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了三四下,侯夫人的氣色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白發如王嬋心中要求的一樣變黑,不過為了不讓侯夫人起疑,還是多按一會兒好了,隻不過小姑娘心中不再默念“修複”,免得用力太過把舅姥姥變成舅媽,那可就亂套了。


    一盞茶的時間,侯夫人握住王嬋的小手兒,叫她別忙了,天色不早,迴去休息,小姑娘給舅姥姥道了晚安,由金橘陪伴著去往跨院兒。


    在門口遇上了許坤,許坤上前一步拱手行禮,說道:“公主留步,老臣有話,和殿下說。”


    王嬋點頭應允,金橘識相退下,不窺聽主子們的談話內容。


    “您有話,說吧,不必多禮。” 說完,王嬋轉身走到軟榻坐下,靜等許坤開口。


    許坤跟著也來到軟塌前,卻並不敢落座,還維持著垂首而立的恭敬姿態,片刻後,語氣懇切地說道:“殿下,有一事,若是老臣不說,按照國師大人的脾氣,定然不會讓您知曉,但老臣鬥膽認為,您不能不知道。”


    許坤閉閉眼,像是下定決心般的,繼續說:“在您失蹤期間,國師大人他為了找您…… 死過一次!”


    什麽?!王嬋坐直身子,定定地看著許坤,聽他講述薑霆之是如何強行催動法術,施展搜魂,為了找到她,不惜吐血昏迷的那段經曆。


    “殿下,您知道,國師大人不是凡人,臣也從未見他動過凡心,三十五年前他曾救過臣的性命,現在想想,應該是他老人家知道日後我還能大梁江山出力,死了再尋他人不如救下我省時省力。” 許坤笑笑,嘴上說著自嘲的話,眼裏對國師的感激卻毫不掩飾,無論薑霆之出於什麽原因救下他,這大恩,他不敢忘。


    王嬋低下頭,緩慢問出心頭疑惑:“師父他叫我不幹涉凡人命數,那為何救我?若他為我的性命安危焦急,也該知百姓亦有親友,為何不救?”


    “公主,國師大人壽數不知幾何,早已明白,凡人,百姓,活著不一定是恩賜。”


    王嬋猛然抬頭,瞪大眼睛反複琢磨許坤的話。眾生皆苦,活著難道就是每個人所期盼的嗎?也許他初出茅廬時也見死必救,後來無數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發生在了被救者身上,師父他才會把順其自然視作一種慈悲吧!


    許坤見公主默不作聲,便又補充道:“國師大人看重您勝過世間任何人,他不想您背上拯救眾生的枷鎖,您也總會有鞭長莫及之處,到時候徒增煩惱,不如像您師父一樣,冷漠一些。”


    “我師父冷漠,我師父相信命數天定,那為何…… 舍命救我?” 王嬋顫抖著聲音,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這問題的答案,她大概知道,卻沒自信承認,隻得一遍又一遍向別人求證。


    “大人他看重您,公主您當知,父母之愛子女,不求迴報,無論因果,國師大人視您如己出,自然舍得下一切,換您平安。”


    王嬋沉默了,父母之愛,無條件的愛,兩輩子加起來她從未有幸體會過,原來,這種感情真的存在。以前的她不信,認為那都是童話罷了,父母,也是能夠算計,拋棄,甚至厭惡親生孩子的,如今,她不得不信了。


    有師父疼她至此,當初他帶著什麽目的接近自己,又有什麽重要?王嬋歎了口氣,釋然地笑了。


    見小公主麵容柔和下來,許坤趁熱打鐵,把在公主與國師冷戰期間,自己每日去攬月軒吹的冷氣,統統倒苦水般傾訴給了王嬋,聲淚俱下的,比之前替國師說情可感同身受多了。


    小姑娘捏捏眉心,暗道這舅姥爺真是健談,講了這麽久,都不口渴的嗎?


    這時,一道略帶沙啞的清朗男聲,由庭院傳入室內:“聒噪!”


    許坤頓時被點了啞穴,這聲音…… 壞了,他倒苦水,被國師大人聽見了!


    下一刻,門被推開,白衣男子身披月華,腳踏星光,袖藏清風,目含水波,邁步而來,衝著軟塌上的小姑娘赧然一笑,說:“我向他詢問你的近況,卻不曾有他說的那般不近人情,甜甜…… 可還生我的氣?”


    真的是師父迴來了,王嬋哪兒還記得一旁的許坤,跳下軟塌,飛一般衝進熟悉的懷抱,用他微涼的衣襟蹭蹭臉,鼻尖盡是他身上冷冽好聞的味道。


    薑霆之抱起朝思暮想的小徒兒,掂了掂,還好,沒變輕,側頭給許坤留下一記眼刀,衣袍翻飛,幾步帶她迴了攬月軒。


    一別十日,師徒倆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或許是二人都“死過一次”,再見麵,之前那些爭吵與誤會,都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


    如今最重要的人又在自己對麵,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王嬋和薑霆之雙雙開口,同時出聲。


    “對不起!”


    “對不起……”


    王嬋仰起頭,搶先一步接著說:“師父你先聽我說。對不起,師父待我好,我卻說了許多氣話,令師父傷心,師父,你罰我吧,甜甜知錯!”


    薑霆之長眉微皺,如玉般瑩白的纖長手指點上徒兒額頭,頗不讚成:“怎麽是甜甜道歉?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瞞著你,當初帶著目的接近你,早該坦白告訴你的,而不是等著被你發現,傷你的心……”


    “師父……” 小姑娘柔柔地喊著師父,淚水一瞬間湧出眼眶,模糊了視線。被馬匪擄走她沒哭,被扔下山崖她沒哭,在陌生的農家醒來她也沒哭,如今師父向她道歉,說不該瞞她,王嬋的眼淚終於收不住了。


    這可是薑霆之的命門,無往不利,百試百靈,徒兒的淚珠子比割在心口的小刀兒更叫薑霆之難受,手忙腳亂為她拭淚,嘴裏呢喃著:“甜甜不哭,師父錯了,不哭,以後我再也不瞞你分毫,師父保證!”


    誰知他越說,懷裏的徒兒反倒哭得越厲害,國師大人急得掌心出汗,把小徒兒抱坐在腿上,像哄小嬰孩一般搖晃著,輕拍她的後背,這樣忙活了一陣子,收效甚微。


    “是真的!我薑霆之發誓,若棄你,便叫我夜夜承受蝕骨鑽心之痛,若負你,便叫我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她隻是今日見了師父,特別想哭罷了,沒想到師父竟然鄭重其事地發了這麽毒的誓!王嬋焦急地伸手去堵他的嘴,到底慢了一步,被薑霆之捉住手腕,放在唇邊輕輕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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