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如水的眼眸間泛起各色的情緒,先是有些好奇,隨後帶著微微的詫異。


    就這樣看著張珣巧之又巧的將摩托車停在自己的身前。


    楊樹齊齊站成一排,打在地上的蔭涼,將兩個人籠罩在一起,還有那塊被時光洗去了油漆色的公交站牌。


    “是在等公交……”


    張珣掃了一眼公交站牌,垂下目光,正巧看到少女如玉般的小腿,還有那晶瑩的細帶涼鞋。


    隻是,無意識停下摩托車的動作卻是顯得有些尷尬,一時之間,蟬鳴聲顯得尤為刺耳。


    “好巧啊,你也是來學校找老師要答案的嗎?”


    寧欖湘的話,如出穀黃鶯,在瞬間擊碎了這份局促。


    她認出了這個騎著摩托的男生,雖然隻有一麵。


    張珣收迴了自己的目光:“沒,準備去縣城。”


    上輩子天天和這幫學生打交道,雖說沒有談過戀愛,也斷然不至於手足無措,片刻間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緒。


    “哦。”


    寧欖湘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左顧右盼之間,兩邊的鬢發卻是顯得有些潮濕。


    哪怕在樹蔭下,灼人的熱浪還是難免烘出汗跡,想來是等的時間不短。


    印象中,這個時候的公交車就沒有時刻表,等上半個小時,都是常有的事情。


    “你也是去縣城?順路的話我可以帶你一程。”張珣神色坦然。


    聞言,寧欖湘倒是沒有第一時間拒絕,反而是有些猶豫,貝齒輕輕咬著青澀紅潤的下唇:“我是要去……”


    驀的,少女的神色忽的變得驚喜起來,伸出手招了招。


    張珣迴頭一看,視線的盡頭,蒸騰的熱氣似是要將空間扭曲,刷著深紅色油漆的公交緩緩駛來。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


    張珣見狀,也不再糾結,捫心自問,少女的姿彩剛剛確實有驚豔到他,而說要順路帶上,也隻是當時那個環境下順口而出的客氣話,到底有些超出兩人萍水相逢的關係。


    而現在公交車來了,也讓他緊張的心,鬆了一口氣。


    他是真的沒想太多,遠遠沒有到幻想自己今後的小孩叫什麽這個地步。


    寧欖湘聞言,也在微不可查間吐出了一口氣,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擺了擺手:“好……再見。”


    張珣輕輕握住油門,摩托車緩慢加速,燃燒不是那麽充分的汽油,化作青藍色煙氣,在黑色的柏油馬路上拉出一條線,隨即被刮過的暖風,攪碎。


    隨意瞥了一眼後視鏡,隻見得寧欖湘噠噠踩著公交車的踏板,消失在視線當中。


    片刻之後。


    公交車後發先至,尾巴噴出黑灰色的煙氣,撞破夏日的暖風,在顛簸中超過了張珣和他身下的摩托車。


    抬眼掃過,寧欖湘正恬靜的坐在靠窗的位置,見到張珣,稍稍側過頭,露出禮貌的微笑。


    彎梁不同於後來的摩托車,速度著實一般,甚至和帥氣也絲毫搭不上邊。


    張珣搖了搖頭,稍稍放慢點速度,避開公交車噴出的煙氣和激起的塵土。


    如果說對這樣漂亮的小姑娘沒啥想法,那是自欺欺人,隻是,這麽多年以來,一直在學校裏呆著,談戀愛什麽的,似乎離的比較遙遠。


    記憶裏,30歲左右的時候,也是一個夏天,高考後的放縱,有同齡的老師醉醺醺搭著自己的肩膀,說著一些譬如“我要是有你這般模樣,早就不去教書”這類讓人聽不懂的話。


    直到某年十幾歲的小姑娘將紅紙疊成的心形情書直愣愣的遞給他時,才明白,時間將一切都改變了模樣。


    1998年......情書要比地下工作還要來的隱秘。


    一想到要去追求某個小姑娘,張珣的心裏就有著些許的慌張和不適應。


    尤記得學校組織看過一場電影,坐了多年牢獄的老人得到假釋,反而因為不適應而掛在梁上。


    二十年的高考生活,深深的將烙印刻在自己的靈魂上,他還需要時間......去適應18歲的天空。


    現在,還是順其自然......


