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家裏的大門,將鑰匙藏在窗台上種著的杜鵑花盆下,張珣腳步不停的朝著一葉禪寺走去。


    一葉禪寺離張衝不遠,約莫兩公裏的樣子,從柏油馬路走下去,步行也隻要十五分鍾。


    張珣有些心急,他並沒有選擇大路,而是小心的穿過田間地頭,從田埂上直接抄近路。


    這個時節,淤積著渾濁泥水的田裏長著密密麻麻的稻苗,大概在一個月之後,便被會拆分開來,均勻的插在其他的水田裏,等待著夏季的陽光和秋季的金風,將結滿穗的稻子染上豐收的顏色。


    感受著田埂上的雜草輕輕掃過自己的腳踝,癢癢的觸感讓張珣的心裏難免有些緊張起來,因為稻田裏的蛇,數量也不少,印象中經常能在田間撿到褪去的黃褐色蛇皮。


    好在一切順利,穿過田埂,再越過一片長滿鬆樹林子的山崗,掩映在竹林間的紅牆黃瓦,已經是近在咫尺。


    一葉禪寺依山而建,古老的建築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有青煙繚繞,穿過竹林和碩大的桑樹冠,將山頂的高塔遮掩。


    咚!


    厚重的鍾聲響起,禪意自生。


    張珣歎了一口氣,這番場景,也見不得幾年了。


    因著,後來的旅遊開發,一葉禪寺從山下漸漸往上拆,斷斷續續二十年,最終改建成了一個類似影視城般的平庸之物,不說遊客,本地人也逐漸將之忘在腦後。


    不過這時候,還能依稀見到往日的盛景,蟬鳴之間,天氣炎熱,香客卻是不少。


    張珣沒有去找自己的母親柯月紅,而是徑直走向寺廟前廣場的一處公共廁所。


    他的奶奶在這裏上班,承擔管理還有保潔的工作。


    這座公廁的規格不低,一水的陶瓷器具,甚至配有感應烘幹機和殘疾人馬桶,還點著檀香,比之20年後的景區廁所也不遑多讓。


    印象中,似乎是縣裏的某位在這一年間大力推動的,欲要發展天都山和一葉禪寺的旅遊業,配套設施也要求跟上,而公廁,確實是一件不錯的抓手,至少,能給旅客留上好的印象。


    “奶奶。”張珣喊了一聲。


    老太太此時正微微闔著雙眼,搖動著手裏的蒲扇,在椅子上休憩,聽到喊聲,睜開雙眼,麵上露出一絲慈祥的笑容。


    “奶奶,你是不是有撿到一條項鏈?”沒待老太太開口,張珣見四下無人,直接開門見山,小聲問道。


    聞言,老太太麵帶神秘之色,壓低了音量:“是撿到了一條項鏈,等迴頭換了錢,給你買上一身衣服,剛剛管委會的小李過來問,我可沒說實話。”


    老太太的笑容漸而得意。


    張珣也跟在後麵笑了笑,這個年代,金錢在改變著所有人的觀念,自家奶奶十幾歲就上山打柴,下地種田,是經曆過苦日子的人,故而,撿到東西揣在自己兜裏完全可以理解,她也不是為了自己,這歲數的人,從來不會享受。


    估摸著上午騎車到家裏來的,便是奶奶嘴裏的小李,被敷衍走了之後,心裏麵或許有些疑慮,就想找柯月紅確認一下,畢竟在這片地方,自家母親也頗為識大體,懂得其間的厲害關係,不似上了年紀的老太太。


    可能當時柯月紅不在鋪子裏,所以一著急,直接找到家裏來。


    “是這樣,奶奶,那條項鏈是我同學媽媽的,丟了之後一直在找。”張珣找了個理由。


    記憶中,為了這條項鏈鬧出來不小的風波,據說是香江來天都山投資的一名女商人遺失的,為此,當時景區還發動人力找了幾天,隻是也沒啥結果。


    自家老太太一開始就說沒有見到,再拿出就顯得有些不妥,故此,此事被家裏人死死瞞住,到最後也隻是換了一兩百塊,銀製的,不值幾個錢。


    “哦。”老太太臉上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在身後的桌子抽屜裏摸了半晌。


    “給,快還給你同學的媽媽吧。”


    老太太也很幹脆,手裏緊緊握著項鏈,不讓它顯露出來,塞到張珣的手裏。


    “好。”


    張珣心裏充斥著暖意,瞎編的一個理由,就能讓老太太信任,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重重點頭。


    ......


