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山市,外圍無人區,西北偏北,一片荒樓之中。


    大量全副武裝的持槍衛士,把守著通往廢墟深處的必經之路。


    從碎裂混凝土中直刺而出的粗大鋼筋組成密林,蔭翳著後方貼滿各色符咒的猙獰鐵絲網。


    網牆後,有欣欣向榮的嫩綠草坪,潔白的陶瓷噴泉不停噴灑。


    身穿條紋病號服的男女,在其中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身後是十數座泛黃高樓。


    “偃先生。”


    一名身材異於常人魁梧的男人從遠處而來。


    他身穿筆挺西服,外套黑呢大衣,五官輪廓猶如棱角分明的立形體,鋒利、嚴肅。


    守衛士兵一見到他,立刻散成兩列筆直縱隊,注目問好。


    男人微微點頭示意,他徑直穿過鐵絲網,步入位於中心地帶的一號樓。


    咚!咚!


    樓道昏暗,皮鞋砸在台階上,反射出悶雷般的迴音。


    男人行到三十六層頂樓,從緊急通道走出,身處漆黑長廊盡頭。


    甬道兩側,一扇扇無窗的金屬房門引人注目,幽閉、寒冷。


    不時,能聽到從門後發出的瘮人哭笑聲。


    門框頂端探出的紅色熒光條牌上,統一寫著“重症監護室”。


    男人看一眼手表,指針剛好定格在十點整。


    他昂首挺胸,往走廊另一頭走去,在末尾的一間監護室前停了下來。


    哢嗒、哢嗒……像是指針轉動,又像是齒輪咬合的細響忽然在左秋棠耳邊響起。


    她迷迷糊糊從昏迷中蘇醒,循聲看去,厚重房門緩緩升起,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後。


    當他走到床頭旁,左秋棠的意識也徹底蘇醒,漆黑的眼眸輪廓輕微顫抖,來人身上散發的強悍威壓令她窒息。


    左秋棠試著動了動,發現自己被束縛帶牢牢固定在床上,沉聲道:“你是誰?這裏是什麽地方?我不是在九龍城寨嗎?”


    “先迴答我的問題。”


    男人不苟言笑,一開口,便是不容置疑的語氣。


    其話音未落,一頭體大如羊羔,渾身漆黑如墨,形似麒麟的獨角妖獸從男人風衣口袋中躍出,跳到了他肩膀上,渾圓獸眸平靜注視左秋棠。


    【你正在被獬豸真身注視,在它麵前,你無法對自己的言行進行任何偽裝】


    “獬豸,司法神獸,你是……”左秋棠不敢置信地看向男人,聲音發顫,“獄神,皋陶!”


    他沉默了幾秒,算是默認,隨即開口,“左小姐,請如實迴答我的問題……你這次去九龍城寨的目的是什麽?”


    持國殿共有十分殿,分別掌管秩序、司法、經濟等等與演神者密切相關的領域,而獄神皋陶,便是司法殿主。


    其神通廣大,完全不是一位三階演神者所能抗衡的。


    左秋棠稍顯驚慌,她長籲了一口氣,鄭重道:“晉升三階後,演神者每三年,享有一次前往低階世界度假的權益。我這次去九龍城寨,是去度假的。”


    皋陶頷首,“你在九龍城寨度過了幾天?”


    左秋棠這時眉頭凝起,神色懷疑,“我記得,自己才剛去三天,但隱約又像是度過了一個多月。”


    “在此期間,有跟什麽人接觸過嗎?”


    “隻接觸過一位珠寶商,我在他那裏發現了一件大鹹水海遺落物,出手買了下來。”


    獬豸這時張開獸口,一枚晶瑩的紅寶石被他用牙齒咬住,皋陶側頭問,“是這個?”


    “對!”


    左秋棠隱約察覺到了些什麽,聲音中有些恐懼。


    “認識陳厭嗎?”


    她語氣篤定,“陳厭?沒聽說過。”


    皋陶與獬豸交談一番,最後點頭。


    “好了左小姐,你恢複得不錯,可以說出你心中的疑問了。”


    左秋棠不顯鬆弛,“皋陶大人,我到底怎麽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皋陶一擺手,固定在床上的束縛帶解開。


    剛獲得自由,左秋棠立刻翻身坐起。


    “左小姐,你現在的狀態穩定,已經可以離開重症監護室了,但你還要留在這裏一段時間,接受觀察。如果不介意,我們出去轉轉,邊走邊聊。”


    她警惕觀望,微微頷首。


    走廊裏接踵而起的怪聲令人感到膽寒,左秋棠小心翼翼跟在皋陶身後。


    “其實你已經猜到了,情況跟你想的一樣,你在九龍城寨被鳩占巢了,紅寶石就是媒介。”


    “鳩……所以,我現在是被持國拋棄了,對嗎?”


    左秋棠唿吸沉重,她捂著胸口,感受不到半分神力。


    “當然不會,演神者是構成持國的基石,我們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人。這些鐵盒子裏關押的重症患者,他們體內的鳩雖然已被清除,但因為被占巢時間太長,其神智已經陷入瘋癲。


    即使如此,我們仍是在鍥而不舍地治療他們。你很幸運,因為清除及時,你的身體並未受到太大影響,很快就能離開這裏。但在離開前,我暫時封印了你體內的神授,不要多心,這裏的其他人也一樣。”


    “很快是多久?”


