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躍起身又為呂夷簡續了一杯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坐下後繼續講:“商業隻是一種片麵的說法,如今的商業僅僅停留在采購、轉運、賣出,賺取的是差價,無論是買賣的商品還是商業的行為,都過於單一了,不足以吸納過剩的農業人口。”


    “吸納農業人口?”這又是一個新的概念,呂夷簡大概能猜到意思,但還是不懂。


    “我朝南方農業發達,就連京城也多有南方糧食運來販賣,但是那裏的紡織、商業也很發達,尤其以蘇、杭為最。當年隋煬帝修通濟渠、免除揚州賦稅,使得南方經濟發展迅速,經過百年沉澱,蘇杭富庶,不亞於開封,素來稱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這裏不止有農業,還有紡織業,男人耕地,女子養蠶、紡紗,不僅能自給自足,還通過絹布、絲綢等補貼家用,有時女子的收入甚至超過男子耕種。這種模式使得眾多家庭收入提高,正所謂倉廩實而知禮儀,有了錢自然要讓家中子嗣讀書科舉,由是南方舉子多於北方。這是男耕女織、書香傳家的體現,寇相公當年也為了打壓南方士子,口出狂言。”


    呂夷簡笑了笑,寇準當年可不止口出狂言,行為更是癲狂。


    “這種生產方式始終是小農經濟,也不足以吸納農業人口。”


    “周小郎,你說的吸納農業人口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吸納?”


    “國家發展到一定時候,有權有勢的人開始侵占田地,不管是通過各種手段買地,還是隱田。有人地多了,自然有人地少,甚至沒有地,不得已會成為大地主的佃農,總得養活自己嘛。


    無地的人越來越多,就會出事,不管是天災,還是地主的苛刻,亦或是地方官府的胡亂攤派。這些人如果活不下去了,他會做什麽?陳勝吳廣起了個頭,給了個口號。”


    呂夷簡悚然:“原來陳勝吳廣的影響這麽深遠。”


    “何止是陳勝吳廣,上古分封到漢才結束,世家門閥才有如今科舉,安史之亂影響得大宋重文輕武這麽多年,牛李黨爭也讓你幾次被貶,不久範仲淹也會深受其害。哪一個不是影響深遠的?”


    呂夷簡黯然,他聽出來了,範仲淹的新政不會成功,有竊喜,也有失落。他不是奸臣,恰恰相反,呂夷簡是一個實幹派,為政老練,所以看不上誇誇其談之輩。


    範仲淹剛直,卻也有不切實際的行徑,比如當年要求劉娥還政趙禎,現實嗎?


    朝中都是劉娥的人,趙禎占據名義卻沒有實力,怎麽可能隨你上一道奏折就還政,更不提趙禎年紀尚輕,政治智慧不成熟,即便親政也會有一段動蕩、適應的時期,看看後來範諷、石介、韓億這些破事,紛紛擾擾好幾年才平靜。


    再說呂夷簡,他不想趙禎親政嗎?可是身在中書每天要處理多少事物,都搬著被褥住在政事堂了。好不容易在劉娥執政時期有一個較為和諧的施政時期,能不折騰盡量不折騰,作為宰輔,能安安穩穩執行自己心中報複的時間有幾年。


    不是他不同意,實在是不想折騰。否則他費什麽力氣變茶法、雜變之法、淮南鹽法,又治理黃河。這都是他在任上時做的政績。


    在中書越久,越知道朝廷的弊端在哪,他也想改變,但是魄力不足,當年出入中書想要變茶法,讓一群清流直臣攻擊得體無完膚,嚇到了,從此耿耿於懷。範仲淹有魄力,真要做成了,不亞於商君變法,名流千古的功績。


    他既想範仲淹成功,又不想範仲淹成功。兩人是政敵,範仲淹成功了豈不是說他不如範仲淹?但是若不成功,自己的抱負又有誰能繼承。看看朝堂裏的人,都不是真正有實力做改革的,有的更是渾渾噩噩,胡攪蠻纏。


    心中悲涼溢於言表。


    周躍沒有注意呂夷簡的反應,繼續說:“再說這些地主富戶,有了錢不花,而是藏在家中,有的更是埋在地下。我朝鑄錢又精美,周圍國家多用我朝錢幣,甚至天竺、大食更是有人收藏,而我朝缺銅,常用絹布代替。


    人的富餘、錢的不足,都是限製我朝發展的重要因素。若是能把佃戶和富戶的錢從他們手裏奪過來,我朝將更進一步。”


    呂夷簡趕緊說道:“周小郎,這可使不得,若是將這些奪了,天下還不亂套。”


    周躍哈哈一笑,擺了擺手說道:“不是簡單的搶奪,要用方法的。我朝冗兵、冗員、冗費,說白了就是沒錢了。解決財政困難無非開源節流,精簡兵卒、精簡官員、節製浪費,都是節流之舉,範仲淹的新政無非就是在這些事情上下功夫。但這些都是得罪人的活,到時候反對的人必然很多,他需要一批支持者與之對抗。”


    呂夷簡揶揄道:“歐陽修、餘靖、石介這些人?”