    最重要的是賺錢,改變自家的命運,談戀愛什麽的,還是往後稍稍。


    而這條項鏈,就是一個機會。


    天都山風景秀麗,是古代名山,深藏於群山峻嶺之間,臨近現代,聲名不顯,以當地的旅客居多,不過,眼下卻是迎來了機遇。


    有香江的商人跨越山水,要到天都山投資索道和配套設施,而在家人的長籲短歎中,總是聽到什麽從指尖漏一點,便足夠一家人吃飽......


    張珣印象很深,他有把握,這條項鏈的主人,便是這名香江商人。


    當然,一條項鏈並不算什麽,即便是還了迴去,也很難和人搭上線,說到底,身份地位帶來的懸殊差距,不是幫個小忙就能彌補。


    大概就是失去了這個機會之後,長久的失望和不如意,帶來的臆想。


    不過,今日,他卻要試上一試。


    就在這時,喧鬧聲卻是打斷了張珣的思考。


    “誰準許你從這裏過的?上次我家小孩少帶了五毛錢,你就把他丟在半路。”


    “真不是個東西,小孩少帶五毛錢,硬生生讓他走了三公裏。”


    “今天你也別想走!”


    “放手啊我跟你說。”


    “.......”


    隻見得公交車歪歪斜斜的停靠在路邊,占據了整個右邊東行的車道,一群人圍在車前,麵色猙獰,厲聲喝罵,司機模樣的人被壓在車門邊,麵色漲紅,梗著脖子和一群人噴著口水。


    而作為售票員的黃臉婦女則是潑辣異常,依靠在窗邊,什麽問候先祖和生殖器官的髒話一刻不停的從嘴裏冒出來。


    張珣僅僅是停了片刻,就大概明白了是怎麽迴事,這是家長為小孩撐場子來著,也很難說誰對誰錯,畢竟放在二十年後,也沒人在乎小孩那點坐車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更怕的是小孩在路上出什麽事情。


    彼時農村裏宗族勢力還是較為團結,看這陣仗,估計是圍了好幾十人,司機和售票員卻是個頭鐵的,這事情怕是難以善了。


    九十年代,這種事情,還是比較常見,畢竟武德充沛。


    果然不出張珣所料,來討公道的眾人見這兩人罵的比己方這幾十人還要難聽,登時怒火熊熊,當即就把司機往地上一推,隨後有個毛頭小夥蹬蹬蹬上了車,一把扯過鑰匙,便欲發動汽車。


    女售票員一看不樂意了,伸手便要扒拉,卻不想,幾個滿臉橫肉的大媽上了車,左右開弓,幾個巴掌下去,人就蔫吧了。


    此時,在車上穩坐釣魚台看熱鬧的乘客,這下也坐不住了,唿唿喊喊之間,便要擠開人群下車。


    張珣把著龍頭,透過打開的窗戶,卻是見到寧欖湘在車上進退維穀,心下一冷。


    這可不是二十年後的治安,別說打架,便是這麽多人聚在一起,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估摸著這幫人是要扣車,把事情鬧大,要是這會兒不走,車上的人就不知道被鎖到哪個偏僻的大院裏,到時候,安全難料。


    膽大妄為的渾人可不少。


    張珣趕忙從摩托車上跳下,然後奮力擠開人群,鑽上了公交,然後一把拉住俏臉煞白的寧欖湘。


    趕在汽車發動前,兩個人下了車。


    “讓我下去,他奶奶的。”


    留下幾個倒黴蛋,跟著公交拐上一條土路,煙塵滾滾中,不見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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