    “大概八到十年。”


    “十年……”


    皋陶首次展露微笑,“如何,這個假期夠長吧?你在這裏可以盡情休息。”


    左秋棠沉眸,“如果監禁也能解釋為休假,那我無話可說。”


    二人離開大樓,溫暖的晨光從空中揮灑而落。


    左秋棠的視線越過在草坪上放風的患者,定格在鐵絲網後的建築廢墟上。


    “這裏不是持國殿。”


    “對。”皋陶走下台階,介紹道:“你們現在的狀態不適合進入天王山,這裏是山外的土著城市,我們向委員會買下了一塊地皮,專門為安置被占巢者修建了這座療養院。”


    左秋棠輕哼一聲,其實……已經被當作危險分子看待了。


    “飛熊在哪裏?我要見他!”


    “飛熊?”皋陶扭頭直視她,“飛熊很忙,在持國,隻有他能主動找別人。”


    左秋棠臉色浮現絕望。


    “過幾天可能要下雨,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享受陽光吧。”


    皋陶說完,頭也不迴,徑直穿過鐵絲網,離開了療養院。


    他的身影剛消失,附近奇形怪狀的男女紛紛朝左秋棠圍了過來。


    她就像是動物園裏僅剩的一隻保護動物,所有遊客都將雙眼睜得極大,貼近了觀察她臉上的寒毛。


    從他們口鼻中噴出的惡臭氣流,有一股隔夜的泔水味,令人窒息。


    “嘿嘿…嘿嘿……”


    “你會不會撒尿?快讓我來和泥巴!”


    “你比我長得漂亮!我要把你的牙齒掰下來,劃爛你的臉!”


    “注意,598號患者展現出了攻擊性,將她帶進觀察室。”


    也不知道監察者位於何方,一旁麵色蒼白的女人話音剛落,兩名黑衣守衛立刻衝出大樓。


    用口袋套住她的身子,再用麻繩將其纏死,在“啊!啊!”的尖叫聲中,將其抬離此地。


    左秋棠望著女人不停掙紮的雙腿,雖有溫暖陽光照耀,身體卻如墜冰窟。


    十年,她要跟這些瘋子相處十年的時間,像牲口一樣!


    “滾……”


    她環顧圍繞著自己的幾十個怪物,剛想破口大罵,又立刻忍住。


    她怕自己一旦發瘋,也會馬上被帶走。


    噴泉旁,林蔭下。


    一名長卷發的男子正坐在長椅上,他微笑著拍一拍身邊的空位,大喊道:“來這邊!不要理會他們,他們的精神都不太正常!”


    左秋棠聞聲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悶頭衝開眾人包圍,氣喘籲籲來到男子麵前,轉身在他旁邊坐下。


    她雙手捂著臉,後背不停起伏顫抖。


    卷發男微笑道:“跟瘋子在一起久了,即使是正常人,也會陷入深淵。所以,想在療養院熬下去,尋找到精神正常的朋友,是重中之重。”


    左秋棠扭頭看向他,“你在這裏多久了?”


    “不不不!”卷發男趕忙擺手,“我們現在是在討論正常人跟瘋子的區別,在你提問前,首先要證明,你不是偽裝成正常人的怪物。”


    左秋棠蹙眉,“怎麽證明?”


    “很簡單,瘋子沒有秘密,而正常人有秘密。”卷發男壓低聲音,神秘道:“現在,我們互相告訴對方一個絕對不能向外人提及的秘密。”


    秘密嗎?


    左秋棠剛一沉思,陡然,感覺腦袋痛得厲害。


    她……好像看到有一雙眼睛,在自己腦海深處緩緩睜開。


    “為了表達誠意,我先來。”卷發男仰天深抽一口氣,緊接著下定決心,平靜道:“我的初戀女友,其實……是一條純種的牧羊犬。當然,她隻是我精神的寄托,我從來沒有對她做過什麽。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該你了!”


    “我的秘密。”


    卷發男沒有發現,左秋棠的神色,忽然之間變得極為鎮靜。


    “靠近些,我告訴你。”


    他搓搓手,極為期待地將頭湊了過去。


    左秋棠附耳對他說了幾個字,突然,卷發男仰頭摔在地上,恐懼地指著她,不停亂吼亂叫。


    與此同時,左秋棠臉上的平靜蕩然無存,神色又變得極為痛苦。


    她感覺就在剛才,自己的腦海中閃過極為短暫的一霎空白。


    “93,你該吃藥了。”


    目睹守衛將卷發男拖走,左秋棠神誌恍惚,腦海中睜開的那雙眼睛……消失了。


    ……


    “喂!老弟,你這東西到底賣不賣啊?別這麽看著我啊!”


    天王山,外圍坊市。


    熙攘人群川流不息,叫賣聲不絕於耳。


    犄角旮旯處,陳厭收迴放空的目光,看向站在麵前的三名男子,笑道:“我來練攤兒,肯定賣東西啊,不過你這價錢給的太低了,我從購買權限裏收出來,都不是這個價啊。”


    “這……”


    三名男子聞言麵麵相覷。


    說罷,陳厭心頭微凝。


    剛才,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總感覺……有雙眼睛在無形中盯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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