿下給了她機會,為她指了一條明路。


    讓她知道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就會有成果有盼頭。


    她太感激這樣的賞識,太害怕殿下會對她失望,所以每次都拚盡全力。


    殿下一句簡單的認可,便足以令她心頭滾燙。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就是知遇之恩。


    她不敢自稱千裏馬,隻希望公主殿下能長長久久地做她的伯樂。


    薛嬈俯首道:“小人不敢居功,隻要殿下能一直用得著小人的地方,小人便心滿意足了。”


    楚襄不知道自己隨口一句話,引得薛嬈想了許多。


    她道:“既然你說不出想要的獎賞,那就稍候去領賞錢。對了,本宮讓你寫的工藝流程可寫好了。”


    從前是負雪將造紙的流程寫好交予魏正,現在是新任坊主將在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經驗交予她。


    楚襄想,這也算是一種進步了吧。


    匠人們不再一味依靠她填鴨式的教育,每一次的創新與嚐試,都是對他們視野與見識的開拓。


    他們會成長得越來越好。


    也許未來有一天,他們能親手抹去“匠籍”二字自帶的低賤卑微,讓這個時代重新審視他們的價值。


    薛嬈將蠟箋紙的工藝流程呈上,每一道工序都細致入微。


    楚襄本著檢查與學習的態度,細細看了起來。


    蠟箋紙與尋常紙張的主要區別在於,多了填粉、染色、上蠟的工序。


    將石灰碾成粉末,加水混合均勻後塗抹在紙上,會讓紙張越發平滑緊密。


    染色則是將礦物質粉末淘洗去雜質,磨成顏料後,給紙張上色;礦物質粉末不僅能讓紙張看起來更精美奢華,還能防蟲蛀。


    上蠟則是防潮,可以固定書寫的墨跡,使墨色保持黑亮如漆。


    所以後世的蠟箋紙是書法繪畫大家們最鍾愛的紙張。


    思及此,楚襄挑出了兩卷顏色溫和的蠟箋紙,讓府裏的管事送到伏申手上。


    伏公不僅是大儒,在繪畫上也頗有造詣。


    他在學堂教了好一陣子書了,盡心盡力不說,還不收束修。


    契約上的那點工錢根本配不上他的才學,楚襄哪裏好意思讓一代大儒給她白打工呢?


    然而伏申這小老頭見了這典雅明豔的新紙,驚歎之餘死活不肯接受。


    這迴管事學聰明了,放下裝紙的木匣子,扭頭就跑。


    伏申追不上他,便讓兒子去追。


    兒子卻勸道:“爹,這是公主殿下的一片心意。您非要送迴去,難道就不怕讓公主殿下以為您對她還心存偏見,故而不肯沾染她的贈禮呢。”


    伏申已然對公主殿下改觀,他隻是覺得他現在就是個普通的教書先生,配不上這樣精貴的紙張。


    他想了想,吩咐兒子:“過幾日你不是迴青州去嶽丈家探親嗎,將新紙帶上。路過兗州時,將新紙送去你楮伯伯府上。”


    兒子一愣,“這……若是讓殿下知道您將她贈予的新紙轉贈別人,殿下豈不是更要生氣?”


    伏申笑了笑:“殿下製這新紙,想必也是要外售的。既如此,我們不如讓你楮伯伯幫個小忙。”


    楮知白可以說是當世最富盛名的書法繪畫大家,其作品千金難求。


    若是用這新紙作畫一幅,那這新紙必然也會跟著聲名大噪。


    不過……伏申想了想,又叮囑兒子:“若是楮伯伯問你,這蠟箋紙從何處來的,你便說是無意中從南方某支商隊手中意外購得。”


    兒子有些不解:“這是為何?”


    伏申淡淡一笑,沒做解釋:“你照做便是了。”


    伏申在朝中為官多年,對皇室中的那些恩怨還是有所耳聞的。


    公主殿下被驅逐至遼東郡,既不怨天尤人也不安逸享樂。


    所做種種,大有韜光養晦之意。


    他自然不會貿然行事,給殿下招來麻煩。


    楚襄不知道伏申已經悄咪咪地給她找好了蠟箋紙的代言人,她看完從平縣來的戰報,當即從縣衙裏抽調了些官員,一同趕去平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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