    周躍搖頭:“不是,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朝畢竟是封建國家,真正的力量不再朝堂,而在地主階級,不管是民間士子,還是朝中官員,都出自地主家庭,這些人才是我朝的支柱。若是將這些人拉攏到自己這邊,阻力自然就小了。”


    “怎麽拉攏?”


    “給他們好處,或者交換利益。你看我的工廠,京城過萬人,海州更是過十萬,一年賺的比一年多,稅也交的越來越多,我若說是京城首富,不為過吧?”


    呂夷簡想了想,肯定道:“不為過。”


    周躍的收入已經不是靠朝廷的俸祿,灌雲縣在慶曆二年的賦稅已經近千萬緡錢,抵得上呂夷簡十年的俸祿,這些賦稅又都是通過周家工廠得來的。京城最有錢的是誰?不就是他這位首輔嘛,即便是京城第一樓的樊樓,一年收入與這位首輔的俸祿比也相形見絀。說周躍是京城首富並不為過。


    周躍問道:“我朝商人地位並不低,若是引導這些地主拿錢來開設工廠,販賣成品,您說他們會做嗎?”


    呂夷簡疑惑道:“你願意把這些技術拿出來與人共享?”


    周躍自然不可能無償提供這些技術:“不能,但是還有一種方法,專利。”


    “什麽是專利?”


    “我的技術你可以用,但是要花錢買。一種是每年給我專利費,給一年的錢,用一年;一種是一次性買斷,交一次錢,以後你隨便用。”


    “那就沒多少人願意買了,而且時間久了,技術肯定會泄露。”呂夷簡否定道,想了想又說道:“周小郎,不會是想讓朝廷幫你做買賣吧?”


    周躍白了呂夷簡一眼:“我需要嗎?其實我想讓這些大地主從事的不是我做的這些行業,而是冶鐵、紡織這些不需要多少技術的行業。我在海外得到一種植物,叫做棉花,成熟後開出的花是白色絮狀,質地柔軟,可以用來紡織衣物。


    這些事情是要朝廷配合的。我朝采礦、冶鐵是收重稅的,若是開礦、冶煉的人越多,稅收越多。若是朝廷自己也設一廠,將淘汰兵卒安置來采礦、冶煉做工,給予高薪,不止能解決冗兵,還能增加朝廷收入。


    朝廷的介入會讓私營礦主利益受損,若是要盈利,必須擴大規模,薄利多銷。擴大規模就要招募更多的工人,必然也要許以高薪。高薪必然吸引眾多民眾趨之若鶩,無地之民不一定要去給別人當佃戶才能生活。采礦、冶鐵,這兩個行當需要大量的勞力,可以吸納農業人口。


    這一套下來,百姓可以謀生,朝廷可以得利,好似隻有礦主利益受損。但是若將鐵賣掉,礦主又有利可圖,甚至是重利。


    采礦增加,必然需要冶鐵增加,消化這些鐵就成了當務之急,什麽地方能用到鐵呢?”說著周躍拍拍自己家的牆壁:“建房、架橋、還有我廠裏的機械,都需要大量的鐵。有了鐵,我可以製造大量機械,朝廷可以采購,用來修路、架橋,這些都是消耗鐵的方法。路修了、橋架了、河通了,不止便於民眾來往,還能促進商業,更能方便朝堂對地方的掌控。”


    呂夷簡聽了又是皺眉,你丫就是想賺朝廷的錢。


    周躍喝口茶,繼續說道:“這隻是鐵,還有布。若是種植棉花,紡織布匹,可以在內銷,也可以賣到遼國、西夏,換迴牛羊。其中需要種植的農戶、織工、水陸轉運的腳行、售賣的夥計,又是大量的產業工人,也可以吸納農業人口。


    我朝商稅也是重稅。稅,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朝廷有了錢自然是要花出去的,若是將我朝的道路來個幾橫幾縱的大修,或是將黃河一勞永逸的治理。這時一石四鳥。


    而朝廷需要做的,隻是引導地主將錢投入到這些行業,再引導貧困戶從事這些行業。若是範仲淹能讓這些人從中得利,新政的阻力會大減,不管是精簡官員還是精簡士卒,誰敢反對?”


    呂夷簡聽了雲山霧罩,不知道能不能實現,以他的魄力,自然不敢實施。


    周躍給了他一個的概括:“簡單的說就是吸引地主將目光從農業轉移到工商業,不是商業,是工業和商業,用工商業和農業搶人口,這時開源。一句話,土裏刨食能掙幾個錢?”


    這一次呂夷簡聽懂了,確實,你見過哪個種地的是有錢人?辛辛苦苦幾代人積攢些家底,也就才做個地主,可是看看天下有錢人,都是行商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宋朝講科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LR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LR宋並收藏我在宋朝講科學最新章節