    出了公廁,張珣來到廟門前。


    樹蔭下,擠著大大小小的攤販,其中有個鐵製的紅色棚屋尤為顯眼。


    柯月紅正在招待著問詢的遊客,向其推銷著各色珠串,聲稱是一葉禪寺的大和尚開過光,有保佑平安之神效,見到自家兒子來,也是早已習慣,視若無睹。


    張珣也沒打招唿,拉出一個漆色斑駁的椅子坐下,緊接著探過身子,在架子上找了個裝珠串的空盒子,將攥在手裏的銀項鏈放了進去


    這玩意自家店鋪多的是,質量卻是一般,隻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汗津津的從手裏將項鏈給到人家,想想就有些尷尬。


    考慮了一會兒,又從櫃麵上翻出一張嶄新的天都山旅遊地圖,用隔壁小丫頭的彩筆在上麵簡單勾勒了幾下,隨即起身離開。


    等到柯月紅忙完,迴頭一看,卻見自家的兒子早已經不見了蹤影,搖了搖頭:“跟個猴子一樣。”


    旋即,她眼神一凝。


    自家的那輛紅色彎梁摩托車,不見了,再轉頭一看,掛在棚屋隱蔽角落裏的車鑰匙也同樣沒看見,心下頓時一鬆,不是被偷。


    看樣子是自家兒子騎走了,眼中擔憂之色一閃而逝。


    “也不知道說一聲,看我迴來怎麽收拾你。”


    “老板娘,這個瑪瑙珠子多少錢啊?”


    “來了來了,這個啊,這是......”


    聽到有生意上門,柯月紅趕忙應聲,也來不及多想,她總覺得,高考這幾天沒看到自家兒子,猛然見到,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是成熟了些,自己這心裏,也能放心不少。


    別人不清楚,她可是留意到,昨天吃飯前,自家兒子根本沒有喊人,但是等著正主為他圓謊的那份機心,著實有些不簡單,放在往日,怕不是要當場梗著臉,鬧出不開心甚至頂撞長輩。


    一公裏外,張珣騎著摩托車,雙手把住龍頭,任憑狂風吹散額頭前的發絲。


    他沒打算將項鏈直接給到景區管委會的工作人員。


    就這樣交出去,人情也到不了自家頭上,反倒可能落下埋怨,再者,他也有些自己的想法,想要去驗證。


    香江來的客人,不出意外,應該會被安排在縣城裏的招待所,就在縣城中央,紅牆大院邊,新建沒幾年,設施好,也足夠安全。


    拐過彎,上了柏油馬路,一路東行,熱氣蒸騰之間,柏油都融化了些許。


    臨近山水鎮老街,張珣稍稍放慢了一點車速。


    那裏有他的母校。


    梨水縣最好的高中並不是縣城裏的一中,而是隱藏在這條稍顯破敗的老街。


    山水高中,校門口,還不到放學的時間,烈日下,並沒有幾個人影。


    zongzongz~


    懷念之情隻在倏忽之間,張珣緊了緊油門。


    許是聽到單缸發動機暴躁的聲音,樹蔭下,路邊的少女轉過腦袋,榴花般的眼眸中,倒映出青藍煙氣間籠罩著的張珣和他身下的摩托車。


    寧欖湘懷裏抱著一本泛著黃色的書籍,筆直站著路邊,身子稍微向前探出,一襲白色的連衣裙,藍色的貝雷帽下,有微風吹起潔白額頭前的發絲,古典精致的麵容恍如從仕女畫中走出。


    滿是蟬鳴的盛夏好似在這一刻安靜下來,張珣在愣神間,再一次鬆開了油門,而這一幕,也成為了難以從腦海中抹去的夏日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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